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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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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雪崩,双方颗粒无收。
进山打猎不假,但打的不仅仅是鹿,西北最大的头狼才是孟章的猎物。虽然最终错失良机,孟印明觉得可惜,但孟章认为已达目的。
表面上孟章是饵,实际上催归才是。
烤鹿肉确实好吃,再配上西北烈酒,很是上头,催归大快朵颐后昏昏沉沉了三天才算彻底清醒。
然而,三天,对催归而言,外界的改变已不是一点点。
“什么三爷,哼,为这种人卖命,真倒霉!”
“就是!听说天天晚上跟那瞎子……”
“小声点,人来了……”
“怕什么!反正他也没几天活头了,将军肯定会处死他。”
……
不管催归走到哪,都能听见有人在小声议论,一个个恨不得将他剥皮削骨,碎尸万断。
因为他是苍夷的奸细。
流言因何而起,催归不知道,不过听了这么多,他也听明白了——说他是十年前符离安插在京城的奸细,一身媚骨还是符离亲手调教出来的,好让他以色侍人接近权贵,打探各种消息。孟章这个纨绔子弟正是他的目标,此次他跟来西北,就是为了挑起孟家叔侄的矛盾,以扰乱军心,辅助苍夷进攻。
据说前几天在山上孟印明射出的那支箭,正是要杀他。为此,孟章跟他二叔吵了一架,如今关系很僵。
接下来几天,西北军与苍夷两次交战,皆败。
催归更是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都公开叫嚣着将他当众处决。
西北比京城冷得多,即使窗户紧闭,还是有风钻进来,吹得烛光摇曳不定。催归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起身披了件外衣,点着竹杖出屋。
孟章已经多日不曾到他这过夜,今晚他决定主动去找孟章,有些话该说的就没必要再拖下去。
一路上,谁也没理会催归,但催归知道自然有人会把自己的行踪报告给孟章。果然没走多久,孟章就出现了。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出来做什么?”孟章搂住催归,将他带进一间屋子。
温暖的空气让人感到放松,催归笑着道:“给三爷暖床啊。”
孟章抚着催归的脸,指尖在他眼尾的泪痣上划过。不知为何,人明明在跟前,他却有种催归在变淡,好似正离他远去的感觉,情不自禁地将他拥住怀中,深吸了口气:“最近事多,过几日闲了带你去逛逛。”
“三爷,我没什么大的抱负,原来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苟活至死罢了。”催归轻轻推开孟章,摸索到桌旁,找了把椅子坐下,开门见山地说:“如今,我既到了这,虽然谈不上什么保家卫国,但身为男子,符离毁我双眼,这个仇我还是想报的。不知三爷有何良策?”
孟章没有回答,倒了杯热茶放到催归手边。这结果是他想要的,但此刻,他却希望催归没那么聪明,笨一点,傻一点。
“谢三爷。”催归态度客气疏离,端起茶杯慢慢喝,耐心地等着孟章把他这枚棋子放到该放的位置。
催归也希望自己能笨一点,傻一点,那样会过得开心点。不过现在,他已心如止水,倒也无所谓了。
打战并非儿戏,一直以来,催归不明白孟章为何要带他来西北,到了苍云城后,也没有一点紧张感,带着他招摇过市,比在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初听流言时,催归觉得自己懂了,孟章应是为了麻痹符离,让苍夷产生轻敌的想法。而他的身份被定义为奸细,大概是苍夷那边传来的,为了挑拨离间,扰乱军心,最后利用他一把,并借刀杀人。
双方博弈,他是磨心。
但是,几天下来,流言听多了,催归才看清楚。
这场大戏的帷幕早在京城就已拉开,不知不觉间他成了主角,看客则是符离。
催归辨别声音的能力是敏锐的,毕竟耳朵也是他的眼睛。
这些天,在他附近说三道四的人很多,但总有那么几个声音重复出现,其中一个催归可以断定是平林山庄的人,因为那人曾到药堂针灸,还夸他技术了得。
平林山庄的人谁不清楚孟章的能力,他们怎么可能随意编排孟章,显然流言方向是由他们主导。而孟章素来就以浪荡子的形象示人,要迷惑敌人也不用这般大肆渲染,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特意说给催归听,因为他与符离的关系。
如此看来,在京城时,外人以为的孟章鬼迷心窍看上他这个年老色衰的男人就说得通了。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饶是催归如何痴心,今时今日也没办法再说服自己孟章的所作所为里可能有那么一点真情。孟章给的所谓的温暖,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
包括前几日进山打猎,符离会出现,也不是巧合。是苍夷打探到的消息,还是孟章故意放出风声,答案显而易见。而催归是奸细的流言,大抵也不是苍夷传来的,恐怕就是孟章他们在自导自演。
只是有一点,催归之前还未想通。他不过是颗棋子,为何孟章要让人在他面前不断演戏呢?要将他怎么样,直接做不就好了。直到那天,催归再次听见别人的议论,才算明白了。
“这么多将士流血牺牲,他却当起卖国贼!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他要有良心,就该去迷惑苍夷国主!”
“就是!我若是他,既然都是死,不如改去苍夷那边当奸细。反正苍夷当他是自己人,据说国主符离对他更是喜欢得不行。”
……
孟章好计谋。
去就是送死!所以他要的是催归的心甘情愿。演了这么久的戏,也是为了让催归对他死心塌地,心机用到极致,却又不担骂名。
满腔深情,竟是错付。震惊吗?不。痛苦吗?不。
催归意外的平静。这段突如其来的情感总算是找到缘由,死也死得瞑目。他的内心不再有纠葛,既然自己说过“若没瞎,也想上战场”,那就在死前,做一个男人该做的吧。
孟章从不怀疑催归迟早会发现他的用意,即使他的卑鄙无耻也同时暴露,只要能达到目的,他都会不择手段。只是此刻,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甚至感觉内心隐隐作痛。
“催归……”孟章伸出手,想去触碰催归,但最终还是收回。
门突然咿呀一声开了,催归听出是孟印明的脚步声,于是起身行了个礼。
“无需多礼,坐吧。”孟印明声音沉稳,也在桌旁坐下,喝了口孟章倒的茶,道:“催归,身为西北统帅,只要能打赢这场战,任何可以利用的因素我都不会放过。你莫怪章儿。”
孟章愣了一下,看向二叔,不明白二叔为什么要替他揽下责任,利用催归分明是他的主意。
催归笑了,无所谓地说:“将军言重了。催归不才,若尚有可用之处,将军尽管吩咐就是。”
“好。”孟印明看了眼坐在一旁的侄儿,无奈地摇了下头。
外界传言孟章无心无情,在他看来,不过是有些迟钝罢了。这大概也是受孟家环境的影响——习武之人大多情感就不够细腻,孟家又以戍守边疆为己任,在征战沙场面前,儿女情长向来都是无关紧要,也就难怪孟章至今没有察觉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