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毒》梁冢寻山

1、第一章

　　“不......不要——！”

　　惨叫声撕碎了时空，温暖的怀抱被强光撕裂成血浆飞溅的残影。林晞眼睁睁地望着，瞳孔里迸溅出仇恨的火焰。

　　混乱间，火光吞噬了一切。他抱头放声大叫，失控的心跳和前方无数落地的弹头重叠在一起，发出支离破碎又尖锐迟钝的声音。

　　隐约间似乎有刹那的温存从他脸上滑过，可还不等他伸手去够，就被身后一股更大的力量拽进了无底的深渊。一切归于死寂，紧绷的意识终于消散在一片暴怒咆哮的火海之中。

　　如同时间倒流将一切都重新凝聚抽离一样，林晞挣扎着从梦魇中惊醒，侧头发现阳光已经透过落地玻璃洒满了卧室。

　　他起身看着满屋子还未拆封的纸箱，微微愣了一会儿。

　　昨天是他到拓东的第一天。

　　林晞走进卫生间，冲了一把冷水脸。即使已经从梦境中脱离，林晞全身的神经和肌肉仍是绷紧的。赤.裸的上身单薄精干、伤痕累累，肩胛骨上可怖的弹孔印记旁，如花绽开般的伤痕似要溢出血来。

　　半晌，林晞抬手抹了一把镜面上的水汽，霎时间镜中人的轮廓顺着成股流下的水滴分裂、交叠、扭曲。

　　林晞一手撑在洗手台上，一手将额前微微沾湿的刘海向后掠去。一双狭长凌厉的眼里尽是锐利和淡漠，配上天生挺拔的鼻梁和瘦削的脸型，叫人只是微微望上一眼，便能感觉到那被拒之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良久，林晞侧身贴上冰冷的墙面，仰面叹了口气。

　　·一小时后拓东市公安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秘书处的小杨刚抱着一叠资料从副局长办公室出来，转身没走几步就撞上了人。

　　只见那人身着制服，下身双腿修长，仿佛都能戳到人小姑娘的喉咙眼，上身肩宽背挺，精悍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可继续向上望去，对方面色憔悴，正哈欠连天的和自己打着招呼。

　　小杨控制住微微抽搐的嘴角，尽量低调地翻了一个白眼，客客气气道：“呦，陆副，早啊，谭局可都等您半天了。”

　　陆宸骁闻言全身颤了颤，好一会才挤出几个字：“那上面派来的同志也已经到了？”

　　小杨满脸写着“好好一英俊能干的小伙就要这么废了”的表情，略表怜悯地点了点头。

　　陆宸骁又愣了一会儿，只等的小杨都想替他敲门进去负荆请罪了，这才整个人僵着身子，一步步地挪到了副局长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只听见两个字从门缝里挤出来，陆宸骁和小杨都不禁一哆嗦，随后前者点头哈腰地进了办公室，后者一边在嘴里念着“阿弥陀佛”，一边贴着墙小步小步地溜走了。

　　林晞在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声时，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迟到4分56秒。

　　“谭局......早啊......”一声微弱的问候从林晞身后传来，面前正笑的如太乙真人般和蔼可亲的谭松民面色一沉，把手里的茶缸往桌上一放，“啪——”的一声溅了一小桌子的茶叶水。

　　“原来你还知道要来上班，我还以为你是在不知道哪个美女的被窝里，等着我和小林去三跪九叩地把你请出来呢。”

　　“您可真是抬举我了......”陆宸骁讪讪笑道，“我这熬了一宿，抽空回去换身衣服。而且我家的情况您也知道，哪有什么美女啊......如果非要说有雌性生物的话，那也只有一只毛还没长齐的小母猫。”

　　林晞以为谭松民已经很会开玩笑了，却没想到陆宸骁比他更能活跃气氛，末了还补上一句“哪天它要是化作人形，我一定三跪九叩地请您来吃酒。”

　　“你！”谭松民刚要发作，视线扫过站在旁边一脸淡然的林晞，只好暂时收了脾气，把声音放缓道：“你看这个......小林啊，实在是不好意思。”

　　林晞很客气，只是不置可否地摆了摆头。

　　陆宸骁本来都已经做好被谭松民扒皮送去供奉祥瑞的准备了，结果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他俩身边还站着上头派来协助工作的同志。

　　陆宸骁顺着谭松民慈祥的视线望向林晞。那人和自己隔着一尺远，眉目清秀,肤白腿长,不经意掠过的眼神清冷明锐，简直要勾到你心里去。要不是穿着整洁笔挺的制服，无论怎么看都很难把他和警察这样艰苦危险的职业联系起来。

　　见林晞略显拘谨，谭松民很快开口介绍道：“陆宸骁，我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因为刑侦的刘队病休，所以由陆宸骁顶上，担任此次‘二二四’专案组的副组长。”

　　在谭松民的注视之下，陆宸骁主动伸手和林晞握了握，但对方在握住指尖的后一秒就匆匆松开了手，“幸会。林晞。”

　　谭松民看着两人十分和气的样子，颇为欣慰的端着茶缸喝了口茶，随即面色重归严肃，“小林，你这次被省厅特地调派到市局协助工作，想必对发生在我市的‘二二四’案是有所了解的...”

　　就在昨天晚上，派出所上报分局，宜宁小区发生恶性杀人案件。被害人尸体惨遭解体，死状极其凄惨。
　　本案作为拓东市为数不多的恶性大案，已对社会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市局高度重视，迅速和当地分局组织抽调精干警力，联合组建了专案组。由市局负责刑侦工作的副局长挂帅，对此案展开调查。

　　林晞对此已然十分熟悉，利落答道：“是。”

　　谭松民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本案作案手段残忍，已经引起了本地群众的恐慌。所以即使再难跟进，我也希望你们能够迎难而上，顺利破案。”

　　这回可就轮到陆宸骁在心里吐槽个没完没了了。每次下达任务都是这么的掷地有声，可你答应我的泡面加卤蛋，折叠床配空调被，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落实到位！

　　他这边还没骂完，谭松民已经一记眼刀杀了过来，“你要是没有这个决心的话，就把我前些天送过去的竹叶青茶和蓝山咖啡都给我送回来！”

　　陆宸骁猛一哆嗦，随即立正敬礼，响亮答道：“我有决心，更有信心！”

　　谭松民白了陆宸骁一眼，复又慈爱地望了一眼林晞，只见对方仍是抬头挺胸地站在自己面前，满脸写着“为人民服务”的忠诚坚韧，顿时心生好感眯眼一笑，接着说道：“小林啊，往后就辛苦你了。”

　　谭松民行事一向雷厉风行，场面上的客套话也只是点到为止，最后不过又交代了几句就把人放走了。

　　一出办公室的门，陆宸骁就又打起了哈欠，末了还伸了个懒腰，顺势把手往林晞肩上一搭，“谢谢你啊。”

　　没想到林晞毫不客气，一肘不轻不重地顶在陆宸骁身上，宛如比着尺子一样，精确而生硬地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在警队当兄弟，自来熟可太正常了，很少见着这么不亲近人的小年轻。陆宸骁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伸手一揽，把人拉回了自己身边。

　　林晞心中焦躁的情绪如浪潮一拥而上，“你到底想谢什么？”

　　要不是林晞问起，陆宸骁都快忘了这茬了，“幸亏你在那，不然老谭命根子都给我踹断。”

　　林晞提着真皮公文包的手上青筋暴起，心想还不如让他老人家给你踹断比较好。

　　两人无言地下了两层楼，期间陆宸骁一边跟过往的同事打招呼，一边眼神有一下没一下地观察着林晞。

　　和林晞这样俊美精致的小伙子不一样，陆宸骁快四十了。不过俗话说得好，男人四十一枝花，更何况他还是市局最张扬的那枝花。站在而立之年和不惑之年的节点，陆宸骁身上带着成熟稳重的气质，但举手投足间又多了许多游刃有余的悠闲。

　　他不计较现在的小年轻不亲人的态度，这年头都说自由平等，谁还非得靠巴结前辈混日子呢。对方冷着他，他包容一下也就过去了。这么想着，陆宸骁紧了紧搭在林晞肩上的手，全身僵硬的林晞就这么硬生生的被“掰”进了陆宸骁怀里。

　　林晞指骨“咔嚓”猛然一声脆响，紧接着就被陆宸骁的大嗓门给盖了过去，“你昨天刚来拓东，应该还没去过这附近的夜宵街吧？”

　　陆宸骁手臂上的肌肉突跳着，争先恐后的表示着对新同事过分的关心和热情。林晞又矮陆宸骁一个头，一时整个人像被锁了喉一样，只得咬牙切齿挤出一个字：“没。”

　　“太好了。”陆宸骁摆手一个响指，“有空我请你们一起撸串去。”

　　林晞头都要大了，“不用。”

　　陆宸骁坐在这个位置上，见惯了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眼前这个颇有气性，倒是让他莫名有了点新鲜感和征服欲。不过他早过了凡事都挂在脸上的年纪，只是之前笑得多少带了点客套，现在却是眼里都染上了些许纵容的笑意，“别急着推脱啊，这以后真办起案来，我的后背可就交给你们了.......”

　　听到这话，林晞本还想安慰自己，新同事的表现也不是那么的不尽如人意，可没想到下一秒他就接着说道：“趁着有时间，赶快把你们喂胖点。”

　　“......”

　　陆宸骁自以为展现了风趣幽默、平易近人的一面，一时间爽朗地笑了笑。而此时两人正好走到办公室门口，不大不小的笑声刚好盖过了办公室里的议论声。

　　“小吴，你说这林晞到底是个什么人？过来帮个忙，还要陆宸骁亲自去接。”

　　熬了一晚上的吴端正，一手虚弱地扶了扶眼镜，一手颤抖地拿起一把剪刀，修剪起了面前的绿植，“大概对方真的是一个材优干济的人才吧？”

　　“你也太乐观了，”罗旭从鼻腔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我可听说这小子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查证破案从不与人合作，但在指挥同事跑腿方面却是一把好手。你要是个领导，他或许还会给你几分面子，你要不过就是个普通打工的，就等着成为他升官发财之路上那不起眼的垫脚石吧。”

　　“可人家受省厅赏识，这也是事实呀。”吴端正憨憨一笑，“再说有陆副在，大家一定能和睦相处的。”

　　“那混蛋最近可是飘的很......”

　　“嘿，罗旭，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蔡妮猛一拍办公桌，从成堆的资料里抬起头来，露出她那年画娃娃般的脸庞和酷似梁山好汉的神情，颇为不满地瞥了一眼罗旭，“俗话说进专案，人熬烂。对于新来的同志，我们应该手捧鲜花，面带微笑，心怀感恩。怎么能见面就说这么难听的话呢？”

　　这话骤然打断了罗旭的抱怨。作为饱受多年折磨的老警察，罗旭性格如炮仗，本该一点就炸。奈何蔡妮作为整个刑侦里唯一出外勤的女警，堪称梅里雪山上最美的格桑花，逼得罗旭只好强压怒火，不再多说。

　　吴端正不过一个实习警，此时早就吓地缩到了资料后面。可蔡妮只是若无其事地把刚从耳朵里掏出来的耳垢往地上一弹，“再说了，我还指望他和老陆上演一段办公室的故事呢。”

　　想当年他们老陆和女生谈恋爱，每晚不是在审讯室与犯人掏心窝，就是在押运车上与犯人共枕眠。完了好不容易与人小姑娘见一次面，闭着眼睛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知道啊，昨晚被我扒了裤子、铐起来那哥们真的绝了。那腿比你还细！那皮肤比你还白嫩！”

　　后来人家小姑娘生气了，他们可敬可爱的副支队长立马展开激情说教长篇大论，颇有一副教育手下人不要凭借一己之力拉低主要刑事案件破案率的气势。也难怪小姑娘被吓得进了医院，家里人还打电话过来骂了陆宸骁好几回。

　　不过也正是以上种种，让蔡妮相信那些小说里绝美的警队兄弟情都是有可能的，再不济，警察与犯人之间也是有可能产生让人怜惜的禁忌之恋的。

　　所以此刻被陆宸骁咳嗽声所掩盖的正是蔡妮激情四起、上升真人的脑内小剧场。

　　因为蔡妮是唯一愿意跟着自己没日没夜出外勤的女警，加上身上因此多多少少落了些病根，所以陆宸骁对她一直都是谦和礼让、恭敬有加，左不过是用最新的小说、音频、视频等全套资源对她进行各种友好的威逼利诱而已。只是如今自己身后还跟着新来的同志，可不能让蔡妮把人给吓跑了。

　　于是陆宸骁搭在门把手上的手一顿，还没收回去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后一转身，搭在林晞肩上的手往人背后一滑，不轻不重地把人往外推了一把。林晞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陆宸骁留下一句“等我一下”，随后便看着他满脸视死如归地开门溜进了办公室。

　　等再开门时，原本围在蔡妮身边听故事会的同事全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讨论过的案情讨论了一遍又一遍，把找到的印泥找了一遍又一遍。而吴端正抱着陆宸骁胡乱塞给他的大盆仙人掌站在门口欢迎林晞。罗旭则爱搭不理，满脸阴沉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蔡妮本还镇定自若的在饮水机前弯腰接水，一看到林晞走进来，顿时放下加大号的加厚老式搪瓷霸缸，推开前面碍眼的陆宸骁，满眼欢喜与欣慰地把林晞看了又看，最后用力过度地挤出一句，“你好，我是蔡妮。抱仙人掌的是吴端正，捧文件夹的是罗旭。”

　　没想到身材如此魁梧的女警竟拥有着意外甜美的声音，林晞眼皮微微一跳，“你好，我是林晞。”

　　蔡妮憨笑着接过吴端正手中的大盆仙人掌，羞答答地递上前去，“欢迎你的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