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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尸体也能开口说话 ...

  •   如果不是有礼貌和教养的约束,华生肯定会丢掉手杖,抓着霍夫曼不停地前后摇晃,直到他咳嗽着说上十几遍「我说的是真的」为止。
      他说,福尔摩斯没有死,而且有充分的依据。
      这话比河面上的微风还要清新,吹拂过了他的整个灵魂,尤其「依据」一次在他黑暗沉寂的脑海中被点亮、放大,绽放出光芒。依据!这不正是他缺少的东西,不正是打开突破口最好的武器吗?
      「你有把握吗?霍夫曼?十足的把握?」华生颤声问。
      「是的,先生。」
      「叫辆马车,霍夫曼,麻烦你。」华生紧紧地抓住霍夫曼,好像生怕他这个突然出现的无价之宝从河边上掉下去,「苏格兰场,去苏格兰场,找雷斯垂德探长,霍夫曼。」
      「苏格兰场,是的,先生。」霍夫曼平静地回答,表情却不免有点郁闷,华生的手好像钳子似的抓得他手臂生疼。
      乃至坐上了马车,一路到了苏格兰场,华生还是像个警官抓着犯人似的紧紧抓着霍夫曼,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变成镣铐,他双唇紧闭,沉默了一路,心情却激动非常——他充分相信身旁这个年轻人的严谨和聪慧,既然他说有十足把握,那么就是有——或者说依华生现在状态,每一丝希望他都不放过也未可知——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已经没有抓住太多的东西了,生怕再有点闪失,又让身边这个大证据溜走了。福尔摩斯还活着,而且有证据能证明,霍夫曼一定可以说服雷斯垂德,再联系法方,在开展行动,再——只要能再听到福尔摩斯那略带自负又富于弹性的嗓音,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幻想和希冀几乎把小小的车厢撑裂了,这时就算有一位母亲,正对着婴孩的摇篮做着关于未来的美梦,读懂了华生的心情,也会甘拜下风的。而霍夫曼,似乎极不好意思开口去解释自己不会突然飞走,也不好意思去解释华生差不多快要对他的上臂肌肉造成永久伤害了这两件确凿无疑的事实,只有痛并快乐着觉得,自己开始有点理解所谓疼痛的真谛了——真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过他又想到身负刀伤仍然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先烈们,立即就觉得自己非常微不足道了。

      片刻之后他们就站在了苏格兰场里,雷斯垂德探长污渍斑斑的办公桌前了。雷斯垂德个子不高,也就到霍夫曼的肩头,以一种自负又憔悴的神态迎接了这一对不速之客,他眼睛下面和两颊都有着明显的阴影,看得出他最近心力交瘁。
      「大夫,华生大夫,」——雷斯垂德一向圆滑的腔调都变得干巴巴的——「您脸色不错,然后这位——」
      「海因里希?沃尔夫冈?冯?霍夫曼,」华生忙不迭地介绍,「确切地说,他照顾我——」
      「——脸色比您还好,」雷斯垂德急躁地接过话头,不耐烦地结束了简短的寒暄,「咱们开门见山,无事不登门,您有什么见教,大夫?」
      「雷斯垂德,我得跟你说,福尔摩斯并没有死——」
      「——我理解,我理解,福尔摩斯并没遇难,」雷斯垂德开始懒洋洋地玩着桌面上的手铐,而霍夫曼盯着他的手,「我理解您的心情,您走在路上,突然就又想起这桩事,然后就到这儿来了,不过这些话您应当去和法国的探长们说才是,大夫。」
      「他们没有好好找!」华生又抛出这句话,那时的场景又纷纷朝他翻涌而来,「我当时在那里!他神智非常清楚,让我叫探长们去海面上找他。但是风雨还没有停他们就把我拖回了岸上,我问找到了没有,他们却只告诉我节哀顺变,见鬼!」
      「——您不必为此内疚后悔——」
      「——我——从没有——」雷斯垂德戳到了华生的痛处,一下激怒了他,「你在逃避什么,雷斯垂德!你就那么无动于衷,那么乐意接受福尔摩斯遇难了这种事儿,探长!」
      「我乐意!?」雷斯垂德也火冒三丈,「无动于衷,见您的鬼去吧!我难道没和巴黎警察厅打过交道吗?我没有天天在办着其他案子的同时等着设法逃出升天了的福尔摩斯联系我吗?我没有向上提出进一步调查吗?我没有吗?没有吗?没有吗!?」喊到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但是您,您叫我拿什么去推翻这些既定结论呢?拿什么呢?」
      「演绎法,先生。」
      霍夫曼坚定地插了一句,浇灭了两个人盲目的怒火。
      「哦,对,」华生抓住领口,「我太冲动了,雷斯垂德,我向你道歉。这位年轻人,霍夫曼。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了,他说有充分的依据能够证实福尔摩斯还活着。」
      雷斯垂德把逼人的眼光移向霍夫曼,似乎企图从这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找到一些他熟悉的高傲和智慧。
      「我冒昧假定您清楚事情的经过,先生。」霍夫曼礼貌地点了点头。
      「当然。」
      「我想还没有收到在海边发现尸体的消息,先生。」
      「如果这就是你的依据——」
      「这的确是依据之一,先生。」
      「他有可能被冲到别的地方了,也许,大西洋上?」
      「这时节比斯凯湾沿岸正涨潮,先生。」
      「……」
      「探长们来去是否是用同一途径,同一条船,先生?」
      雷斯垂德吃惊地用看占卜师的眼神看着他,好像被他猜中了心事似的。
      「葛尼玛探长的确和我说了,搜寻的时候船被吹打走了,你是怎么想到了的。」
      「第一,我计算之后觉得时间有问题,第二,」他向旁边看了看,「华——华生先生说他被扶下船的时候,听到了陌生的嗓音之外还有船划远的声音,我猜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另外我可以告诉您,除非被雷劈碎,那种海滨地区改良了很多代的小艇,用粗绳拴在岸边的,是不会被风雨吹打走了的,是有人把它开走了。」
      屋子里的沉默弥漫了好一会,雷斯垂德才重新用他尖细的鼻音发问。
      「福尔摩斯?他那时候中了毒,全身麻痹。」
      「不,先生。」
      「莫里亚蒂教授?」
      「不,他一定提前做好撤退的准备了,是不可能用到探长们的小艇的,先生。」
      「那么是谁。」
      「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人,先生。」
      「于是呢?」
      「法国人探长们没有找到他,也没有其他的消息。因为探长们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海面上了,先生。」
      「被那个无名氏救走了?」
      「是的,先生。」
      「那么,」雷斯垂德决心要清除最后一点疑问,「他为什么不联系我们呢?」
      霍夫曼抿住嘴唇,迟疑了一下。
      「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想那个人不是什么友善的朋友,必须采取行动,先生。」
      雷斯垂德用他发亮的浅色眼睛盯了霍夫曼好一会。似乎在心里掂量着他的推论,片刻后他迅速地从衣架上取下帽子和外套,开始从抽屉里找什么东西。
      「如果你们不介意,」他用真正探长的雷厉风行语气快速说着,「回家去吃午饭吧,我得去移交一下手头的几桩案子。」
      用三秒钟领会了这话的意思,华生露出了宽心的笑容,而霍夫曼笑的更加宽慰,华生的手终于从他已经麻木的手臂上松开了。
      「还有一点,雷斯垂德,如果你领教过了的话,」华生急急地补充,「他们的英语水平实在糟糕,做万全的准备,你需要一个好翻译。」
      「翻译?我?」雷斯垂德停下手里的动作,因为知道华生已经看不见东西,便把轻蔑的意味都注入到语气里,「不是只有身高超过六英尺、还长了个鹰钩鼻的人才有资格学法语的,大夫。您以为我是怎么从法国警方那获悉确切经过的?连环画吗?」

      雷斯垂德立即联系了法国警方并定好了船票,而最初带领小组负责此事的葛尼玛探长显然依旧心存疑云,一口便答应下来,愿意同雷斯垂德探长一同到小镇去调查此事,继续寻访那套失窃的珠宝,挽回巴黎警察厅的颜面,当然啦,还有努力营救福尔摩斯先生。
      「平心而论,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在船的甲板上时,雷斯垂德这样说,「他高傲又狡猾,鼻子总扬到天上去,觉得警察们都是废物。但终归在我没有头绪的时候他能有所助益,再说,见死不救有悖警官的天职。」
      当然,他面前一个人都没有。
      汽笛实在看不下去,响亮地鸣了一声,算是作为不置可否的应答。

      这镇子确实偏僻的令人动容,两位探长乘火车折腾到了南特港,又出城搭了到布雷斯特去的车,最后乘马车穿过几个小山口,才抵达了目的地。
      简陋的早饭好像是好几天以前的事儿了,探长们从马车上下来,疲惫不堪,腹中空空,而阴凉的小雨无疑加剧了这种感觉。尽管如此,谁也没有提出去大餐一顿,倒是葛尼玛探长认为,他们可以装成过路客人去镇里的小码头那走走,趁渔民和工人们吃午饭的当口能打听到什么也说不定,这种小雨妨碍不到他们的工作。
      他们沿着石子路一直向下,走到小码头的旁边。便开始在心里暗自称颂自己的决策英明。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小棚子正突兀地立在那里,不停地传来吱吱啦啦的油炸食物的声音,还飘出一股新鲜鱼类的腥味。五七个衣衫褴褛且同样带着腥味的当地人正坐在那里,一面分着手里的鱼,一面交头接耳。
      「收获挺大,是不是,先生们?」葛尼玛故作悠闲地踱过去,抬头看看天,又向那群人打着招呼。
      但是这群当地人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友好,也许是长年的劳动造就了他们沉默的个性,所有人只是嘀咕了几句什么——听上去更像「巴黎佬」而不是「收获颇丰」——就继续埋头大吃。
      「我说,这鱼这么肥,铁定是在近海捞的吧?没错,肯定是。」葛尼玛仍然在自娱自乐,雷斯垂德站在后面有点阴森地看着他。
      「什么话!」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人最先扬起嗓门,「我们天不亮就起来,到那面——还要再往外去的,您这是什么话!近海,先生!拿我们当钓鱼的啦,我们又不是那个怪里怪气的老雅克!」
      「哟,那本事可够大的,想必您精于此道了。」葛尼玛并不在意在捕鱼这桩高尚的事业上多用点文雅词汇。
      「那可不,」络腮胡子开始沾沾自喜,「您是外地人吧?唔,一瞧就瞧出来了,是坐着马车去歌剧院听人家撩嗓子的那种外地人,您到我们乡下来找乐子!但是我可以告诉您,我们可不是您们想象的那种稀里糊涂、又粗鄙又懒惰的野蛮人。我们靠双手吃饭,当然还有网子,还有天气。我们有自己的一套——怎么说来着——对,哲学!踏踏实实干活,快快活活过日子,至少大多数人如此——嘿,这么一说,」他煞有介事的用脏兮兮的大手拍拍旁边的人,「贝颂那小子又上哪去啦?」
      「唔,到海上开着船乱转悠去了呗。」旁边的人耸了耸肩膀回答他,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同之声。
      「贝颂?」葛尼玛和雷斯垂德同时表示感兴趣。
      「和您们一样,是城里人,不过年轻多啦!」络腮胡子轻蔑地挥舞着手里身首异处的鱼,「来这有一年了吧?总是若有所思,游手好闲的。我好心地教导过他无数次啦,埋头干活,然后好好享受生活。可他从来不听,这不,这几天不知道又添了什么癖好,一有空就独自开船到海面上转悠,我猜他是又打算作诗人啦。」
      「是冒险家吧!」旁边的人插嘴,「我看他总在老城堡那边转悠,可能盼着找到什么宝贝呢,午饭也不吃!」
      听到老城堡这个名字,葛尼玛不由得脸色一变,等着他继续向下说。
      「话说回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啊,」比较好心的人忍不住补充,「他那天不是拉回来一个小破船来着,修修也许能用呢。」
      「用来做什么?开出去钓鱼?」络腮胡子反唇相讥,引来一阵嘲笑式的叫好。
      「船?」葛尼玛装作好奇地问,「在哪呢?」
      「就在那边,」络腮胡子指着远处海岸上一个模模糊糊的小黑点,「您想看?您要是愿意的话就出四十生丁买下它,贝颂准会为这寻宝得来的第一桶金高兴的睡不着觉的!」
      他这个绝妙的笑话又引来一阵叫好,两位探长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压着帽子匆匆向那边跑去。
      还有五十步路程的时候葛尼玛探长就认出来这是他当时到老城堡去坐的那艘小艇,正孤零零地搁浅在海滩上,一副被抛弃的委屈神态。
      「嘿!就是它!」葛尼玛朝旁边的雷斯垂德喊,「就是它,我们还以为被暴风雨给掳走了呢。」
      「霍夫曼是对的。」雷斯垂德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跟着葛尼玛跑到近前去仔细观察那小艇。
      这边这群渔民看到两位城里人如此认真地研究一艘小破船,不由笑的更加响亮了。
      「六十生丁!?」络腮胡子故作惊讶,引来一阵掌声。
      而那边两位探长眉头紧锁,指望尽快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儿!」雷斯垂德很快有了收获,指着靠近船头的一处地方,「葛尼玛探长,您来看看!」
      在另一头忙活的葛尼玛探长赶忙扶着船走过来,颇有点讶异地看着船底上的那几个洞。
      「叫人凿沉了?」
      「显然在被捞起来之前。」
      葛尼玛吃惊地把嘴巴张大,呆滞了一会,又闭上,现出凝重的神态。
      「也许是我多心,但是我想起一个名字,雷斯垂德探长。」
      「一个名字?谁?您说。」
      「亚森?罗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尸体也能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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