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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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在棋盘上轻轻地敲击着，当今的陛下表情一片漠然地做着这种似乎表示出很不耐的动作，但对面的人指间捏着棋子，迟迟没有下一步。他心中轻哼一声，你是笃定孤根本不会在此时不耐烦吧！对面的人低眉垂目，这人也从来不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违命之意。什么事都要他猜着，可他并不是很想猜测他。他这么想着，手中敲击用的小棋子，便声音响了些。
对面的人听了，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了看他，也只是一眼，便迅速低下头去。直视天子之颜并不恭敬。
但陛下还是高兴了些，他其实非常喜欢看卫青变脸。有时候甚至有些恶作剧的意思，就像一直得不到重视的小孩子一定要想些办法让自己在意的人重视自己一样。
看着卫青最终决定了下一步，武帝用往常与臣子说话时不会用的轻佻语气道：“仲卿，你再这样，朕就赢了。”
卫青恭谨地说：“陛下善弈，臣自不敢相比。”
刘彻瞬间便不高兴了。卫青即使不抬头，也可以感觉到他的不悦。虽然他少年时代便与这位称霸天下的帝王共事，但至今，他也不是很明白这帝王的性情。姐姐卫皇后曾在王夫人当宠时感叹，陪君如陪虎，有人能在这帝后之家分散一些帝王的注意力其实并不是坏事。当天下以为卫皇后即将失宠时，姐姐其实安之若素。卫子夫唯一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卫太子据。
因为这一点，卫青有时也不免担心。尽管武帝曾笑着对请与自己一同去边关厉练的太子道：“你急什么，我打下天下，你来守不是更好？”卫青却不知道这是他的一句戏言还是真心话。
看着陛下在棋盘下又放下一杖子，卫青想着，这下要往哪里放好呢？其实虽然他精于兵法，但并不善于下棋。武帝却总觉得他在像那些幸臣一样，让着他不敢赢。他有些苦笑地想，本也就赢不了啊。因为这样，这位在私底下其实喜怒有些无常的帝王还与他发过一次火。只是他讷于言，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他解释。
刘彻看着卫青举棋不定，他并不很明白卫青是真如他自己所言不会下棋还是如其它人不一样不敢赢他。从心底来讲，他不相信卫青是这种人，这种去费心算计这种事的人。虽然他并不像霍去病一般，直言向上，但他也不会把心思用在这种事上。
卫青会在意什么呢？刘彻总是在想，他在意匈奴的布署，卫皇后与太子的地位，或者霍去病的前途。然后他愤愤地想，朕总是排在最后！
这局棋下得有些不太顺利，陛下的心情极度不好，从布棋来讲，有些横冲直撞。卫青终于抬起头，有些犹豫地地看他，不知道该不该问。他们毕竟不能再像年少时代，有些话可以直言。皇帝的权力越大，做臣子就应该越谨慎。他就算是大将军，每一言每一行，不只代表的是汉家风范，也是刘氏王朝的外戚。太子好宽厚，而武帝仍是刑名，朝堂上党派分野不能因为他的一句话而产生不平衡。
他不能靠着武帝，如果他像韩嫣那样，卫家就完了。这件事，他觉得陛下不会不理解，可他似乎真的不能理解。并不是说将兵权大都移给去病，他卫青就能从朝权之争中退身而出。太多眼睛盯着他，因为他所代表的是姐姐与太子。
“仲卿，我们君臣之间，似乎很久没有好好谈过了。”刘彻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冷淡。
卫青放下手中的棋子，道：“是！”
刘彻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君臣之间，有什么好谈的？无非是那些事情！他盯着卫青低垂的头，有些微怒地道：“你把头抬起来！”
卫青一时吃惊地抬起头，然后又想低下却又不好违命，只得看着他。刘彻为自己无缘无故向他发火感到后悔，轻咳一声：“嗯，听说你姐姐和太子有些担心有人对他们不利。你有空时去告诉他们，不要这么忐忑。”
卫青答应了一声，仍是看着他，似乎不解自己叫他抬起头来就是为了说这么句话。
刘彻有些微怒地说：“卫将军似乎不大明白朕为什么这么和你说。”
卫青看着他，突然问了一句：“不知道陛下可还记得韩嫣大人？”
当今陛下于是真正地愤怒了：“你……”可他说完，却又奇异地冷静下来。他突然明白卫青为什么这么说。他自然不是要提醒今上他不是幸臣，他只是提醒他当时的事情。
他当然记得韩嫣，他记得韩嫣不得不被母后赐死时，自己心中疼如刀剐。他记得当时自己对卫青说过，如果他不是对韩嫣许下事事都有他的诺言，韩嫣也许不会那么放肆。其实他是个小孩子心性，什么祸乱后宫，不过是因为皇后因为他对江都王无礼编派给他的罪名。
可当时他正向下征人，要求各郡县举贤良孝廉。自己若不听母后之话，今上便是不孝之代表！还有什么理由让大家做好臣吏。
“皇帝也不能随便做事，朕现在也没有拥有全部。朕还代表的是大汉，有很多事，如果与国事相冲，我便不能做主！朕不该总惯着王孙，他被朕惯坏了，想着万事有朕。可是朕后面还有列祖列宗对朕的要求与希望，还有大汉的子民！”那是他对卫青的感叹。
“朕现在却是什么都有了，朕是大汉天子，一声号令，谁敢不从？”武帝此时不明白的是卫青为什么要这样提醒他。
卫青却只是看着他，而后摇摇头。武帝一时语塞，一时心虚。他是大汉天子，可是他身后仍是大汉的江山，如果朝堂要求，如果卫氏因为卫青的荣宠而一时不受控制，他可还能保下卫家？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有时候痛恨，卫青怎么可以这么明白，这么谨慎！他哪怕偶尔放下一时，难道他大汉的皇帝还不能让他依靠吗？
卫青终于低下头，轻道：“没有人担起这个后果。”
有一次把柄，就有可能第二次，天下攸攸之口，甚于防川。此时卫家不能有一点问题，卫青如果有事，骠骑将军霍去病也不能幸免，卫太子可能也会被卷进去，代表太子一边的宽仁党派怎能不干涉。谁担得起边疆无良将，而朝堂起风波？
霸气的汉天子此时有些气馁，他看着眼前已经有规模的棋局，不能进退。他是天子，不是普通百姓，不能任意而为。他要青史留名，就不能放纵自己。何况饶是卫青如此谨慎，在外战功赫赫，名声却不如他的外甥好听。他担着和柔媚上的名声，尽管不是他情愿，他并不会说话，所以便说得少，说得少便反对今上的时候少。
卫青看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刘彻以为他想告辞，却不想他问：“陛下要臣今日值戍么？”
刘彻当然愿意，而后心想，每次都如此，拒绝了朕，再补偿给朕。朕是小孩子么？
他想着，却从新拿起子，开始继续未完的棋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棋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