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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离港来陆 ...

  •   宛风突然地心安,在乱成一团的思绪里终于寻出了一个起点:“我爸妈年轻的时候在香港读书,相识、恋爱、毕业、结婚,然后有了我。”

      这是何骅枼从未曾听到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的新故事。可宛风的语气藏了几分沉重,听上去是在讲故事,却又不像是单纯要讲故事。

      何骅枼转头看着他。

      “他们毕业之后有了自己的生意,但你知道的,香港嘛,生意要做大怎么绕得开社团,反正阴差阳错,我四五岁的时候遭到绑架,绑匪一张口就要三百万港币。”

      阳光被茂密的梧桐细枝切碎,散落在宛风脸上,明明暗暗的。不知怎地,何骅枼看着眼前的宛风,突然又想起了早上刷牙那支薄荷味的牙膏。

      无需去计较十年前的汇率多少,在那个年代一旦金钱的单位开始用“百万”来计量,就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负担起的数目。

      他回了神,语气中有些讶异:“原来你...”还算个富二代。

      宛风猜到他要说的话,张口堵了回去:“不,我们家出不起,因为他们绑错了人。绑匪的目标是我的学前班同学,他才是真的富二代。”

      没有马虎的绑匪会承认自己失误绑错了人。尤其是对面能给的回复只有“还在凑钱”的时候,就更难继续耐下性子。

      何骅枼想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将宛风握得更紧了些。

      “总之他们就...用了一些手段,”宛风的声音是一片压抑下的平静,却不肯多说一个字展开描述被他咬牙加重强调的‘手段’:“算了,这段跳过。幸好港警速度还算快,把我救了出来。这件事之后,我爸妈直接腰斩了一笔谈到一半的生意,支付了违约金,几乎是连夜,带我离港,来到了大陆。”

      何骅枼抬头看他,喉结动了动,才说:“然后我们...就成了邻居?”

      宛风点点头:“嗯。”

      他的神色有些阴郁,即使在大亮的阳光之下,也削减不去分毫,分明是一副正在重历一些不愿回忆起的事情的模样。

      四五岁时的记忆对他们的年纪而言正到了模模糊糊的时候,已经是一地的碎片里,总是寒光闪烁的那一片才值得被记住。

      何骅枼想象不出宛风当年经历了什么,也不敢对这件事的细节问起一丝一毫。

      因为宛风的眉头正皱得深沉,因为宛风陈述这件事时没有丝毫停顿——

      他记得太过清楚。

      就好比他自己,相仿的年纪里仅存的记忆,是他在气温近四十度的地上跪到了中暑。何广智舍不得他在医院挂水,只开了些药回去。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才清醒过来。

      “后来搬到你隔壁,时间越过越久,我都差不多把这事忘了。结果我出来了,我妈却陷进去了,”宛风说,“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把那些不开心的东西留在香港,专注在这里的生活。”

      何骅枼一愣,话到了嘴边却突然变得词穷:“什么...意思?你们家不是一直都还挺...”

      “和谐、温馨、自由,”宛风声音沉下去,似有无奈,“你想说哪个?”

      他顿了顿,说:“不能说没有,只是相对而言。”

      身后几个小孩子骑着自行车从慢行道上了便道,铃铛混着蝉鸣此起彼伏地响。

      何骅枼背对着那几辆自行车骑来的方向,正要回头去看,被宛风伸手拉到身边。

      被让了路的孩子们骑得更加肆无忌惮,飞快地从他们身边略过,气流卷起宛风的裤脚。

      他望着一群逐渐远去的背影,才回到刚才的话题:“我妈总觉得我不安全,只要我不在身边一会,就会疯了一样叫我的名字。也因为这个,我比同班同学都更早地有了手机,只要有一个她的来电漏接了,她就会出现在我的学校门口把我接走,不管我的课有没有上完。”

      提起耿珏,在何骅枼的印象里,她总是一副面容和蔼的样子,怎么都和宛风描述里这个行为极端的女人沾不上边。

      “后来我的班主任没有办法,只能配合她,每半天就同步一张我的照片,以及我在干什么、我周围有没有她觉得‘反常’的人...”

      宛风回忆起当年的时光,语气里沾上了几分痛苦,不知是因他自己还是因为心疼耿珏:“我念小学的时间里,过的几乎全是这样的日子。”

      何骅枼无法想象笑起来像太阳的宛风、温柔如落霞的耿珏,在过往的日子里竟然都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不想她变成这样,我也受不了。上了初中我开始尝试反抗,我不念书,和经常出现在一中门外的社会人士混在一起;染发、斗殴、挂断她打来的电话...”宛风哽着一顿,“我以为这样能让她看到我反抗的决心,意识到她的过度敏感和关心其实是我的负担,可惜并没有。她因为担心我精神状态变得一天比一天糟糕,终于在我某天受伤进医院之后,也晕倒在了医院。”

      何骅枼将记忆里从各种人口中听来的消息拼凑到一起,终于连成完整的线:“就是杨广辉说你把酒瓶子拍在自己脑袋上...”

      “是,”宛风说,“那次把她吓得不得了,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失忆和精神错乱的现象。我爸没有办法,只能送她去看心理医生,最后为了防止她的情绪再出现波动,让心理医生对她进行了催眠。”

      何骅枼缓缓点了点头。

      他都明白了,为什么宛风会有那么多的朋友、开学时为什么那么多人叫他“宛哥”、为什么打起架来比自己都要干净利落许多、为什么懂那么多他都不懂的社会规矩。

      他缓缓地问:“那阿姨她...”

      “后来就是你看到的样子,生活、谈吐、行为习惯都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也不会再过度担心我,”宛风说,“除了我夜不归宿。”

      何骅枼想起前一晚宛风非但没有回家,还隐约挂掉了几个频繁打来的电话。他心里有些不安:“你不回家,阿姨会怎么样?”

      “以前她会翻遍所有可能认识我的人的联系方式,就算不远万里地开车到隔壁市去,也要连夜把我接回来,”宛风说到这里叹笑了一声,“我在社会上认识的那些人,有的联系方式我都没有,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

      何骅枼内心担忧上涌:“可昨晚你就没回去...”

      “有我爸在,后来也没有给我再打电话,不会有事,”说话间他们走到了巷口,宛风却犹豫地停了脚步,贴着墙根靠了上去,“他们知道我一定跟你在一起,也一定去过了你家,但还是没有你的手机号,不然一定把你的电话也打爆。”

      宛风的语气听上去是玩笑话,但何骅枼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不急着回家,挨着宛风的肩膀也靠在墙上:“那你不要回去看看么?”

      “要,”宛风回答得干脆,却迟迟不肯动身,“何骅枼,我能不能先跟你回家,去看看我的生日礼物?”

      何骅枼从墙边起了身:“好。”

      宛风也站直了,站在何骅枼前面朝身后伸出了手。

      何骅枼没应:“怎么哄阿姨都还没想好呢,还自己找着枪口往上撞?”

      “可我需要你,”宛风将他的手挽住,“现在、立刻、马上,十分、特别、非常。”

      何骅枼靠近了他些,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藏在彼此紧贴的衣缝里,任他这么牵着走了。

      经过宛风家门外时,何骅枼心里一阵忐忑,大气都不敢出几声,好在无事发生。

      他领着宛风回了卧室,从床尾的书柜里捧出一个盒子,递到了宛风的手里。

      宛风将盖子打开,里面躺着海贼王的特别版盲盒公仔,不是最难开出来的两只,但恰好是他满满一面墙的盲盒里仅缺的两个。

      听过太多次燕嘉泽对他们抱怨女人心海底针,每每到了重要的节日都会为了送什么礼物这种永恒的话题而琢磨得焦头烂额,送对送错都不是。

      可同为男生的心思就好猜太多,尤其是有爱好的男生。

      和宛风相处总让何骅枼感到无比轻松,不会像他从前应付其他人那样,要揣摩那么多变化莫测的心思,随着逐渐长大,还要在假意比真心多的环境里躲避和回击那么多的你死我活、尔虞我诈。

      铜墙铁壁一日难铸,刺猬的壳也不会一朝就坚硬如钢铁。他既然已经习惯如此,就从没打算再走回来时的路,用最初的赤诚再试着寻一个相伴一生的人。

      除了宛风。

      周游在人际交往里,他早就满心失望,疲惫不堪。他甚至想,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宛风不主动离开,那他就和宛风这样走下去,过一辈子,不论长短。

      如果宛风离开,他就自己一个,孑然过剩下的日子。

      他不知道正处在一个还有无限可能的年纪,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此时宛风正对着盒子里的手办一脸兴奋地问他:“你开出来的?”

      “我哪有那个运气。指望我开出来,不如你现在就去买彩票,”何骅枼顿了下,说,“找人买的。”

      宛风想想,网上确实有不少人专门买来这种盲盒,开出东西后再去网上进行二次出售。不过这种出售形式价格也高得离谱,越难开出来标价就越贵;当初宛风开盲盒多出来的,都是以这样的形式转手的。

      宛风将手掌大小的手办挨个拿在手里端详了一番,又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可这不是溢价很严重?”

      “还好你还没集齐的不是最难开的那两款,”何骅枼撇了撇嘴,“不然把我卖了都买不起。”

      宛风却突然一脸认真:“如果有人要带你走,要我拿什么换,我都愿意。”

      何骅枼被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搞得一愣,宛风却还没说完:“我那一墙的手办也好,我喜欢的游戏机也好,什么都好,都拿去也无所谓。”

      喜欢一种东西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宛风那整整一面墙的手办,他从小学收集到了现在。最早的那几个,即使现在再看,依旧光洁如新。

      喜欢一个人也一样。只不过喜欢人不会有一墙的手办这样具象化地证明自己的喜欢,于是听起来,就远没有那么可信。

      何骅枼知道宛风有多喜欢他那面墙上的东西。宛风每次把那面墙上的东西拿下来,哪怕只有短暂的几秒,也都要仔仔细细擦拭过之后再放回去,生怕落了灰。

      可何骅枼此时觉得,自己也在宛风那面墙上有一席之地了。

      尽管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拿没有生命力也不会动的手办和自己作类比多少有那么些妄自菲薄的意思,可何骅枼依旧心满意足。

      知足常乐嘛,毕竟长这么大,宛风是第一个拿他跟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作比较的人。

      更何况,在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东西和他之间,毫不犹豫地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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