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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知天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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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城中慢慢地走,如同两个凡人一般,偶尔聊几句,多半时间陆白陌都是在观察街上的百姓。
可如同元恒虽说,他们已经死了。如今即便是同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却也到底不是曾经了。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本该如同魔族一般,煞怨冲天?”
元恒停在一处湖心亭前,他的身前凭空出现了一盏茶,仿佛有轻柔的手正在煮茶一般,片刻后,茶香氤氲的茶水摆在了陆白陌的面前。
陆白陌点了点头,“来之前我确实这般想,不过现在亲眼看到了,便不觉得了。”
元恒笑了笑,指了指地下,“不,他们有怨也有恨,不过是这世上最普通最柔弱的凡人而已,为何就偏偏被迫做了那魔主枭长风手下的棋子,害人害己不说,死后还被封印沉入此地永不见天日。”
元恒嘴角笑意淡去,“毕竟,他们也是人。”
同样是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被践踏被逼迫,最后甚至被牺牲。
从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也没有任何能够抗争的力量。这就是凡人最悲哀之处。
所以,他们其实也不愿做恶鬼。
陆白陌看向眼前的元恒仙君,他的身形已经逐渐变淡,即便没有今日失败,他也撑不了多久了,神魂便会彻底散归天地。
“仙君早就料到了古州之祸吧,听闻仙君承天之意窥算天机,而且可算千年之变,”陆白陌端起那满是茶香的杯子,“既然知道,仙君为何不提早避祸呢?”
元恒看着她道,“祸,是天命,天命是不可能避过的,”他抬起手,指尖悬浮在陆白陌额前,顿了顿,道,“正如你一般——不得好死。”
陆白陌眼也不眨,“仙君若是真的信命,现在想必就不会留有一丝残魂在此了,难道不是想要借机重生吗?”
她嘴角含笑,“归衍宗宗门万年前丢失一门极其重要的禁用秘法,可在修士重创将死之际保人残魂,只是代价巨大,需得百人献祭替他逆天换命更改命格。不知道仙君知否?”
元恒抬起眼,片刻之后勾了勾唇,“你们归衍宗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呢?”
陆白陌定定地看着他,“晚辈一路走来,深感仙君在溪宁古州身受敬重,可你以他人之命换自身长存,是否有些对不住这些敬你爱你之人。”
元恒看了她一会儿,竟然笑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小辈,你尚且不懂,人所做之抉择未必皆是出于本心。”
本来温暖热闹的古州一下子变成了白雪皑皑之地,冷风萧瑟悲鸣,席卷过这寸寸土地。
陆白陌一震,似乎听见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响起。
“仙君,仙君,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仙君,古州没救了,你走吧。”
“仙君快走吧!”
元恒闭上眼,还能看见那一日漫天遍野的血色,就连头上所悬的都是血月。
“走不了了,我走不了了。”他喃喃道。
他的身躯在大战中受了不可逆转的重伤,他的血肉已经被碾碎,元神重创,经脉破碎,他走不了了,只是撑着最后一口灵气封印这里。
终年筹划,他最后还是得在这里消散殆尽。
“我生于此,长于此,”元恒叹息道,“得百姓爱戴如此,何其有幸。”
他不是没有想过避祸,只是他能避,这城中的普通人又能躲去哪?
陆白陌脸上划过一串冰凉,听见有人在她的耳边说,“让仙君活下去,让他活下去,只要他能存活,我们这群凡人什么都可以做。”
“反正我们已经死了,让仙君活下去吧!”
*
脸颊被轻轻拂过,陆白陌那不受控制留下眼泪的眼睛刹那之间恢复正常,变回黑色。
元恒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吓到你了吗?”
他有些无奈,“有些事情不能提,他们会生气的。”
陆白陌看向眼前的元恒,片刻之后低下头,“是晚辈错了。”
未曾想过竟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百姓自愿献祭。
元恒笑了下,“那倒不是。你归衍宗的东西确实是我拿的,只不过不是为了溪宁古州,而是为了我测算出来另一件事。你来想必是为了那秘法,只不过现在你拿不回去了。”
“仙君将其毁了?”陆白陌问。
元恒点点头,坦然道,“是。”
陆白陌“哦”了一声,也没问为什么,“既然没有那便算了,这东西流落在外总让人心里不安,仙君将其毁了也是好事。”
归衍宗当初也想将此法毁了,却不知为何留了下来。
元恒好奇地看向她,“这世间想要逆天而行的人许多,妄图通过一些特殊手段更换命格,你就没有想过逆天改命吗?”
“逆天改命往往要付出巨大代价,却也只能赌一把结果,”说完了最重要的事情,陆白陌懒洋洋地说,“我做那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干什么。”
她洒脱一笑,“人在该死的时候痛快地去死,也是一件值得赞扬的好事。”
“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元恒说道,“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不得好死了,而且看起来你也早有预料,只是来我这求个证罢了。”
陆白陌看向四周,“仙君,你觉得溪宁古州如何?景色?风土人情?”
元恒抬头看向远处,白雪融化,露出原本古州古朴巍峨的模样来,可惜他没什么经纶在腹,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
“溪宁古州的景色,很好。”
陆白陌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不如我以后也葬在这,我去买副棺材,与其不得好死,不如先行了断自己算了,好歹还能自己选个地儿。仙君,你觉得如何?”
元恒认真想了想,最后拒绝了她。
“溪宁古州内人数众多,即便一人一块巴掌大的地,想来也放不下你。”
这自然是开玩笑的。
他知道,溪宁古州这地方过两日便会彻底消失在世上了。
陆白陌颇感遗憾,“还以为能同仙君做个邻居呢。”
说出去多有面子。
可惜。
元恒失笑,这世间能想到这样和他做邻居,恐怕也只有这个小辈了。
两个人对坐着喝茶,一句一句聊着如今沧澜界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元恒突然抬了下头,而后垂下手敲了敲那小辈的额头,“傻孩子,你该走了。外面有人在找你。”
找她的?
陆白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既如此,晚辈告辞了。”
元恒微微点头。
只是仅此一别,再无来日。
元恒笑了笑,在他归于天地之时,还能见到个可爱的小辈,也算是一件幸事。
陆白陌离去以后,元恒身形一晃,随即又定住,他“咦”了声,随即看向岸边那道突然出现的清瘦的身影。
“你何时藏在那的,竟然连我都没有发觉。”
元恒有些疑惑地看着那道身影走出。
那小辈还说如今修士不比从前,现在一看倒是未必。
*
陆白陌出了栖梧秘境,正好遇上了前来的云相逐。
后者看向她,“问到了吗?”
陆白陌愣了下,“师兄你——”
云相逐淡淡移开视线,“你以为你能瞒得住我吗,你能注意到的,我也能。”
陆白陌收起惊讶的神情,想了想说,“今晚夜色正好,师兄,不如我们去喝酒?”
云相逐看着她,没有拒绝。
两个人一路去了秋山镇最有名的醉香楼买了两坛酒,而后寻了个高楼坐在楼顶。
陆白陌深深吸了口酒香,“这醉香楼酿的酒真是一绝,能喝上这样的酒真是死也无憾了。”
云相逐其实并不饮酒,但见她兴致盎然,也就尝了尝,却没想到听到这么一句话。一时间口中的酒都变得苦涩。
陆白陌撑着下巴看着他笑道,“师兄其实最心软了。这些年你为了执掌归衍宗,整日冷着一张脸,无心无情的模样,不过我还记得当年调皮惹出祸事,师兄为了我与一众长老吵架,最终让我全身而退。这些年,师兄为我做了太多了。”
大概是月色温柔,酒香醉人,云相逐冷硬的脸也柔和了些许。
“可我救不了你。”云相逐道。
云相逐也善测算,只是非天生此道,每一次都是呕心沥血才得一算,所以他每百年才会算一次,第一次是为了师父,第二次就是为了她。
所以从百年起,陆白陌就知道,自己终有身死道消的一日,而且恐怕死得还不太好看。
那一日云相逐大病三月,再次醒来的时候连修为都倒退了许多。
这些都是为了她啊。
“说这些干什么,”陆白陌满不在意地说,“人总有一死,修仙之人难道就不会死了吗?”
“依我看,”陆白陌举起手中酒坛碰了下云相逐的,“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云相逐垂眸不再言语,沉默地喝酒。
不知过了多久,天关大亮,原本一腔“豪情壮志”的陆白陌昏昏沉沉地靠在了云相逐的肩上,手中酒坛滚落一边,云相逐施法拦着,这才没让它滚落下去。
云相逐闭了闭眼睛,起身抱起陆白陌往回走。
王琳钰正站在楼下,待云相逐出现后,便道各仙门已经集结栖梧秘境,只待云相逐出现了。
云相逐点了下头,将人交给王琳钰,“你送她回去。”
王琳钰小心接过陆白陌,“是。”
王琳钰看向云相逐远去的背影,片刻之后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