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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夜很长,尤其是冬日的夜。

      烟能麻痹她的痛感,却不能解痛。

      走过漫长的街道,她总能想起叶宪,他曾坐在咖啡厅里等她,也曾连夜冒雨撑伞来接她,有时一等便是半宿过去,或许是一杯朗姆也或许是一杯广岛冰茶,他一个人坐在舞厅的角落,一坐便是到天亮。百沣会周遭的每一条巷子,似乎都有关于他的记忆。

      他说她唱歌很好听,他说她眼睛很特别,他说她这人太分明会活得很累……

      人越是这种痛苦难忍的时候,脑子便越会想起一些叫人难忘的回忆,偏偏她痛苦而又枯乏的人生,能想起来的那点甜是极少的。

      柜子里的那条丝巾,她许久没有拿出来过了,今夜她忍不住又拿出来瞧了瞧,瞧一瞧夜也就过去了。

      这一顿打让她很遭罪,金淼连着两天发起高烧,烧得起不了床,嗓子像是被火烙了印一般,又干又苦,想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

      天公不作美,似乎觉得她是天生贱骨头,总有她受不完的孽。

      小雨淅沥,不曾间断。

      似乎就是相中了她厌恶阴雨天这一点。

      那几日,她像条濒死的鱼似的缩在床上,屋子里不见半分光亮,潮得发霉。浑身上下都痛,脚骨头像是被人碾磨碎了一样,疼得她连声音都唤不出来。

      腰也痛,被桌角撞的那块地方,貌似不只是掉了一块皮那么简单。她虽然看不到,但猜测应该是青黑了,一碰就痛。

      她觉得自己大抵是要死了,她记得姆妈死之前也是与她这般无二。

      她想,死了也好。

      她活着太累了,因为得拼了命一样活着。

      可偏偏某个晚上,她挣扎着爬了起来给自己煮碗糊粥,米水糊了,米却是生的,但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像个饿死鬼一样又哭又笑地灌了下去,甚至灌了几碗。

      阎罗王到底是没收下她,许是觉着她还有很多罪没受完,现在收为时尚早。

      人到要死的关头,总会想很多,她其实是怕的,怕没人给自己收尸,姆妈死的时候有自己收尸,她若是死了怕是没人知晓。细想也不对,房东师奶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因为她催租催的紧,一两次不应,应该就会直接破门而入将她连尸带东西一并扔在某个街头。

      幸好,她没死成,她笑。

      那一碗糊粥灌下去没多久,她的烧就退了,只剩下身上疼。

      金淼常常站在那扇小窗前发呆,站久了就坐下,反正脚踝已经痛麻木了,痛得她习惯了,就不会再痛了。

      方寸天空被密密麻麻的建筑物遮挡着,只有缝隙能看见天的颜色,常有飞机从屋顶飞过,发出骇人的震聋声,遮挡住仅有的光亮。她是活在阴沟里的,所以不见天日。

      第五日,她身上依旧痛,痛得她在夜半时分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以至于开门看到那人时,她竟然湿了眼眶。

      男人站在门外,手里拿着把黑柄伞。叶宪似是来时匆忙,身上沾染着清冽的寒气,看起来风尘仆仆。

      夜里,楼间没有光亮,她却依稀能看清他的轮廓。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彼此的呼吸都滞愣了一下。

      那一瞬,她听不见雨声了。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身上的痛意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他离开那天是十二月十六日,她病糊涂了,记不得今天是二月多少号了,算起来有三个多月了。

      “阿淼,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他先开口。

      熟悉的声音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门。

      金淼眼睫微颤,差点没站稳,好一会儿才回神。

      “宪哥……”她轻声,语气不确信。

      他听她浓浓的鼻腔音,不禁蹙眉,温声道:“你病了。”

      他不是在问她,而是在说一件事实。

      她垂眸,嗓子眼处不知不觉间聚集着酸劲儿。没人问还好,有人问了,这委屈劲儿她便压不住。

      金淼伸手扶着柜子侧身让他,待他进来后,主动伸手接过他手里伞放在墙角,精致昂贵的伞柄与那破旧的墙灰格格不入。

      金淼原本不愿开灯的,她不想叶宪看见她此刻的模样。

      可是思及左右,她总归是想见他的。

      屋内潮湿气很重,俨然夹着丝丝病气,扫视一眼,竟叫人见不到丝毫人气儿。钨丝灯被风吹得轻轻摇晃,散着微弱的光亮,足以他看清面前人。

      叶宪听佘伍说,她受伤了。

      她脸上的巴掌印消了一半,可借着伤势也能才想到当时的惨相,她唇起了一些死皮,失去了原本的唇色,唇角有处伤口还未好完。

      女人瞳孔涣散,脸泛白得不像个活人,刚看她走路,一步一停,腿脚不利索。

      从他见金淼第一面起,她似乎总是受伤,脸上,腿上……怎么办呢,他有些心疼。

      开始他不问,只是给她药,次数多了,他不想给药,只想她别伤着。可她这人罢,顾虑太多,他不想说太深让她思虑。

      她抬眸看他,男人哪怕是一身风尘未卸,也丝毫不影响他半分矜雅风度。

      金淼迟疑片刻,缓缓抬手,帮他拭去肩上的雨渍。

      他不该沾染上风尘的。

      “沾雨了。”她说。

      风从小窗吹进来,拂开帘布,连带着飘了些细雨进来,夹杂着寒意。

      “阿淼,你跟了我吧。”

      男人嗓音低沉,语气轻缓,却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金淼为他拭雨的动作停在半空中,她听不见风雨声,却将他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听入耳。

      他伸手去摸她唇角结痂的位置,动作又缓又轻,男人眼底里有着她看不清的缱绻温柔:
      “阿淼,你跟了我,整个百沣会都是你的场子。”

      见她不语,叶宪没有催促她。

      他明白自己的话有些急了,原本不想逼她的。

      他说过,她这人太分明,有些人,有些事,她总得考虑清楚才没有顾虑。只是刚刚见她面容,他心下终归是急了。

      叶宪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与旁人有着起点和一生无法达的终点差距。对他来说,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出现需要他去忧虑或为之努力的事情,他这人向来喜好全凭本心。

      三个月了,她有没有思虑清楚?

      男人徐徐动作,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予她。

      纤长的香烟,烟头用浅棕直罗纹卷烟纸包裹着,在他手里,更像是渡了一层金似的。淡淡的烟草味与湿雨的气搅和一起,弥散开来,鼻尖轻嗅到,那是她这辈子都抽不起的好烟。

      他伸手细细碾摸着她的卷发,话语幽然。

      “阿淼,我锺意你。”

      很久很久。

      今夜无月,云层夹着云层,云中有雨,雨中有雾,雾在这夜里散不开来,明日又会笼罩着城市的周围。

      雨停了。

      只剩下风吹的声音,还有落在叶上的、停在屋檐下的雨珠,滴落。

      指间的烟已经燃完了,他没有得到她的答案。

      叶宪明白了,她或许真的考虑清楚了。

      他释然笑笑,轻溢一声,几分无奈,几分淡然。像这雨,涩涩的。

      最后,他只留下一句“啫,我唔迫你”,便转身离去了。

      门框轻轻合上的声音,不断扣问着她的心房,像是海浪拍打着礁石,一遍又一遍,最终滴水石穿,礁石彻底湮灭。

      她拿起他遗留在墙角的伞,追了出去。

      腿脚的痛意她顾不了了,脑子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错过了,便再没有了。

      无人关心她死活,无人怜悯她伤痛。

      除了他,那时的触动,她怕她再也遇不上了,这样的奢求,只此一次,一次就好。

      狭窄肮脏的街道,即使被雨水冲刷过无数次,也还是洗不去污垢,这里罪恶的气味不曾被掩盖半分。

      金淼拿着伞追了下来,在他的背影还未消失在这街道之前。

      她甚至忘记自己还是蓬头垢面的模样,只想着一定要追上他。

      叶宪神色一时诧异,没想到她会追出来,男人原本漠然的眉目此刻有了些许变化。

      金淼不等他反应,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眸,呼吸急促下喘气说:“有人跟我说,做人要凭心而动。假若有一天,想了便是想了。假若有一刻,不想便是不想了。”

      叶宪听及此,回视着她。女人因为跑的动作太急太快了,现在停下,脸上多了些血色,至少看着像个活人了。

      荒芜阴森的巷子,雨后泥土与垃圾的恶臭混杂在一起,远处在风中凌乱的灯火显得落寞孤独,却又散发着神秘。

      男人的声音很清晰,在耳畔回响。

      “所以阿淼,你的回答呢?”

      听闻海上有女妖,歌声婉转动人,一双眼睛会摄魂夺魄,勾人心弦。

      此刻,他信了。

      “宪哥,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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