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第 26 章 ...
-
林快然被学校起床铃叫醒的时候,如同往常一样朝空气狠狠跺了一脚,她没能踹到任何东西,右脚无力地滑落,撞击到床板上。
“砰。”
这声响可比起床铃管用多了。
至少正在洗漱的奚染是这样想的。
她朝脸上泼了一捧水,等水滴慢慢滑尽。奚染视线慢慢上移,盯住镜子里如鬼魅一般的自己。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是在她妈妈还在世的时候,一家人还没搬进雁雨巷的时候。
手指重重揉搓在她的脸上,那个女人半哭半笑着,好像在向她乞求,又好像想要改变她这副模样。
妈妈死于一场重疾。
奚染知道那是可以治疗的,这种根种于基因的遗传疾病会慢慢导致身体的衰弱,要是能好好调理,保持好心情,是能延长寿命的。
但她失败了。
谁也无法将她从那种郁郁寡欢中拯救出来,奚染只能看她一步步把自己埋进坟墓里,带着她吃进肚子的秘密。
奚染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太大的印象,她只知道这个人死在了一场事故里,死了十多年,没有人肯提起他。
他欠了一屁股债,家里押了房子抵债,财产被一扫而空,那天的雨将落未落,最终成了一团阴云,把他们驱赶到雁雨巷的矮房里去。
奚染不觉得贫穷拮据能压垮她,她本想辍学去打工,但奶奶阻止了她。
或许从那天开始,老人就知道自己没有几天可活。是不想成为拖累吗,又或者是没有那么多眷恋的东西了。
奚染早就找不到她眼里的光。
就如同她眼前的这个人一样。
奚染呼了口气,拿起洗漱杯,扭开门把手。
林快然坐起来,腰上搭了个被子角,茫然地耷拉着脑袋。
直到奚染走过去,她才缓过神。
“啊。”她嗓子里发出一声无意义的短音,“……早?”
或许也没有缓过神。
奚染盯着林快然犯傻,觉得自己也有点蠢。
她把洗漱杯放在自己的桌子上,拨弄了下牙刷的方向。
“早。”她回复道。
*
林快然吃完早饭,踩点抵达教室后,就看见在她后排的奚染正在看书。
教室有些骚动,前排的人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林快然手里揪着空书包,踩了一脚铁门槛。
哐叽一声响。
前排的人立刻正襟危坐,后面的人本来也一句话没说,现在更是缩着脑袋当鹌鹑,安静地不得了。
林快然拉开自己的椅子,她侧身坐下,熟稔地向后靠:“昨晚睡饱了?”
奚染看了眼她搭在自己桌上的手臂,没理她。
“吃饭没?”
奚染盯着书页,目不斜视。
林快然笑了下,“以前没见你这么爱学习。”
柳文全已经走到了门口。
林快然把书包往桌底一塞,从桌上成堆的课本里抽出一本语文来。
课代表早就站了上去,嘴里喊着:“大家把语文书拿出来,翻到十三页……”
其实这个年纪的抽风萝卜头并不好管,柳文全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群魔乱舞的一群,没想到现实是被两个问题分子镇压的一群。他本来可以高兴,因为工作量减少了。
但是量变抵不上质变,偏偏那俩的学号靠在了一起。
柳文全头疼地按住额角,他听隔壁六班的班主任每天吐槽一个叫沈裕的学生,这家伙也是次次逃课抽烟打架,带着一大群心智未熟的少年,嚣张地在破墙根上跑酷,抓都抓不住。
说了危险,对他不好,也不听。
那家伙也麻烦。
不过和林快然比起来好一点的,是他家里还会管管。
至少沈裕的父亲很关心他。
虽然柳文全觉得这种关心并不正常。
可惜的是,他现在并没有时间去关心其他班的学生。
柳文全看向班级最角落。
奚染被套在宽大的校服里,托腮翻着手里的书。
柳文全希望自己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
但这也只是他最殷切的希望。
九月的最后一场雨落下来了。
林快然收拾好东西,听见柳文全站在台上,面无表情地开始让人搬运国庆作业。
一张卷子,一叠卷子,一堆卷子,然后——
一箱卷子。
林快然觉得自己也带上了柳文全的无情面具,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管教室里的人怎么哀嚎,柳文全推推眼镜,点了点最后一叠,在众人绝望的眼神里,咧开一丝微笑:“其实这才是你们的作业。”
同学:“…………”
同学:“!!!噢噢噢!!!!”
柳文全把声音压了压,欢呼声小了下去。
柳文全:“之一。”
同学:你还有心吗?
柳文全:“因为只算了我这一科。”
同学:你能不大喘气吗?
秋姜笑到不行,她凑过来和林快然说八卦:“我上午去老文办公室的时候,看见老文在和裘老师商量,说数学全部放我们班,语文全部放他们班,到时候吓完人再让别的班委来搬。”
林快然:“……真不嫌麻烦。”
秋姜耸肩:“反正都是课代表来,他们哪有什么麻烦的——喏,你看,交换作业开始了。”
林快然一抬头,就看见一堆不认识人往自家教室里走,统一的扑克脸,统一没有灵魂的姿势。
一看就被整得不轻。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笑着笑着,就停不下来,倒在桌上抽抽。
秋姜也不知道怎么办,求助似地环视一圈。
虽然一般也没人能帮她。
秋姜愣了一下,她本想收回目光,但眼前的场景实在有些魔幻。
林快然习惯侧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她以前就爱这么干,只是碍于奚染的领地意识实在太强,她一次两次放肆,最后总会开始一波视线大战。
但今天奚染一句话也没说。
奚染上周请了一周的假,大家都在说她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毕竟这家伙总是在睡觉,身材瘦小,皮下的骨骼痕迹也很明显。
……脾气也很爆。
她和林快然不和这件事,已经是全班皆知了。
虽然秋姜觉得她们俩这关系还能再拯救拯救。
前几天还有人来找秋姜问,说是不是奚染和林快然打了一架。
秋姜一律用不知道不清楚不熟糊弄过去了,她今早偷偷写了张纸条问林快然,你是不是和奚染吵架了。
结果对方回了个问号过来。
秋姜继续努力:你看啊,先前你请了假,奚染也请假了,你俩是不是?
林快然捏着那张纸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一挑眉,无声道:“我·揍·她·啊?”
秋姜也觉得自己脑子没转过来,她写了张新的,试图帮林快然挽回一下坏孩子的形象:你也挺厉害的。
林快然把纸条递回去。
秋姜翻看了一下,上面什么也没写。
她还没问林快然,下课铃就响了。
耳边传来温热的吐息,有人贴着她的耳朵说悄悄话,声音很轻,说的话却一点也不温柔。
“少管我的事。”
秋姜抬了下眼,她艰难地吞咽了下。林快然凑在她身边,见她转头,对她笑了下。
“知道了么。”
秋姜的心脏猛跳了两下,她胡乱地点了两下头。
这档子事就这么过去了。
秋姜想了一整个上午,才发觉林快然那个态度是因为她问多了,过火了。
她到也没有被威胁之后的羞愤,只是觉得林快然这人很神奇,那么轻而易举地用一副亲密地口吻恐吓人,还一点不显得怪异。
秋姜觉得林快然应该没少干这事,不然怎么会这么熟练。
秋姜看了眼自己在草稿纸上胡乱画的圈,林快然懒洋洋地翘着腿,奚染又趴在了桌子上,像是在补觉。
卷子发到她俩手上,奚染的那份被林快然拿去,一张张全盖在了她脑袋上,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团鼓起的白色卷子人。
秋姜没憋住笑,引来周围几个人的视线。
他们也没能憋住笑。
林快然往唇前竖了下食指,示意众人噤声。
没一会儿,卷子人动了。
大家都在等那堆卷子天女散花般哗啦啦落下来,没想到在这之前一只手就搭上来,一把把卷子揉住了。
奚染抓着一团卷子,打了个哈欠,眼皮阖着把卷子整理好。
围观的人陷入了持久的沉默。
他们收回视线,装作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样子。
奚染抬眼,就看见林快然笑眯眯地看着她,手臂搭在椅背上,身子前倾着,懒洋洋的,像只晒足太阳的猫。
“国庆快乐哦。”
她说。
奚染卷卷子的手一松,一叠卷子散开了些。
她索性松手,让它散在桌子上。
“幼稚。”她咋舌。
林快然只看她的卷子:“不收了?”
奚染看了会儿,还是继续卷它。
“你放假打算干嘛?”林快然问,“足足七天呢。”
“打工。”
打工。
林快然那点兴趣即刻消散了,她坐直身子,那股暖洋洋的气息也离远了些。
“注意安全哦。”
像是对任何人都能交代的那样,她随口嘱咐道。
奚染也没往心里去,淡淡地点了下头。
六天后,奚染带着全白的卷子回到了宿舍。
她以为宿舍空无一人,打开灯,另一个人抱着腿蜷缩在那里。
奚染有些疑惑,她带上门,走过去。
“你怎么……”
她在哭。
抱着自己,蜷缩在床角,在睡梦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