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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小鄢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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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子如何不敬神明?”柳浪问道。
乌孙先生答道:“传说,他从不入神庙朝拜,并当面对那位神明出言不逊,还因此受到了他父亲的责罚。”
他叹了口气,道:“奇怪的是,我先祖书中也有过关于这位小太子的只字片语,却说这位年纪最小的皇子性格温良,品行端正,深受小鄢国百姓爱戴,是民心所向,因此娄月氏摒弃长幼秩序,破例封他做太子。”
“传闻中说,这位太子的不恭,最终触怒了神明,以至于遭到天谴。而那些虔心侍奉神明的百姓、王室,都如愿以偿,得到了慷慨的回报——在神明回归天界的时候,也将他们所有人,一同带去了极乐世界,脱离尘世一切苦厄。”
台下逸清观弟子议论纷纷,对这个传说表示出不屑。
有人不以为然道:“要是这么简单便能达到极乐世界,我们也都不必修道了,找个神仙拜拜就行!”
乌孙先生:“传言毕竟是传言,且过去了那么多年,或许早就不是原本的意思。诸位道长且听一听,当个参考就好。可惜先祖初次、也是唯一一次造访小鄢时,妖道未临,神明亦未至。倘若他晚个四五年再去造访,或许便能一探其举国失踪的究竟了。”
柳浪沉思片刻,又问道:“请问乌孙先生是否听说过,小鄢国的至宝——敷棘木?”
此言一出,聂冲立刻抬头看他,目光含了几分深意。
乌孙先生诧然道:“连敷棘都知道,这位道长见识颇广啊。”
林葳冷笑了一声,似乎在说:这是个屁的道长。
“敷棘木只生长于小鄢国境内,传说,若将尸首置于以此木建成的棺椁中,便可保尸首千年不腐。但敷棘长成亦需千年,甚是难得,建国以来所得敷棘不过六七副,其中大都上缴端朝,以此换取粮草和庇护。因此敷棘虽千金难求,依然难解小鄢国国库困窘。”
乌孙先生向柳浪道:“你既知道敷棘,可还知道,小鄢国有三宝么?自然,其中一宝便是敷棘。”
柳浪老老实实地回答:“在下不知。”
乌孙先生抿唇一笑,有些顽皮:“这三宝是我先祖在书中私定,你当然不知道啦。”
他顿了顿,道:“除却敷棘木,其他两宝,一是我先前所说的,娄月氏小太子。先祖曾与他相谈,赞他襟怀坦荡,有此人继任王位是小鄢国万民之福,因此将他列作一宝。”
“还有一宝是什么?”柳浪问。
乌孙先生捻动雪白的胡须,摇头道:“孔雀。”
“孔雀?”柳浪诧异,“小鄢国荒僻,竟会有孔雀?”
乌孙先生道:“确切来说,是绿孔雀。先祖在书中绘出一幅丹青,描摹其形貌。我也对此生过疑,有一次与乌昙国的商户闲聊时,说到此事,他们告诉我,绿孔雀确实曾为小鄢国宝,乌昙国君都曾派遣使者前去求取,但遭到拒绝,两国差点因此断交。
“但后来,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在场弟子再一次屏住呼吸,静悄悄地听着。
乌孙先生缓缓道来:“孔雀原本是王室宠物,被圈养于小鄢国王宫内,视作娄月氏王权的象征,代代相传。忽有一日,一只孔雀化身邪神降灾于小鄢,并意图谋害国主,妄想取而代之,幸而被那位太子及时察觉,用计擒住。
“从那以后,小鄢国主再也不敢圈养此物,下令将它们全部绞杀,自此,绿孔雀便在小鄢国内绝种了。”
“太子既然立下了救世除恶之功,后来怎会因为不敬神明遭到天谴?”柳浪感到奇怪。
乌孙先生道:“据乌昙国人说,小鄢国太子原是本性纯良,但孔雀妖死后,许是因为居功自傲,便有些得意忘形,那名妖道便是被他招揽进来。幸而后来神明降世,将那妖道铲除,不然举国百姓必将受难。
“我想,可能正是因为那妖道的事情,使得他对神明心生怨恨,这才屡次不敬吧。”
告辞了乌孙先生,一行人复又回到各自厢房。常宁知道他们互相不对付,便特意那群乌泱泱的紫袍弟子分到西苑的厢房,一东一西,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天色渐晚,一轮红日在山头渐渐沉没,留下绚烂红霞映照半天。
已入冬,常宁领着几个小师弟来给他们送来热水与炭火盆,并叮嘱说,明日日出时分,便动身出发。
红毛狐狸像张煎饼似的摊在榻上,四脚张开,鼾声如雷。
推门的响声惊醒了丹舟,狐狸警觉地一跃而起,见是柳浪,才松了口气:“今天那些道士怎么回事?又是你的‘故人’?你怎么这么多麻烦‘故人’?”
柳浪在桌边坐下,点燃火烛,将今日乌孙先生所说再次对丹舟重复了一遍,并问:“你活了三百多年,有没有去过西域,听人说过小鄢国的传说?”
丹舟盘腿坐下,两只爪子靠过去烘暖,火球似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摆,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道:“百八十年前,我去过几回关外,乌昙国的公主看上了我,想招我为驸马,我秉着两情相悦不应欺骗的原则,痛苦却坚决地——”
柳浪怕他又开始掰扯那些陈年情事,忙打住:“不是乌昙,是小鄢。”
丹舟挠了挠耳朵,迟疑道:“是那个突然连人带城突然消失的小鄢国?”
“是。”
丹舟:“这个我没去过,不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诶,我想起来了,去年辞云山来了个关外户,就是那只胡杨木精,我还想过给你和她做媒呢,你还记不记得?”
柳浪:“……记得。”
丹舟:“这姑娘贼能喝,一下干趴了五个,但还是不及我。她喝醉后,哭着对我说,她家住琵罗国,有个相好了六十多年的耗子精,谁成想天道无常,有一日那耗子精出了趟远门,再也没回来。
“她受不住打击,离了故土,想找到情郎的踪迹,但这么些年一无所获。嗐,我估摸着,那耗子精要么被道士逮住杀了,要么就是看上了别的妖精,私奔了。”
他长叹一口气,道:“听说了这段过往,我便打消了说媒的念头,嗐,实在是可怜。”
柳浪:“……”
丹舟道:“那姑娘告诉我,她循着她情郎的妖气一路摸索,最后截断在小鄢国的旧址。然而那里除了一片茫茫黄沙,别无他物。”
柳浪有些诧异:“你是说,她情郎失踪前最后出现过的地方,是小鄢国旧址?”
丹舟:“是啊,可是那里啥也没有,我猜多半是他为了避免树精纠缠,隐藏了妖气,以便逃之夭夭。你想,就算被道士捉住,死在那里,也不至于半点气息都不存啊?”
这事越发古怪了。
又一个失踪案,虽然与紫台观道士的失踪天差地别,但细细想去,柳浪却又总觉得其中有什么莫名的牵扯。
小鄢国……妖精……失踪……
柳浪心想,明日出行时候,不如劝说他们顺道去小鄢国看一看,即便最后没有发现,也总比心中一直存疑的好。
二更天时,火盆灭了,丹舟撺掇着柳浪出去拿新炭。
柳浪拗不过,动身前去,回来的时候背着一只装满木炭的小竹篓,踏着清冷月光,脚步飞快。
他欢推开院门,抬眼时却吃了一惊,尴尬地立在原地。
聂冲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定定地看着他。
柳浪沉思片刻,决定装作无事发生,便背着竹筐,迈开步子昂首阔步地往前走去。就在他绕过的时候,聂冲低声道:“等等。”
要命。
柳浪尬住,僵在原地。
聂冲转脸看他,他却不敢看聂冲。
聂冲凝视他许久,说道:“萧恬说,你好像有话要问我。”
柳浪:“……”
聂冲亦感到气氛尴尬,声音压得更低:“你……能不能先坐下。”
柳浪做了半天思想斗争,最终还是不争气地顺从了。
他确实有话要问。
他僵硬地坐在聂冲对面,僵硬地把竹筐解下来搁在脚边。
两人相对无言,静默良久。
终于,聂冲开口道:“我不是有意瞒你。”
他说的,是知晓柳浪身份后,仍着意隐瞒自己便是金风,金风便是聂冲。
但柳浪从未因为这个生气。
他只是尴尬,只是费解,只是……气不过。
是的,他气不过。
既然当初选择明哲保身,又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多行这一举?
说那夜没有见过他的人是聂冲,踏遍四郡八州试图找寻秘法复生他的人,竟然也是他。
未免有些可笑了。
说到底,柳浪一直心存芥蒂。
“为什么不再用无执?”
终于,柳浪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多日的问题。
聂冲答道:“毁了。”
柳浪一愣,抬头看去,月光下聂冲的面容无比平静,似无波深海。
“毁了?”他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又问:“那你那近二十年的修为又到哪儿去了?不会也是你毁了吧?”
聂冲道:“是。”
柳浪觉得他脑子一定出了毛病,但他审视聂冲的神色,却完全没有丝毫玩笑的征兆。
“……行。”柳浪勉强说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毁的?”
聂冲没有回答他。
柳浪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答案,笑笑:“不想说就算了,也是,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何苦多管闲事。”
柳浪起身,一股无名的怒火窜上心头,说是怒火,其实更像是急于摆脱这种烦乱情绪而匆忙衍生出的挡箭牌。
“我也不想管你为什么要找我,现在你已经知道我还活着。够了吗?”
聂冲还是没有回答,他挪开视线,眼睫微颤。
柳浪决定今晚就要将一切都说个清楚,说个痛快,不然他难受,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了!
“你不欠我什么。”柳浪扬声道,“你们任何人,都不欠我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含着些许凝噎,像是喃喃自语:“……反正我也没指望你们为我洗刷污名。”
柳浪把竹筐从地上拾起来,抱在怀里,不再多看聂冲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屋内,丹舟迎了上来,从竹筐里往外掏木炭加进火盆里,问:“你态度怎么这般冷淡,他好赖也帮过你,难不成……从前有什么过节?”
看来是趴在门上偷听了个干干净净。
柳浪生硬道:“就算是吧。”
丹舟不满于他的敷衍,凑过来继续八卦:“诶,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要找你啊?”
柳浪:“有必要吗?”
丹舟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而咧嘴笑了:“也是,都这么明显了,确实没有必要。”
……什么鬼?
柳浪瞪他,丹舟却只是嘻嘻一笑。
柳浪回了他一个雪亮的白眼,低头时却发现,两手心里都是乌黑一片。
不知何时沾上了满手炭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