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八章 一片残心且作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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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晚疏所率的一批粮草在锦柔稍事休整后，便浩浩荡荡开往天水城方向。
当粮草军经过天水城前那片大草原时，看着那左侧的裂缝，车辇中的萧晚疏却叹气道：“柔然王在此处坑杀锦绣骑兵万余，沟壑下皆是锦绣骑兵之尸……此番真是苦了妍若，虽有利与柔然，却听得柔然民间传闻，此处常闻战鬼夜哭。”
萧晚疏到达锦绣军营后，粮草交接完毕后，便直奔帅账。这一路过来，心中极为不安，仿佛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那种有些清晰却又模糊的感觉时时萦绕心头。他最牵挂只有一人——邱妍若。
邱艳若正在账中擦拭着那一个个士兵的名牌，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不由得微微抖了抖。她是心地淳厚善良的人，纵然胸怀奇谋，却未曾在战场上炼得铁石心肠。追击匈奴，虽有苦战，却从未有一场仗如这次这般血淋淋，如这次这般骇人，如这次这般寒心。
虽说事出无奈，但那夜过后，她亲眼看到过天水城中一些居民兵士去那沟壑中肆意翻弄尸体，那一层厚厚的尸体满布整个谷底，那些人在那些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尸体中找寻值钱物品。
这种事情，足足进行了半个月之久。直至锦绣兵士们的尸体腐烂、白骨散乱，方才用大石将那裂缝密密封了，填出条敞途来。
战鬼夜哭，哭得是死在荒野、无法返乡；哭得是肢体不全、不得安宁。这万余战鬼身后，又留下多少悲痛仇恨、添了多少新寡孤儿？邱妍若不敢再想，轻轻垂下眼帘。
“妍若……你还要瞒我到几时？”耳边，萧晚疏的气息蓦然接近，语调也变得暖昧不明。
“晚疏，你来了。”邱妍若蓦然推开就要伏在自己身上的萧晚疏，眼神清冽却又带着伤痛地望向他，“晚疏，我的心已经空了，我不是邱妍若了。”
“无论你是谁，都注定是我爱的人。”萧晚疏皱起眉头，眼中稍带怨怒，一把托住邱妍若的后脑，强行凑过去，爱怜地轻舔着她脸上那些细微的疤痕。
容貌、自尊皆被毁去……妍若，你那时一定疼痛欲死吧……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没能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陪在你身边。以后我一定都陪在你的身边，一年、两年、五年、还是十年？没有期限。
邱妍若闭上眼，神情感动地任萧晚疏拥吻着，手指却已经慢慢爬上了萧晚疏腰间的短剑剑柄。那些谷底的士兵死去，已有五天的时间。他们死前连亲人都尚未得见，而我却还能够见到最爱的人，能拥有他的爱，死在他的怀里，此生足矣。原谅我，无法陪你相守白头，我先走一步，奈何桥上等着你。
猝不及防之下，一道青锋寒光突现。萧晚疏顿时呆了，两眼空洞。
等到真正反应过来，想到阻止邱妍若时，那柄短剑已经有一半没入了胸膛，鲜血迅速地在白色长衫上晕染开来。
“妍若，妍若！你不许死！你死了，你让晚疏一个人怎么活？你听见了吗？！”萧晚疏捉住邱妍若的双臂，将她仰面牢牢按在怀里，又掀开帘子大喊，“传军医，快传军医来！”
邱妍若睁着眼睛，感觉到血液迅速地从体内流失，神智却清醒无比。
晚疏，为何还是不愿放过我。
那时我有整个爱你的心，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心亦空了，死了，为何还要留我？
是了……晚疏执着的东西，怎肯轻易放手？邱家和自己。
感觉到脸上落下几颗温热水滴，邱妍若闭上了眼睛。
如今，我心已死，我死后，邱家便是你囊中之物。你却为何，还要留下我？
邱妍若的那一剑虽深，却未曾刺中要害。但因为失血过多，她发起了高热，一时陷入昏迷状态、一时清醒。萧晚疏为了稳住君心，只交待随军的几个医生，封锁消息，只说将军正在思量对策，不得打扰，大军也因此而暂时不发，驻扎在原地。
萧晚疏连着两日未出营帐，处理事务。幸而军队体制严明，邱妍若手下将领谋士又多方周全，这才运作如常，没出什么乱子。
军医们替邱妍若处理了伤口，涂了上等的金创药和生肌散后，一致认为这种情况要降下高热，必需找人不分昼夜地与邱妍若裸身相拥，再辅以温补药食，方能确保无恙。
萧晚疏听过这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过，在军医们离开后，他动手除去了身上的所有衣物。两人本来已是未婚夫妻，军营之中除了他，还能有谁？
两日两夜，邱妍若时昏时醒。醒来时，就看到自己全身赤裸着，被同样未着寸缕的萧晚疏拥在怀里，然后被他亲手喂下一勺勺奇苦无比的药糊。她毕竟是昏迷时多醒时少，身子又弱，虽然迷迷糊糊地想要抗拒，觉得羞窘，却没有半分力气。
两日两夜，一直听到萧晚疏在耳边不停地说着些什么，语调说不尽的缠绵伤感。但她的头一直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出他说的内容。终于第三天的清晨，她的热度完全降了下来，在萧晚疏的注视中睁开了眼睛。
“妍若、妍若……你终于醒了。我准备了肉粥，尝尝看合不合胃口……你还想吃些什么，我马上吩咐他们去做。”萧晚疏胡乱穿着小衣，身上斜斜披了件天鹅羽绒织出的大麾，一手端着个青花瓷碗，一手拿着舀了粥的瓷勺凑到萧晚疏唇边，语调温柔中居然带着丝颤栗。
萧晚疏的目光依然明亮逼人，但眼内已经布满了浓重血丝。这两日两夜，他未曾合眼。
“晚疏，晚疏，你这又是为何？”邱妍若心疼地望着他，声音黯哑却柔情无限。
“你身子弱，现在还没办法自己进食……我来喂你。”萧晚疏背朝邱妍若站着，邱妍若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得他声音苍凉，“你……你怎么舍得下我一个人……你就不愿意为我而活吗？”
“我……我……”我爱你胜过自己，只是我们之间……邱妍若垂下眼帘，看着地上铺着的绣花薄织毯，心中补充道。
我还能有什么选择？晚疏，以你的性子，绝不会就此放手，以未婚夫的身份留在我身边，陪我走完最后的路程，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亦是唯一的纪念。
当初那一剑，其实也并不是存心想求死的。
那一剑，是祭奠死去的万千兄弟，亦有我的私心，是用来检验你对我的心、看我在你心里有多重。虽然，不能确定能否成功，也不能确定自己能否活下来。如果，你真的爱我，我亦死而无憾。如果，你不爱我，我亦无遗憾，因为我曾那般爱过你。
生命诚然可贵，但若与爱相比，我宁要无憾真实的残忍。
自从萧晚疏来了之后，是被人日日捧在手心照顾着。众人眼中，他们多么情投意合，多么珠联璧合，多么天造地设，仿佛只为对方而生。
然而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种种纠缠，两人相对的立场，他最初接近的别有用心，那完美的邂逅，不过是一场利用的开始，他一心辅助的那人，他身后的力量，如一根坚硬锐利的刺，横在两人中间……如今，也只能以两人都能接受的方式，留他在身边。
二十余万的大军总名义是打着邱家旗号，其实分了共有三支，一支由邱妍若亲自率领调配，一支由左将军梁飞云率领，一支由右将军蒙琛率领。
在大军停战扎营十日后，邱妍若边养伤边思量采取什么战略。然而此时却传来一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锦绣补给线忽生事端暂断，这对于深入敌方腹地的锦绣大军来说，简直是噩耗。锦绣人生地不熟，兵力众多，粮草全靠后方补给。这下可好，这么多人吃什么呢？这仗怎么打得下去？
邱妍若心中一阵怒意上涌，那些人是怎么做事的，难道不知道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吗？这个节骨眼上补给断了，是不是存心不让人活了？邱妍若忍着上涌的血气，提笔蘸墨，写下八百里加急战报，务必要尽快回复补给。
“妍若，近来胸口可还会疼痛？”就在邱妍若将急报送出之后，萧晚疏端着一碗药汤进来，看她抚着胸口，柔声问道。
“晚疏，别那么紧张，我没事的，我又不是瓷器做的。”邱妍若说完，接过萧晚疏手中的药碗，一口气喝完，没皱一下眉头。
“妍若，再不许那样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么？你怎么舍得下我，一个人独活于世？”萧晚疏上前一把拥住邱妍若，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贴着她的耳朵，轻柔低语，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潜藏的伤痛。
邱妍若知道自己伤害了他，心中亦觉难受，回身拥抱住他，在他耳边低语：“晚疏，我再也不会那样做了，晚疏，此生我最舍不得的人就是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一句邱妍若没有说出口，却在心里对自己说。
两人就那么静静地在账中塌上拥抱着，再无话语，落日的余晖偷偷地爬上了两人相拥的温暖满足的脸庞，不知是夕阳太美好，那画面竟让人生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两人仿佛就那么静静地相拥了一生一世。在这漫天如血的晚霞中，邱妍若记住那拥抱的温度，记住晚霞中他的俊美的脸庞，如同神祗一般烙印于心底。
一切俱在不言中。
邱妍若心想，如果可以这么死去，那么我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一片残心且作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