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期已了然》小楼西汀

23、千里

　　门外雨势变大，行人都撑起伞，脚步匆匆。覃然正陷入前所未有的绝望中，踉跄着走在路上，孤独承受着雨水浇灌。

　　不知走了多久，覃然终于停下脚步，抬头望去，一幢普通的家属楼映入眼帘，冰凉的雨滴结实地打在脸上，视线逐渐模糊不清，但是一股莫名的安定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最后目光的尽头落在一扇蓝色窗户上。

　　这里，才是她的家啊！

　　三号楼四楼东户，覃然从门垫下摸到一枚小小的有些发黑的钥匙，带着类似于虔诚一般的心境开门，踏进她住了十多年的属于她的世界。

　　由于下雨，屋里光线很暗，覃然的身形定定的被动隐藏在昏暗里，环顾四周，又突然觉得一阵生疏。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迅速熟悉了学校里那方天地，将全部心意完完整整的放在那里，这个保护了她很多年的地方，只是几个月没有回来，便变得些许陌生。

　　覃然向前迈出两步，在转弯的墙边蹲坐下来。缩了缩身子，环着双腿将头枕在腿上，没有一丝温度的墙面顺着她淋湿的后背散发出蚀骨凉意，一点点侵入她的身体，而覃然如同失去知觉一般，主动靠里蹭了蹭。

　　黑暗悄悄爬上来，染进她的眼睛，覃然像是被催眠一样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她睡得很香，做了一个堪称美好的梦。

　　那里，有长发披肩、身穿白色半裙的妈妈，有姗姗学步、咿咿呀呀说着话的弟弟，还有扎着冲天辫的自己。

　　午后阳光暖暖洒下，照映在一高一低人儿的脸上，每一个动作都闪着光，每一个呼吸都温馨甜蜜。

　　覃然看到小小的自己伸出手向妈妈指了指马路对面兔子形的气球，妈妈把弟弟软软的手放在她手心，拍了拍她的额头，转身朝对面走去，走出几步，妈妈又扭头朝两人晃了晃手臂，那个耀眼的笑容神奇地吸走了自己全部视线。

　　无论是睡梦中幼年的覃然，还是躲在墙边瑟缩着的覃然，此刻嘴角都扬起好看的弧度，想着，如果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她甘愿沉入梦里，再不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抹笑容还挂在脸上未曾消散，突然一阵敲门声闯进耳中，惊动了某处用尽全力渴求而来的静止时间。

　　一转眼，覃然已经看不到前方的身影，只见妈妈跪在一滩骇人的血泊中抱着弟弟嚎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嚎让她害怕极了，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一般不能动，只能嘴里结巴的喊着：“妈妈！妈妈！妈妈……”，待石化麻木的脚步可以移动时，她疯狂地跑过去，越跑越快，越跑越远。

　　覃然拼了命的使劲伸出手向前抓，想要拉住妈妈的手，可那短短的几步距离魔幻性的无限延长，几个脚步间，两人相隔大远，覃然踉跄着身体，在硬实摔到地上之前，她格外清楚地看到了扭过头的妈妈，那悲切怨毒的眼光像又细又长的针尖一样刺进她的眼睛里，覃然吃痛地倒下，坠入没有尽头的深渊。

　　敲门声愈来愈大，覃然不禁皱起眉头。当她终于落在地上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正掐住自己脖子的妈妈，不，那不是她的妈妈。

　　那个狰狞得像鬼一样脸怎么可能是她的妈妈？

　　卡在脖子上的力量如同石锁般禁锢沉重，覃然小小的身体根本无法反抗，只能单薄的胡乱摇着胳膊踢着腿，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喊着妈妈，妈妈！

　　当她以为终于结束的一瞬间，一个声音毫无防备地进入脑海。

　　“覃然！”

　　好熟悉的声音，会是谁呢？

　　再一转眼，看到的是今天饭桌前，铁青着脸的妈妈扬起手臂时的无情模样。

　　“啪!”

　　“覃然！”

　　这一声撕裂的叫喊终于抓住了混沌中的某人，覃然睁开眼，茫然看向一片黑暗，眼眶里满是梦魇缠身的恐惧失神。

　　门外的敲门声又一次震破耳膜似的响起，她扶着墙站起来，一阵眩晕伴着无法言说的痛麻齐齐涌来，她只能闭上眼缓一缓。

　　在这隔绝视线的几秒钟里，覃然终于听清了门外聒噪的声音在说什么。

　　“覃然！你在不在？我是陆语嘉啊！你开开门呀！开开门好不好？”

　　“覃然！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啊覃然！真的是我！”

　　“……”

　　“覃！然！”

　　这声音的主人或许是因为一直得不到回应，一字一句的叫喊中竟有了哭腔。

　　黑暗里，覃然的指头死死扣进墙壁，较紧牙关，心中大块的痛在这声音里倾泻而出，眼眶承受不住的眼泪重重流下。

　　她所有的委屈终于突破了可以随意发泄的缝隙。

　　在这个世上，当所有人都抛弃她的时候，竟然还有这么一个背弃全世界，不顾一切来寻她的人。

　　就算那些林林总总的过往都是真切的发生过，体验过，生生的感受过，此刻覃然认为一切都值得。

　　“咔哒”，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把原本丧气了的陆语嘉吓一跳，随即她一把拉开，急急的朝屋内望去。

　　顶着一头糟蹋短发、面色憔悴得略显苍白的覃然就站在离她两部远的地方直直地看过来。

　　那双红肿着的眼睛还留有没擦干净的泪痕，明显是刚哭过了的。

　　这幅落魄样子落在陆语嘉眼底，不禁鼻头一酸，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抱住她的爱人。

　　在来的路上她不住的后悔，没有挑个合适的时间而是就那样直白地告知检验结果。她也做好了面对覃然软弱形象的准备，但当亲眼看到那般绝望无力的表情，陆语嘉还是心痛得不可遏制，好似经历这场亲情灾难的人是她自己，好似拥有这千疮百孔的心脏的主人是她，而不是她好好的放在心尖上的人。

　　如果可以，她甘愿换一换。

　　覃然冰凉的身体令陆语嘉不住地颤抖着缩紧双臂，她想不起什么好话来安慰怀中之人，只能这样紧紧抱住她，让她感受到自己的体温，让她知道，自己永远都在她身边。

　　“陆语嘉……”

　　良久，一道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陆语嘉听了好像被有着尖尖指甲的指头大力一抓，胸口传荡着一阵心痛，好一会才缓过来，嗯了一声。

　　只一个字眼，就让覃然潦草忍住的防线溃不成军，大颗大颗的眼泪豪无章法的流了满脸。

　　陆语嘉慌乱手脚，连忙伸手抹去她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擦着擦着自己也控制不住地抽咽起来。

　　“对、对不起……我不该挑这个时候告诉你的，我不知道你在家里……都是我不好，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心里真的好痛好痛……”

　　“都是我的错，你不要、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覃然一直没有答话，只默默地流着泪的望着她。

　　“覃然，你说句话啊，你别吓我！你……你是不是生我气了？还是你不想见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在……”

　　“陆语嘉。”覃然打断她，“你为什么会来？”

　　“我，我在电话里听到你家里人的声音……我担心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陆语嘉一脸的诚挚，又类似于坦白的表情：“心里想着你就找到了。”

　　这一刻，覃然清楚地感知到，她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在时间边际苟延残喘的灵魂被珍贵的爱擦出跳跃火苗，追随一道纯粹灵魂热情盛放。

　　于是她拥有了光，拥有了热，拥有了离开的力量。

　　轻乐奏响死寂，斑斓涂抹黑暗，温暖融化冰川。

　　世界美好如初。

　　猛地拉过陆语嘉，俯身吻上她。陆语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靠在墙上，在覃然狂热的、苦涩的亲吻中缓过神来，闭上眼睛勾住她的脖子细细密密的回应着。

　　覃然在忘乎所以的索吻中还保留了一丝意识，听到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才察觉到门没有关。余光瞥了一眼门外，在昏黄的灯影下，好像看到了熟悉的身形，但她并未停止动作，更加用力地、不留任何喘息机会地压在陆语嘉的唇上。

　　等到陆语嘉挣扎着推开她的时候，覃然才肯放过自己一般放开她。

　　两人都垂着头重重的喘气，覃然看向红透了脸颊的陆语嘉，笑起来，在她耳边说：“谢谢你。”

　　“我好爱你，陆语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