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里香的离世很突然。
突然到我们本来已经约好了下午一起去新开的拉面店,庆祝忧太的生日,我甚至已经在去集合的半路上,匆匆往回赶的某个邻居阿姨又把不明所以的我带回了家。
像戛然而止的电影,页面甚至在中断的一瞬间把整个显示器都强行关闭了,漆黑的屏幕模糊映照出我茫然无措的脸。
奇怪哦。我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反复地这么想着。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吗,那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呢。身边像浮动着来自异世界的空气,好陌生,真是奇怪啊。
妈妈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开门进来了,我抬头看她,她坐下抱住了我。
“没事,”我靠在妈妈怀里,碰碰她的手臂,“我还好。”
妈妈没说话,抱紧了我。我扭过头,窗户上依稀倒映着影子。我看上去快哭了。
好奇怪,明明没有什么太大感觉的。
恍惚一直持续到了里香葬礼的那一天。里香的葬礼是她的舅舅还是叔叔之类的亲戚帮忙办的。我和妈妈去的时候,小厅里站了几个穿黑西装的人,静悄悄的。没有看到里香奶奶,据说是病倒了。
走的时候,负责接待的亲戚站在门口,默默低头致意,我们也默然低头。
在踏出小院的那种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碎掉了,像冰溶于水一样迅速消失了踪迹。巨大的痛苦猛然炸开,充斥四肢百骸,我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我低着头匆忙对妈妈说着,跑开了。
在拐过一个又一个街角后,我蹲下抱着膝盖失声痛哭。
……
过了两天我回学校上课,万幸同学们都没有问我什么,偶尔有些问的,见我表情也知趣地停止。忧太一直没有来上学,隐约听大人们的议论,情况似乎不太好。
我去找过他一次,被忧太的妈妈婉拒了,只留下了本来要送的生日礼物。是一只松鼠小熊□□。
忧太的情况我听到过一些,说得直白一些,“好像着魔了”。
但是、但是,再怎么样,只躲在旁边听别人的只言片语也太逊了。我已经能想象到忧太躲在被窝里望眼欲穿,可怜巴巴的样子,像父母许久未归的小雏鸟。
英雄是不会抛弃伙伴的!
我心一横,去爬了忧太的窗子。
感谢当地良好的治安和淳朴的民风,忧太家里有人时小院的正门经常没上锁。感谢传统日式建筑,忧太的房间在一楼,我的潜入简直顺利到飞起,在我悄悄从窗沿旁探出头往里张望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缩在墙角的忧太。
“嘿,忧太!”我小声喊他,墙角的人影动了动,我索性站直了往里招手,“是我,久绘子。”
“我上次送过来的噗噗你收到了吗?”我边说边低头找着力点,手摁着一用力,一条腿卡到了窗沿上,“忧太快过来扶我一把!”
忧太显然是被我吓着了,急忙忙冲过来扶我。
“你可要把我固定住啊,不行直接扶住我腰好了。”我一手撑在他肩膀上,另一手掰住窗沿,费劲地把自己的另一条腿抬上来。然后……然后我发现自己遇到了困境。
此时,我一边膝盖还跪在窗上,另一条腿却蹲在了窗上,啊我知道我知道,这种时候动作快点就直接跳下去了。可是这时候,我的勇气突然耗尽了,能量急转为零。
“……那个,忧太你再过来一点,让我把腿放下来。”我拉了拉他,忧太顺从地往前站了些。我把整个手肘都搭上他肩膀,慢慢地挪动跪着的腿,再把蹲着的腿放下,终于下了窗台。
忧太有些局促地站着,直到我整理好自己。我跨坐在椅子上,把手搭在椅背上下打量他:“你看着也没什么事啊。”
忧太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疑惑:“难不成你说不了话了?”
“没,没有。”
“哈?那到底是什么情况嘛?”
忧太嘴巴张张合合,神色纠结,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继续摇头。
“喂,忧太你到底什么情况啊?”我有点没耐心了,“你知不知道漫画里面老是说不出话就是在水剧情啊。”
“……久绘子。”忧太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小声喊着,眼眶有点红,像刚从水里挣扎上岸又被主人踹下的小狗。
“我……”我语气可耻地弱势下去,“我不是故意的……喂喂喂你别哭啊。”
我匆忙跳下椅子,伸了几次手想碰他,忧太的狗狗眼里盈满了泪,抽了抽开始泛红鼻子看着我,想忍又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
“诶诶诶……别哭啊,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喂!”我手足无措,最后一咬牙上手抱住了忧太。
能感觉到肩膀迅速被温热的泪水打湿,我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虚拢着忧太,沉默了下来。
但忧太却好像突然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一把推开了我,瞳孔骤然放大,恐惧地盯着我身后,嘴唇发抖,只发出了零星地几个音:“不……里香……”
是……是什么东西……?我突然感觉自己正被笼罩住,身后像是有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黑影,发出细细碎碎的刺耳尖啸,巨大的恐惧席卷全身,心脏像是被女巫的枯手牢牢握住,力道一点点增加。
我喘不上气了……好可怕……
终于听清了怪物的声音:“让忧太哭……杀掉……通通杀掉!”
大脑一片空白。在看到地上那个漆黑的影子向我猛扑过来时,我下意识闭上了眼。
“不——!!”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然后是撕裂般的痛。每一簇神经末梢都在发出疯狂的尖叫,身体像被几百吨的车碾压又泼上浓硫酸,我仿佛能听到细胞在声嘶力竭地嚎叫,恨不得立马凋亡。
让我死吧……在让人绝望的苦痛中,唯一残留的意识只不断翻滚着这句话。
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了,铺天盖地的折磨仿佛延续了一个纪元,在意识停机的那一刹那,我感到了解脱。
-
再一次醒过来,是在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让人安心得快要融化,恨不得溺死其中。
浑身上下都疼,看了眼报告,好像是全身多处肌肉撕裂,说严重也不算太严重,只是恢复周期真的很长。
妈妈问了几次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说都说不清楚,最后她大概把情况归结于我翻窗时给摔了。我没敢问摔的话难道不应该是骨折吗之类的话。
这样一来责任就归根于我了。最开始其实挺不满的,遭罪还背锅,后来想想忧太能因此逃过一劫,也算是我的功劳了。
忧太……我如今一想到他,全身就忍不住的发痛,甚至有一次经妈妈提醒我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不应该去迁怒忧太,这种烂人才会做的事我才不屑于做呢。
……但本能还是会感到害怕啊。
“是太冷了吗?”爸爸刚下班到了医院,见状问道。
“……是有点。”我不得已点头。
“医院总是缺东少西的。”妈妈找不到多的毯子,皱眉,“我们应该快点出院,家里也可以修养。”
“嗯嗯。”我没细听,随便点头应和着,思绪又一次飘远。
说起来,忧太还没有来看我。就算他不出门,忧太妈妈也应该来的才对……难道!是诅咒!是暗黑魔王的邪恶计划!生死边界正打开带走里香时,被邪恶的魔王钻了空子,就缠到了忧太身上!
要是等我年纪再大一点,根本不会相信这种鬼话,不过现在嘛,我越想越有道理,最后深信不疑。
我竟然从魔王手里活下来了,嘿嘿我真厉害。
妈妈的行动力很快,隔天我就办了手续回家,为了方便,他们特地给我买了个轮椅以减小我的活动幅度。
轮椅扶手上有控制面板,我在上面戳来戳去,轮椅就跟着走走停停,妈妈给我拿了条米色的小毯子盖在腿上,这下就真的像漫画里那些神秘的轮椅boss了。
我对着镜子稍微抬高了些下巴,眯眼,然后挂上不屑一顾,百无聊赖的笑。完美!
“久绘子,你在做什么?”妈妈走进来,奇怪地问我。
“没!”我顿时一激灵,低头狂按操作面板,然后轮椅砰地撞到了墙上。
妈妈被我逗笑了,等我终于关掉了面板,她走过来推着我往客厅走:“乙骨一家过来了,去打个招呼吧。”
这件事他们大人怎么协商的我不太清楚,反正看两家人都开开心心地坐在沙发上,我就招呼忧太的妹妹一起回房间。
忧太远远地坐在沙发上,埋着头一动不动,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摁着轮椅过去问道:“忧太,要一起去吗?”
我看着他,浑身上下就开始幻痛,但我还是忍住了退后的冲动。
忧太不敢置信地抬头:“我……”
“别哭!”我看见他眼泛泪光,便下意识轻呵。幸亏大人聊天声音很大,没人关注这边,忧太妹妹好奇地看着我们。
忧太抿唇不敢眨眼,我稍稍放下心,示意他跟过来。
因为加上了忧太,就没有去我的房间,我带他们去了客房。我几乎所有玩具都放在那里。
忧太妹妹还没上小学,我让忧太帮忙以前的玩具都搬出来。我对着一堆破旧的玩具冥思苦想,要玩什么好呢。
……
“摇六,摇六……诶是六!”我欢呼一声,把忧太所有棋子都收回起点,“连续三次六就全部回家!运气好得太过头啦忧太。”
飞行棋,这种全年龄向的游戏是谁发明的,天才之作。
忧太把骰子推给我。
我随手一摇,是五。挪动着一颗棋子前进后……诶,另一颗棋再五格就能回家了?
什么跳跃事小,能到达终点才是可遇不可求的啊!不把握住回家的机会,等下就能让你在终点那几小格因摇不出恰好的点数反复折磨痛不欲生。
“等等等等!”我不甘地试图挽回,“我要悔棋,不走那个了!”
“不可以!”忧太和他的妹妹异口同声。我已经跃跃欲试地向错误的棋子伸出魔掌,突然忧太抓住了我的手。
啪!
“啊!”我惊叫一声,又因为过大过猛的动作牵扯伤处而跌回轮椅,一时之间,我都不清楚自己在那瞬间做出了什么。
忧太有些僵硬地保持着抬手的姿势,白皙的手背上浮起大片红痕。
是我刚才打出来的。
心脏狂跳不已,我缓了两秒喘过气,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我急忙伸手,但忧太已经收回手,看上去黯然神伤。
实在是那一次的疼痛太过刻骨铭心,就算我的记忆在刻意淡忘,身体的本能却还是在为之战栗。
“那个。”我悻悻地解释着,“条件反射……你一碰我,我就——”
“没关系,久绘子。”忧太低着头打断我,小声道,“是我的错。”
乙骨忧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很平淡无奇的一双手,他却觉得丑陋至极。
久绘子被他和里香吓到了,到底,到底该怎么开口,到底要怎么解释?久绘子虽然平时总会故意摆出一副娇蛮的模样,但大概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受了那么大伤害却选择不计前嫌的人。
愿意为了朋友赴汤蹈火义不容辞的……该说是英雄主义吗。好耀眼,明明已经想好了不可以再接触了,不可以再伤害了,但妈妈问起要不要同行时,还是鬼使神差地跟上。
就像在追逐太阳。
拜托了,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吧?
救救我吧,久绘子。
房间里已经安静了下来,乙骨忧太听见久绘子在说:“忧太,你不用这样……”
他悄悄抬头,妹妹好奇地看着他们,久绘子则显得有些不自在地逃避了他的视线。
是因为有其他人而不自在吧,对吧对吧,一定是这样的吧?
乙骨忧太心里明白这些原因,还是忍不住害怕,久绘子会不会就此慢慢疏远?
此时的乙骨忧太还是一个未经受过大挫折的少年,被突如其来的诅咒压得喘不过气来,如同被扔到永无天日的监狱孤立无援,只剩一扇小小的囚窗,依稀投进些许名为“锦织久绘子”的阳光。
因此哪怕是看到一点点的可能的裂隙,他都会无法抑制地惊慌失措,恨不得跪在久绘子面前,只为祈求一点垂青。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
虽然乙骨忧太也明白,久绘子可能什么都不会索要。
不行,要冷静下来。乙骨忧太按耐住尖叫哭泣的心,强行让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来。
他说:“好,那我们继续玩吧。”
再、稍微等一等。妹妹又低下头摇骰子,乙骨忧太注意到久绘子悄悄松口气,表情放松下来,心中终于稍安。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他们的父母就来招呼他们回家。一起收拾好东西,妹妹先冲了出去,她想要去喝杯茶,乙骨忧太慢慢地跟在久绘子的轮椅边。
手被轻轻捏了捏,乙骨忧太循迹望过去,是锦织久绘子带着俏皮的笑容,稍长微卷的金发让人想起温柔的麦田。
“看,什么事都没有。”久绘子笑说着,把整只手都塞进他掌心中握住,然后又放开,“到底是不是什么邪恶魔王的诅咒啊,你要是不说清楚,就别想我再来哄你了。”
那一刻,全身的血液又开始奔流不息地循环不止,心脏开始有力地跳动,仿佛漫山遍野的山茶花绽放,晴空万里。
里香车祸那天,等警察赶到现场,只看到一个呆呆站在原地的小男孩,周围空无一人。后来被传唤来做笔录的路人神色恐惧,却说不出到底看到了什么。
乙骨忧太从那时候,在蜿蜒的血迹中,再次见到了里香。
形象异化的里香在碰到久绘子的那一瞬间,身上的黑雾被疯狂卷入久绘子体内。久绘子在地上痛苦地蜷缩,原本形象可怖的“里香”却慢慢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乙骨忧太此时大脑彻底宕机,祈本里香身为当事人在长长的反应期后比乙骨忧太更快的摸清了状况并冷静下来。
“忧太!”祈本里香明显更清楚自己要做的事,“久绘子可以容纳我的一些能量,这样我就可以清醒过来。但久绘子会非常痛苦。”
“里香,这是怎么——”乙骨忧太语无伦次。
“这个以后再说。”祈本里香打断他,语速飞快,“现在要先把能量重新吸收回来,你们之后再慢慢摸清楚状况。”
她蹲下,把柔嫩的手轻摁到久绘子手上,乙骨忧太看到黑雾在迅速倒流回里香体内。
“忧太,”在里香彻底变回怪物的那一刻,乙骨忧太听见刚才一直很镇定的里香微带哭腔的声音,“里香这样好丑。”
……
时间不多,忧太说得飞快又颠来倒去,好在我大概理解清楚了。他可怜巴巴地低头看我,眼里闪着希冀。
情况变得有些玄幻起来了。我低头戳着轮椅面板思考,轮椅突然猛冲向前,哐当一下撞到门框上。
忧太忙冲过来拉住轮椅,我被门框冲击了一下,想通了。
“既然是这样。”我说,仰头看他,趁着大人过来的间隙说道,“那我们就慢慢摸索,让里香变回来。”
那一刻乙骨忧太看见了。
那轮太阳眷顾了他的囚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