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酒馆》故牧

18、第 18 章

　　就像是往平静的水面中突然投入一颗小小的石子。妲勒莎眼前的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泛起轻微的涟漪，变得模糊起来。

　　但这种模糊转眼就恢复原样，快得让妲勒莎以为刚才看到的只是自己的错觉。

　　永恒结界之外，妈妈和爷爷还在温柔笑着对她招手。而身旁的伊普洛脸色却已经开始有些扭曲了。

　　他看着走走停停的妲勒莎，焦躁与不耐烦被他强行压下却又压不住地露在脸上。他一把拉住妲勒莎的胳膊，“走，和我出去！”

　　说完他就拖着妲勒莎往外走。

　　结界外，尽管爷爷和妈妈面上的怀念与幸福看上去那么真实与焦急，但脚却像在原地扎了根，不肯上前一步，只是一动也不动地等着妲勒莎。
　　看到伊普洛拽着妲勒莎往前，他们脸上笑得更开心了。

　　妲勒莎的额心已经开始像火似的燃烧起来，一枚金色的印记缓缓浮现。

　　眼前的景象随着印记的浮现像是承载不住什么似的，剧烈颤抖起来。恍恍惚惚中，妲勒莎居然看到了另一个缇菲娅。

　　明明从出幻境后缇菲娅就一直不为所动地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没说。但这个新出现的缇菲娅却一直指着妲勒莎的眉心。

　　眉心？她的眉心到底有什么？

　　妲勒莎挣开伊普洛，摸上自己的额头。额头上空空荡荡的，除了依旧灼人的热度，什么也没有。

　　妲勒莎又开始犯糊涂了。

　　一旁的伊普洛早已不似最初的淡定，整个人都开始扭曲。是真的扭曲。

　　就像是被剪成很多小细条又没有对齐，相互错开的图画，伊普洛连声音都开始变得混沌与破碎。

　　“妲勒莎，你不怀念你的爷爷和妈妈么？你想一直这样一个人么？”

　　“你不是一个人！”突然出现的新缇菲娅身边又多出一个人影，是帕菲特。他在大吼。

　　“妲勒莎！你想想阿维佛斯和米特罗维，想想伊罗里，想想我！”他纠结了一下，终于还是又吼了一句，“你再想想缇菲娅殿下！”

　　他朝妲勒莎伸出手，“不要过去，回来！”

　　这一小片世界好像在和妲勒莎额头上的灼烧感打架。一会儿世界变得稳固，灼烧感被压下去，一会儿灼烧感又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世界变得像雪花片一样模糊破碎。

　　帕菲特的声音时有时无，妲勒莎听得并不清楚。但她面前伸着四只手。

　　结界外，阳光下，爷爷和妈妈的；身边，时而扭曲，时而正常，伊普洛的；还有模模糊糊，实在是难以听清在说什么的，帕菲特的。

　　额头上的灼烧感随着妲勒莎的犹豫，终于败下阵来，开始变得虚弱。

　　相对比于焦急的帕菲特，缇菲娅则显得更加淡然。她淡淡地笑着，鼓励的目光看向妲勒莎。

　　“妲勒莎，你的额头。”她朝虚空中指了一下妲勒莎，又转向伊普洛，“还有他的。你仔细看看。”

　　她的手指又在虚空中画了个大圈，“看看你的四周，还有你的脚下。”

　　缇菲娅的身影也越来越淡。

　　“妲勒莎，你一点也不笨，你可以发现的。” 她再次将手覆上自己的眉心，“我曾经祝福过你。”

　　缇菲娅的身影最终还是消散了。妲勒莎眼前的世界再一次稳固起来。伊普洛扭曲的身体重新变回正常。他再次抓起妲勒莎的手。

　　“和我走！走出月光森林！”

　　顺着缇菲娅的话，妲勒莎下意识看向伊普洛的额头。那上面坠着一颗水滴状的铬紫色宝石，而她的额头空空荡荡。
　　妲勒莎感觉自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

　　伊普洛抓着妲勒莎，离结界的距离越来越近。她再次踩到了一颗硬硬的东西，咔哒咔哒的声音再次传来。

　　“妲勒莎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妲勒莎学会游泳和唱歌啦。”

　　短靴在枯黄的落叶上重重踩过。妲勒莎脚尖一滞，彻底停下来。
　　她抓住了。

　　她很笨。她七岁才学会说话，怎么也学不会唱歌和游泳。
　　她总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傻呵呵地不去想太多。

　　但她知道，宝石是族长之证，是妈妈留给她唯一的一样东西，绝不会出现在伊普洛额头上。
　　她记得来了七八次的月光森林从来都是焦黑焦黑的，哪来枯黄的落叶。
　　她明白其实她的亲人早就已经不在，但她现在也不是孤独一人。

　　她抓住了，抓住了缇菲娅给她的提示。

　　她明白过来，她依旧在幻境里，在那个魔王设下封禁魔法的幻境里。
　　魔王封禁了几乎整片月光森林，踏出半步者，死。

　　妲勒莎笑了。
　　她坚定地挣开伊普洛的手，看向爷爷和妈妈的方向。

　　似乎是幻境感受到了妲勒莎的抗拒，爷爷和妈妈也再不似那样温柔的笑，而是扭曲地哭起来。

　　“妲勒莎，你不要我们了么？”
　　“妲勒莎，你难道想一个人么？”

　　妲勒莎想起了她刚进月光森林时陷入的那个幻境。

　　“我不想一个人啊。”妲勒莎呢喃着摸上自己的额头，“但我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
　　她向缇菲娅和帕菲特消失的地方伸出手。

　　额头上的被幻境压制的灼热感重新开始燃烧起来，越来越烈。妲勒莎不再抗拒，任由金色而灿烂的光芒将自己全身掩盖。

　　这是于三百多年前，缇菲娅在她额头上落下的祝福之吻。

　　“再见了，爷爷，妈妈。”妲勒莎最后一眼看向阳光下的那两道人影，“我从不知道自己害怕孤独，但我现在已经不再孤独。”

　　-

　　“你这个蠢货！快醒过来！”

　　妲勒莎的大脑才刚刚清醒一点，就听到了帕菲特抓狂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快要被抛出天外的剧烈摇晃。
　　妲勒莎艰难地抓住掐着自己肩膀的手，“我、我醒了。”

　　摇晃总算停止。妲勒莎睁开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帕菲特恨铁不成钢的脸，“你说你是不是蠢！都已经中招一次了，为什么还会被幻境迷惑？！”

　　妲勒莎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宝石完完整整地挂在她的额头上。她舒了口气，“难道你们都没有进入幻境么？”

　　缇菲娅十分无辜地耸了耸肩，“我从来不会陷入任何依靠自身喜好或者恐惧产生的幻境。”
　　帕菲特则翻了个白眼，“刚进入幻境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对劲，打破幻境出来了。”

　　至于他为什么一下就知道那是幻境，别问他。他不想再看到小奥满是血丝的双眼了。那简直比噩梦还噩梦。

　　妲勒莎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觉得她的嗓音有些飘忽，音调奇奇怪怪，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那我们~~现在~在哪里~~？”

　　帕菲特被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你中了什么邪恶魔法么？说话这么恶心！”

　　妲勒莎嘴巴一瘪，委委屈屈，不再说话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啊。

　　“还在海岸。”缇菲娅指了指面前淤泥褪尽，黑发黑瞳的伊普洛，“献祭魔法阵破裂，他爬出来了，唱歌，把我们拖进幻境中，想依靠幻境杀死我们。”

　　“原来~~是~这样~~~”妲勒莎又忍不住开口。
　　“噫！！！”帕菲特嫌恶地搓了搓手上被妲勒莎的声音激起的鸡皮疙瘩，“你能不能正常点？”

　　妲勒莎也觉得自己的声音太过于奇怪，干脆嘴巴一闭，把脸一板，像最初缇菲娅见到的那样，装起了高冷。

　　幻境被破的伊普洛虚弱了一小会儿，重新抬起头。要不是黑发黑眸，根本看不出他已经被魔王操控。
　　月光下，他惨白的脸上缓缓挂起一个凄惨的笑容。他看着缇菲娅，“缇菲娅，你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么？难道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你陷入到幻境中去？”

　　缇菲娅叹了口气。

　　说实话，伊普洛给她的感觉十分不好，让她直到现在都皱着眉。要不是她实在是挤不出哪怕是一丁点的魔力，她肯定要将伊普洛就地抹杀，而不是在这里边和他聊天边想办法。

　　“确实没有呢。”缇菲娅缓缓说道：“因为过去的就证明它已经不再属于你了，不必怀念。我总是看向未来啊。”

　　“那娜迦族呢？”伊普洛仍旧不死心，“你对娜迦族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么？”

　　他的眼眶红了。

　　“不只是娜迦族。两次被魔王踏平的鲁西村，那么多被卷入战火的种族和冒险者。全部都是因为你，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么？”

　　在一旁的帕菲特咬了咬唇。

　　其实这一点在幻境中的时候他也想到了。
　　虽说两次救下鲁西村的是精灵，可是两次遭受灾难，也是因为精灵啊。

　　他的想法一再摇摆不定。从最开始对缇菲娅身份的怀疑，到后来的震惊与崇拜，再到后来了解事情真相之后的那一点点责怪和犹豫。

　　如果没有精灵，那是不是鲁西村也不会有灾难了？

　　“还有小奥。”伊普洛继续说道：“你一直崇尚收藏品的自由，对他们绝对尊重。但我想问你，你真的有把你的收藏品当人看么？”

　　伊普洛瞟了一眼依旧低垂着头的小奥，“不是记得时随手拿起来摆玩，不感兴趣时又丢在一边的物品，而是有血肉，有思想的人。”

　　“你真的有在意过我和小奥的想法么？”
　　缇菲娅歪了一下头，“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是……”

　　“你闭嘴！！！”缇菲娅话还没说完就被伊普洛打断。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伊普洛的表情激动而扭曲，“呵，对啊。你怎么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的神色充满怜悯与嘲讽，“你根本就没有心！”

　　他黑色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仇恨将他熊熊燃烧，魔王灌输在他体内的那些黑暗从他心脏处缓缓蔓延出黑色。

　　“妲勒莎。”黑气向妲勒莎和帕菲特的地方飘散。
　　“是她。是精灵族。害得娜迦族被灭族，连累鲁西村被屠村两次。都是缇菲娅，都是她！报仇，报仇！”

　　黑气接触到帕菲特的瞬间就被他吸收到体内。他浑身一颤，眼中出现了浓烈的挣扎。

　　那是他尊敬、崇拜的精灵。
　　不，那是害鲁西村被踏平的元凶。

　　那是解决了兽潮，栽下伊斯梅拉树的精灵。
　　不，那是让整片大陆陷入战火的导火索。

　　帕菲特的眸中也开始渐渐染上黑色。

　　“不是的~”妲勒莎的声音突兀传来。

　　尽管她已经一再控制自己那胡乱跳跃的尾音，但还是稍稍露出了一点马脚。她只好放慢语调，将脸板得更冷，一副冷肃的模样。

　　“怎么、能怪、缇菲娅~”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很笨、我、不懂。”
　　她摸了摸额头，“我、想不明白，那么多事情。我只知道，缇菲娅、救了我。”
　　“杀害娜迦族的、是魔王。”

　　或许是她用尽全力去使自己的语调平缓正常起来，她皱着眉，神情异常严肃。月光下，她滚着蓝金色丝线的白色劲装散发出莹白如玉的光。

　　蔓延的黑气在碰到她的瞬间自动溃散。

　　“踏平鲁西村的是魔王。”
　　“令整片大陆陷入战火的也是魔王。”
　　“和缇菲娅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