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若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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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我知，我终于知，那人，永不会来。——摘自匡匡时有女子
筱筱，晨曦的微光里。她听见他这样悄声唤她，银铃般的声响清脆落地，在心上漾开数圈涟漪。她回过头去，疑问的温柔的表情。那里空无一人，尘埃的细微颗粒漫漫飞舞于细碎光线里。静谧无声，时钟滴答做响，带她穿越荏苒光阴，仰头恍见樱花树下面庞清隽的少年，淡粉的香氛弥漫，笑容如风离散。
时光的片段，遗落于某个铅灰色的角落。在阳光伸展不到的地方，阴暗潮湿里滋长，开出迷离颓废的花朵，在暮色晨光中，日日如一，与她自身对视，那些曾经苍翠丰盈的记忆流年。于是她闭眼不去看，忘记就好，遗忘总是轻省的。
神思恍惚里，他轻轻抚上她的眼睛，手心一片潮湿。
睡吧，他说。梦醒以后，相生相忘。
我们最好的结局，就是相忘于江湖。
熏香氤氲缭绕，青烟轻雾弥散于整个房间，华美而空旷的大厅里，异样的香气迷惑人的心神。执笔书卷的慕子轩微颦了眉间，将笔置于案上，抬起脸来，如同冰雪般凛冽惊艳的容颜，清冷的眉，薄唇静的如同三九寒天下的冰湖，任何东西都不会激起涟漪。唯有一双眼睛，墨色的瞳淡淡泛着妖异的波光，摄人心魂。“是谁放的这熏香？”
“回王爷的话，是女婢。”大厅一角候着的一位侍女踮着小细步优雅无声的上前跪下。寻常下人都是该低着头的，她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将脸仰起，分明对上那连天人也妒的面容。
淡淡的扫她一眼，慕子轩的嘴角竟然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抬手挑起她的下巴。“你这是在勾引我？”
那女子见他眼中快速闪过的一抹疑惑惊愕，盈盈笑了。果然凭着这张像那个姑娘的容貌……
下一刻，慕子轩已然起身，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声音淡然：“把她给我拖下去，毁了她的脸扔出去。”
女子大惊失色，在哭喊的求饶声中被侍卫拖了出去。
慕子轩轻轻的捏捏额角，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偏偏此时回廊上响起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年轻的侍女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惹得他更为不快。刚欲发作，却听她道：“王爷，王爷……大事不好了，姑娘她……姑娘她……”
慕子轩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她又怎么了，这次是要闹上吊还是闹绝食？”
“姑娘她……姑娘她……这几日都表现的十分安静乖巧，今日也将送上的食物吃了个干净，奴婢们都以为姑娘已经没事了，一时大意……”她絮絮叨叨，在慕子轩愈加凌厉森然的神色中声音越来越低，害怕的全身发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慕子轩眼神一荡，用力掐住侍女的手臂摇晃，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我不是告诉过你们要看好她的吗，她怎么了？”
“姑娘她，她割脉了，全身是血，已经叫了人去看，但是……说是失血过多，撑不下去了。”侍女哆嗦着嘴唇，满眼惊惧的看着这个主子，生怕他一个不高兴让她血溅当场。
琉璃白纱的身形微微颤了一颤，甩开侍女施展轻功立刻向门外奔去。
清雅的房间里，站满了下人大夫，水盆，药碗，绷带，凌乱的堆在桌上，所有人都手忙脚乱，那个肇事者却乖巧的躺在床上，安静甜美的睡着，手腕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有红色泛出。白纱长裙还来不及换掉，上面晕染着大片妖艳鲜红，冰天雪地里绽放的朵朵梅花。
慕子轩望向大夫，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他，仿佛他全部的希望都承载在大夫的脸上，大夫一个摇头或点头，都可以让他生让他死。大夫怜悯的看着他，这个倨傲天下的小王爷，自己服侍他多年，何曾见他露出如此悲切到卑微的目光，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那双充满希冀的眸中光影刹那间都暗了，乌云瞬间阴霾了夜空中所有的星与月光，什么也不剩下，除了一片烧成灰烬的死寂。他摇摇晃晃的步向她身边，下人们见状，全都双手交叠于身下，低头自动让开一条路。
他看不见那些，看不见别人，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他只看见她静静躺在那里，只有她是有色彩的，只有她是鲜活的，只要他一唤她，她就会醒来，咬他打他骂他。
她不会死的，他已经做了这么多，她怎么可以死？
“丫头。”他轻轻唤她，颤巍巍的探出手去，小心翼翼推了推她，仿佛多用一点力气，她就会碎成一片片，随风远逝。
“别玩了，君儿，你起来好不好？你不是想出去吗？你起来……我就放你出去。”他的手指轻划她的脸颊，不经意触到她气若游丝的鼻息。
墨色的眸子骤然明亮，任何璀璨光焰也无法比拟的美。他又惊又喜，望向大夫：“她还活着，还活着，她没有死，快点让厨房去熬药。”
大夫看着这个他从小看他长大的少爷，心下一片戚然。“小王爷，姑娘的命是救回来了，但她永远只能借上好的药材吊命，她是死过去又勉强从鬼门关里回来的，她……不会再醒来了。”
“不会的，君儿不会这样的！她还在这里，只要我叫她，她就会醒来！出去，全都给我出去！”他像一个濒临溺死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说什么也不会再放手。大夫摇了摇头，孽缘啊孽缘，都是命。
“君儿，我喂你喝药好不好？”他端起桌上的药碗，用小勺试图将药水送入她嘴里，可是她紧闭着双唇，牙齿也合着，好不容易灌进去的一点汤水也顺着唇边流了出来。慕子轩从没做过这种活计，动作更是有些笨拙，一盏茶时间才让她喝下一小匙。他低声叹气。“君儿，我知道你怕苦，但是不喝药就好不了，这样你永远都不能离开这里了，所以你乖乖的好吗？你要是好的太慢，我会反悔不让你走的。”
她依然静静躺着，不言不语。他无奈的将药汁含入口中，苦涩的气味，温热的唇贴上她略略苍白冰凉的唇，缓缓将汤药悉数哺入她口中。
慕王府里，她房间的灯，夜夜长明到天亮，总有个身影在纸窗之上晃动，每隔两个时辰就替她喂饭送药，她不能咀嚼，只能由他喂她流食，吞咽的慢，只能少食多餐，每天早晚按摩全身一次，疏通全身的血液经脉。慕子轩坚持不让下人做这些事，除了洗漱换衣，他皆要亲自照顾她。每每做完这些事，他也很少入睡，只是在床边看着她发呆，一遍一遍，描摹她脸庞的形状，一个人自言自语，同她说话，唱歌给她听，也不管她听不见。
冬尽今宵促，年开明日长。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
寒冷的夜晚，壁炉里燃着的柴火发出噼啪声响，裹了层层的被子，她的身子依旧暖不起来，大夫说这样容易造成坏死，他便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贴着她冰凉的肌肤，时不时将内力注入她体内暖暖她的身体。手指贴着她冰凉的脸颊，眸中满是怜惜。春雨连绵不绝时，潮气入了她体内，怕是容易寒了筋骨，下人总是不断的更换各种去湿气的食材熬成汤，他耐心一点一点哺给她。夏天是最最难熬的，大堆冰块堆在房间里，却又不能近了身怕凉着了她。几个侍女卖命的扇风，她仍然汗如雨下，他便用毛巾不断的在冰水里过，一遍一遍替她擦脸。额上汗珠直冒，一双修长的手却被冰水泡的青白。
“君儿，今天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菜，你再不起来吃，我一个人就吃光了。”
可是他只是望着那些菜色发呆，不动筷子。饭菜从热放到凉，下人拿去热了，又端上来，再从热放到凉。然后原封不动的圈都撤走。
“君儿，今天外面天气很好，你不是想放风筝吗，为什么还不快起来？”
他拿起风筝给她看，抓的很用力，竹签刺破了手指，血珠殷红，人都道十指连心，可是他竟不觉得痛。
“君儿，你什么时候醒来呢，我知道你恨我，那你就起来杀了我，你便能自由了。”
“君儿，你为什么这样不听话，我请了那么多大夫来，开了那么多方子，为什么你不肯睁开眼睛。”
“君儿……君儿……君儿……”
他越来越清瘦，一双妖异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让人读不懂的尘埃。
“君儿，今天黄金花雨都开艳了，你不是最喜欢看漫天花雨的吗？你醒来，醒来好不好？”
“只要你肯醒来，我便答应你，从此以后躲的远远的，你不会再看到我，所以你醒来，醒来好不好？我不会，不会再把你禁锢在这墙内，不会再勉强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你喜欢那个人，我便成全你。我答应你忘了我们的过往，我答应你不再爱你，所以，我求你，睁开眼睛好不好？”他将她的手握住，轻轻贴在额头上，嗓音喑哑。他已竭尽所能，已经精疲力尽，可是她还是那样甜美的睡着，孩童般无辜的脸。
“王爷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辉夜姬早就应该告诉过王爷她的预言，王爷为何还是将她逼迫至此。”身后传来一个女声轻而柔软的叹息。
他晦暗的眸子突然亮了，仿佛幽暗紧闭的盒子，一瞬间撇开盒盖的一条缝隙，细微光线落入其中，欢天动地的惊喜。
他回过头去。面容恬淡悲悯的女子立在那里，笑容里一丝苍凉。
“我派人找了你这么久，终于是寻到了。你有办法救她是不是？”
“有！法子自然是有的，只是，王爷，就算我答应救她，只要王爷不改初衷，一切又能有什么不同？将来王爷还是要继续将她逼到这个境地。”女子安静的看着他，目光安然透彻。
“我会……放了她。”他回头看着她的脸，短短五个字，说出来却恍如隔世，每一个字的发音都是那么艰难，嘴唇好像不属于自己，仿佛他吐出的不是字，而是血。“我早就该放了她，你说的对，我早就知道了预言，但我还是，还是……”
“王爷要放的不是她，而是自己。我可以救她，但我已本已隐居，不管凡尘俗事，所以王爷若要我放了她，请答应我两个条件。”
“两个也好，一百个也罢，只要她能醒来，我什么都应。”他强压下心上那阵剧痛，抚弄着她的头发。
“第一，我要带她去仙境之桥才能治好她，并且王爷从此会再也见不到她，至少我认为如此。王爷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他侧目看向女子，嘴唇有几不可察的颤抖。“至少，让我看着她醒来。”
女子微微摇了摇头。
十指紧紧的捏成拳状，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半晌憋出一句话。“好，我答应你。”
“第二，为了防止万一，请王爷，服下这个。”女子递上一朵紫色七瓣的花朵，花瓣极为不起眼，花蕊却呈现七彩纷虹。
“你……你让我服这忘魂花？”他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不，只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如果……我连记忆也不能有，我还剩下什么？”
“王爷有所不知，忘魂花并不能使人彻底忘记前尘往事，只是抹去部分，使人心性凉薄而已。而且，王爷没有选择，如果我不能亲眼看到王爷服食这朵花，我便不会救她。”女子的声音很低很轻柔，却是不容置疑。
“给我一天的时间。”他抬手扶起床上的人儿，将她揽入怀中。“今日过了，我便都听你的，让你带她走。”
女子摇了摇头，长声叹息：“王爷，终究是不会有结果，长痛不如短痛，何必啊何必。”她转过身向门外步去。“我今日会在客房休息，王爷记住，我只等这一日。”
黄金花雨之下，他抱着她坐在铺了竹席的石凳上，信手拈了一朵金色的小花，簪在她的发间，轻轻微笑，百般宠溺的眼光却有说不出的无尽凄凉。“君儿，你还记得么，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便是站在这树下，背对着我，阳光斑驳的在你身上落下，我正想是谁家的野丫头竟闯到我慕王府里来，倏忽间的一阵风，漫天闪耀的金色里，你慢慢的转过身来，风吹着你的裙裳，安静甜美，那个时候我想，很多事情，就已经注定了。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彼此之间只剩下伤害跟折磨，其实我不懂。”他的手指慢慢攀上她的发间，轻轻梳理。“因为我不够好吗，因为我做的不够，所以你爱上别人？可是我从来都不后悔喜欢上我的君儿，哪怕你忘记了誓言，哪怕你成了别人的君儿。我只是对自己失望，为什么做出那么多伤害你的事，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强迫你爱我，我明明知道，错过的，都已不能回头。我明知道，我爱你是天地不容，为什么我还要坚持，坚持把你一步一步逼上绝路。”
他断断续续说着，也不管她听不见。吻着她的发间，温暖的液体滑下。“君儿，我已经错了一次，这一次不会再错了。你醒来以后，一定记得，如果在这个世界上遇见一个叫慕子轩的男人，一定要躲他躲的远远的。因为他只会给你带来伤害。我会努力，努力不再爱你，如果这样就能让你幸福。”
柔柔吻上她的唇，那个人儿却不会做出任何反应。过去曾有的温柔缱绻，还有撕咬反抗，如今都成了麻木的钝痛。“君儿，你说的对，爱不一定是拥有，因为我已经全部都失去，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痛呢？”他静静的闭上眼睛，阳光很刺目，刺的他生疼，刺的他不断的流泪。
再见，丫头。
如果忘记是我唯一可以爱你的方式，我便连我自己也忘记。
这个世界上，那个叫慕子轩的男人，已经跟着他的心，一起死了。
只有黄金花雨，依旧飘零。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若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若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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