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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倾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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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家三娘生来好面子是这上海滩上人人皆知的事,而傅玉堂这一招真可谓是正中眉心,生掐痛处。那原本谋算着用来对付这老狐狸的相儿如今竟是生生被穆老四赤身裸体的模样挤去了边上,反手翻着边上的《申报》,柳夫人面上自是难看得很。
惊雷阵阵,顶着倾盆大雨罗云汉是一路小跑地进了厅堂,却恰见是柳夫人黑了一张脸,便是知道事情败了出,一时间慌了手脚。
“老四呢?”
“四……四……四少爷醉得……厉害……我叫下人……给……给……送到卧房先躺着去了……”
冷眼抬头,柳夫人面上见不得丝毫神采,“把他给我弄到厅里来。”
“可是四少爷他……”
“我说的话你是听不懂还是不明白,我说把穆恩生给我拖到厅堂来。”
晴天霹雳,树影婆娑。
不知昨夜傅玉堂是同这穆老四下了多少睡药,大约也已是过了不少时辰,他穆老四仍是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半裸着的身子衣裳是还没挂弃,半掉着的裤带儿撑着腰身下尚且还突兀着的一处,叫人看得是好一副羞耻态姿。
“泼水。”
“……”
“冷水。”言生厉色,不容置疑。
罗云汉迟疑了半晌,却仍是照着面前人示意着叫人端了水进门,约莫又因雷雨交加的模样,厅堂里更是愈发阴冷起来。
下人们自是各个胆战心惊,端着盆的手颤抖着不知所从,若是不泼,正是在在那柳三娘心上火上浇油,到时候丢了职儿不算,不准是要受几些个皮肉之苦。若又是泼了,待到他穆老四醒了神,定是落得个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行行,你们不敢,我来。”柳三娘甩手向前,那些个下人的磨蹭模样终是叫其坐了不住,便是举手夺了边上人手里的盆儿一股脑倾盆就是灌浸这沙座上穆老四一张酣睡白面。
厅寒水冷,柳三娘冷眼望着,待了好一会,终见是醒了那穆老四的神。恍然是一副迷蒙模样,泛着惺忪睡眼语调里却是不知好歹地戾气。
“他(女马)的哪个不要命的大清早地搅了老子的好梦……老子还没玩够呢……”
“没玩够?”扬了眉,柳三娘扣手又是下了满盆冷水,“那三娘叫人来陪你好好玩玩怎样?”
“……三娘……”抬头睁眼,穆恩生这才是恍然面前人模样。柳三娘早已是怒目圆瞪,容不得半点嬉笑矫情。赶忙是连滚带爬坐了起,却是尚未带上裤腰面上便是火辣辣挨下个措手不及。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娘。”退步三尺,面如镐灰,“我倒是以为你同那巷子里的红桃绿柳混得是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娘……”用力晃了晃脑袋,穆恩生竟是怎样也想不去昨个儿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是依稀晃着那灯红酒绿里些许个脱衣舞娘的模样,再想着便是顶上顿然生疼一片,“……我……怎么……”
“怎么?你倒是还有脸问我怎么?”甩手便是将那报丢上了那穆老四的面儿,“你给我瞪大眼睛看着,穆家四少爷赤身裸体的模样,是叫这十里洋场上万万人都看了去。”
穆恩生自是一头雾水,却是尚未翻开内页,便是痴愣了住。
还真是,□□,不留情面。
“娘,你相信我。”穆恩生是满面委屈,一身落汤鸡模样真叫是好不狼狈,“我真是不知道是怎么了?”
“怎么了?这报上不是清楚得很,‘穆家四少爷同荟芳里头牌,招商局一夜翻云覆雨。’”
“娘,我发誓,这事儿我定是没做……这绿凤……根本就……不……不……不是我……喜欢的那些个姑娘的型……”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柳三娘端了架子,自是没一个好脸色。
“我……”穆恩生本已是糊涂得厉害,被这柳三娘这般惊着,早已是语无伦次。又是满身湿透冻得厉害,便是硬生生塞了言语。
“行了行了,你不就喜欢那些个头牌么,云汉,改明儿将这上海滩的头牌姑娘们都招来府上,一个一个来,我倒是要看看你穆老四有多少能耐能得多少个姑娘的身。”
“不是,娘……”
“记着,一个一个来,记着数着数,三娘我可是要亲眼看看我这老四是多行的种。”
各人自有各人难,外头闹腾着这番也自是早已将那云书惊了醒,不过是心烦意乱,无暇顾及那些个闲人琐事。
叶槐青一席话尚是温热在耳畔,转眼却又是望着这穆馆上莫大的院子凉了心意,外头人吼着嚷着约莫又是这四少爷出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刀口浪尖上,若真是下了狠心同那叶槐青远走高飞,柳夫人这头儿怕是到死也没法儿交代。
正是懊恼地厉害,低头却是又瞥见当日那叶槐青送来的礼盒儿,粉饰着的可爱劲儿,如今看来多少是叫人觉着凄许几分。云书抬手开了盒,正是想将这金链子取了出却猛然又是停了手。定睛顿了些许时候,云书伸手轻挑链下盒身,竟是在那下头生生挑出了个不大不小隔间儿来。顿然是白花花一片儿碎纸溢了出,带着叶槐青叫人熟悉的蝇头小楷,点滴落尽。
……
“人说穆家七小姐生得沉鱼落雁,我本是不信,却是今个儿真是见了才觉着顿然动了心。留洋的时候总听人说着些一见钟情的事,听着听着就当是笑话,想不到这会自己是成了‘笑柄’。”
“我同这七小姐说着些留洋的新鲜事儿,原本只是说着玩的,却是不想她竟是认真听了起。不如这上海滩上小姐的矜持,穆家七小姐有的,约莫是一份叫人着迷的睿智。”
“粉唇嫩尖,竟是叫人回味无穷。想是这世上出了她穆家七小姐,便没能有女子再叫吾动心了去。”
“吾还是觉得云书着旗袍的模样好看些,一身曼妙是叫人欢喜得很。只怕是如今早已无法自拔,想不是我叶槐青也有万劫不复之日。”
“云书自也是善变,也怕是自个留洋时候那些个性子改了不去,也叫她误会了吾同那苏大小姐的关系,如今想来也是后怕得很。往后若是再遇上这般事儿,定是要三思后行,伤了那七小姐的心,只怕是要我叶槐青日后后悔莫及。”
“这世上最叫人欢喜的事约莫便是见着那七小姐为着吾焦急懊恼的模样,红着一张俊脸说着是这般喜欢着吾。原先留洋时候想自己也是读了不少书,如今竟是词穷意尽。”
“革命迫在眉睫,柳夫人却是步步紧逼。云书心里定是将这暮久同吾与之比较着,然各花入各眼,各人有个梦。赤子之心,儿女私情,然天若能两全,槐青必当生世行善,以积德惠。”
“吾想若是此身吾错过了云书,定是繁花不入眼,心如止水罢。”
……
泪流满面,望穿秋水难成愿。
而另一边,柳三娘前脚才是踏进后院,后脚便是落得满面疲态,方才一股脑狠劲也是烟消云散了去,“兰蛾,去把七小姐叫来我房里。”
“娘,你找我。”红着一双眼,推门而进,云书面上自是见不得半点喜忧。
“进来吧。”柳三娘答得无力,自也是瞥过那七小姐面上神情,“身子不舒服?”
“没有,只是先前被庭外喧闹吵了起,有些没了精神。”
“一会回去就歇着吧,今个儿风大雨大,还是回屋养着身子好。”
云书点了头,面上却依旧是僵直得很。
“本想是这回能摆上他傅玉堂一道,想不到是被那老狐狸倒打一耙。”不去理会面前半点提不起精神的面儿,柳夫人自顾自地继续着,“今个儿《申报》的版面,竟是成了你四哥的赤身相儿来。”
“赤身相?”
“招商局董事会席桌上,同那荟芳里的头牌绿凤……真是家门不幸,穆家大耻。”
“怎么会?”云书恍然回过神来这柳夫人口中之事早已越了原先自个儿闭门所想的‘丢人现眼’这般,瞪圆了眼一时是哑口无言。
“你四哥一副烂醉模样,一看便是叫人下了药的。穆老□□流性子上海滩是人人知晓,只是这会儿一个没地方,竟是叫他傅玉堂来了个瓮中捉鳖。”柳夫人掏了长烟,雾气迷蒙一片。
“那先前傅玉堂同那范大强一道谈笑的相,莫不是被这《申报》活生生去了掉?”
“在总是在的,不过是头条在先,谁还有那个闲功夫去瞅那些个角落旮旯里的东西。”回了头,柳夫人忽是换了话调儿,语重心长起来,“七丫头,娘膝下就是你同你四哥两个,你四哥我这辈子是不指望了,七丫头你可别再叫我破心啊。”
云书愣了神,眼前漫过竟是那叶槐青满桌蝇头小楷,丝丝情愫,却又遇着柳夫人满面托重,一时间没了言语。
“七丫头,答应娘,别让娘再揪心一回。”柳夫人说得恳切,也是断然让这云书心底抽得生疼,竟是顺从地点了头,却是不知自己早已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