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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瘴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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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阴阳井的路上,何肆反常地心不在焉。
奚风不是爱主动说话的性格,一路上保持沉默,隧道里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
出了井,峡谷往崖上走的石阶路彻底消融,奚风看向何肆,说出二十分钟以来第一句话:“花孔雀,往哪边走?”
何肆含糊应了声:“随便。”
奚风双臂环胸,淡着脸问:“你倒是说说,随哪门子便。”
见他架着墨镜不吭声,奚风朝他走了两步:“你在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墨镜能摘了么?”
何肆低笑一声,双手摘下墨镜,露出深邃的眼睛:“不好意思,走神了。”
他睁开黑压压的眼睫,灰棕色的眼瞳映着奚风雪白的脸庞。
“你眼睛怎么回事?”奚风皱起眉心。
何肆的语气浑不在意,重新戴上墨镜:“中了猫将军的毒,不能见光。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奚风一言不发,半晌,凝视他的眼:“很严重么?”
“还挺关心我。”何肆又恢复了痞气的流氓样,成功激得奚风闭上了嘴。
他笑了下,偏了偏头,“这边。”
在瘴气中走了约莫半小时,何肆忽然抬起手竖在唇边:“嘘。”同时眼疾手快拉着奚风躲在一块岩石后面。
瘴气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时快时慢。
奚风蹲在岩石后方,探出头,看见一个身穿橄榄绿色制服的光头,正鬼鬼祟祟提着灯往前走,不时回头查看后面的动静。
“是万重山。”奚风撤了回来,轻声说。
声音低不可闻,传入何肆耳中,像轻柔的微风。
何肆靠着岩石,听了一会儿,冲奚风招了招手:“过来。”
“怎么了?”奚风往他那边挪了挪。
“再过来点。”
奚风凑近了些,肩膀挨在一起,脸对脸,鼻尖只剩三公分的距离:“有什么发现?”
“你睫毛真长。”何肆突然说。
奚风抬手就想打人。
“逗你玩的,来,你来我这里。”何肆见好就收,给奚风挪了地儿,让他贴着岩石听听看。
奚风半信半疑把头靠过去,凝神谛听:“好像有人在哭。”
“听见了?”何肆一副你看我真没骗你的表情,看向瘴气中一晃而过的人影,拽了拽奚风的袖子,“走,跟上去,看看老家伙想干什么。”
万重山是十九区的区长,这么多年一直看何肆不顺眼,没事也要找茬讽刺几句。
老光头今晚这么反常,心里一定有鬼。
瘴气越来越浓,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一片山谷,前方出现一片妖气弥漫的榕树林。
盘根虬结的气生根织成鬼域,仿佛树冠上方垂落下的头发,腐烂枯叶堆积了上百年,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
月青色的光线在榕树林中形成丁达尔效应,奚风和何肆的站在高处的树干上,身材高瘦轻盈,几乎和气生根融为一体,根本难以发现。
万重山爬过粗壮的根系,摔了一跤,拍拍裤子上的灰继续往前走。
“还跟么?”奚风脚下踩着湿滑的青苔菌类,抓住一条垂落的藤蔓,拽了两下试试牢固程度。
“距离太近,再跟就被发现了。”
四周的瘴气越来越浓,何肆透过层叠的气生根看向远处:“人面蚰?”
榕树林腹地深处,躺着肥嘟嘟的黄绿色巨虫,被奚风砍掉的后半截身子正在生长。
它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不男不女的脸盘子面朝天空,嘴巴里断断续续发出痛苦的叫声。
奚风手指掩着嘴唇,偏头干呕出声。
“娇贵。”何肆笑了起来,“忍着点,大不了别看。”
奚风摆着一张不高兴的俊脸,瞥他一眼,再度朝森林深处望过去。
光头的身影在鬼域森林中根本难以发现,他提着灯,小小的黄色光晕在气生根中穿梭,朝人面蚰的方向接近。
“万重山偷偷摸摸来这种地方,是为了探望一只虫子?”何肆远远看了一阵,扭头问奚风,“宿宿,你怎么看?”
奚风别开脸:“我怎么可能知道。”
柔软蠕动的肉虫子在奚风心里产生了阴影,这一眼要用一辈子来遗忘。
万重山走到人面蚰面前,盘腿坐了下来,絮絮叨叨说着话。
距离太远,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奚风看了一会,转头移开目光,注意到何肆脚下的青苔:“你当心点,别站那么远。”
何肆回头笑了:“放心,我这只花孔雀命大,没那么容易死。”
刚说完脚下就一滑。
奚风抓了个空,距离何肆伸出的手相隔两厘米,眼睁睁看着他从树上掉了下去,从巨大的根系一路滚到了草地上,没了动静。
“何肆!”奚风低低喊了一声。
下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瘴气,没听到何肆的回应,奚风抓着藤蔓往下滑,轻盈一荡落了地。
瘴气有毒,弥漫在榕树林里无法发散。
奚风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到何肆的身影,听到身后细细索索的声音,猛一回头。
身后什么也没有。
巨大榕树张牙舞爪遮天蔽日,如同鬼魅。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诡异,和人间不同,任何荒谬不合理的画面,在阴间都是寻常。
奚风没有贸然喊何肆的名字,在榕树林里慢慢找人,忽然听见了隐约的说话声。
声音有点闷,有几分像人,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近在咫尺,相隔不过两三米。
奚风觅声找了一阵,在一棵榕树前站定,仔细观摩树干——声音似乎就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
他没有注意到,缭绕的根须无声探出来,一点点靠近他的后背。
……
何肆挥刀斩断气生根,束缚在身上的藤蔓断成几截掉在地上。
“宿宿!”他在瘴气中漫步行走,寻找奚风的踪影。
这片榕树林成了精,会模仿人的声音,把人掳起来藏到树干里充当养分,上百年都不一定能发现尸骨。
行走到一棵榕树前,何肆随意一瞥,发现树皮鼓起一个人形,分明是刚吞进去的,能看到挣扎的形态。
何肆没有犹豫,骨刺一挑,划开树皮,汩汩的红色汁液流了出来。
“宿宿,别怕,”何肆大步上前,把人拖了出来,紧张地拍拍他的脸,“你睁眼看看我,还好吗?”
怀里的人满身都是红色树汁,看不清五官,手骨发硬,短发,能辨出是个男生。
“宿宿……没事的……”
何肆握住少年的手,不管不顾地解开他的上衣,去摸心脏。
手还没碰到少年的胸膛,何肆嘴角僵硬,动作也随之顿住。
怀里的少年太瘦,没有一点肌肉,分明不是身手利落的奚风该有的身材。
“花孔雀,我还真没看出,你这么紧张我。”身后传来奚风嘲弄的声音。
何肆:“………………”
他回头一看,自己提心吊胆了半天,魂儿都吓没了的宿宿正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
“你没事?”何肆白白浪费了感情,低头看向怀里的人,“那他是谁?”
奚风走过来蹲下,翻了翻那人的衣服:“张一扬。”
他刚才遭到了鬼榕的偷袭,手上没趁手的刀,费了一番力气才挣脱出来,没走多远就看见何肆抱着一个人在那嚎。
想起刚才的一幕,奚风低下头,肩膀轻轻起伏,忍得很辛苦。
“笑什么呢,”何肆也笑起来,轻轻锤他肩膀,“我这个审判长的形象全毁你手里了,记得帮我保密啊。”
奚风敛了敛唇角的笑意,看向昏迷不醒的张一扬:“他没事吧?”
“谁知道。”何肆刚才的紧张荡然无存,随手一扔,仿佛地上躺着一只拔了毛的鸡,是生是死都与他毫不相干。
“啊!啊啊!”张一扬浑身一抽,唰地睁开眼,直挺挺惊坐起,“救命,救命啊!”
鬼林幽静,愣头青扯着嗓子嚎了几声。
他看见面前表情诡异的两位大佬,第二波真情实感的惨叫即将冲出嗓子眼,顷刻间被何肆盖住了头顶:“安静。”
张一扬立马闭上了嘴,小腿肚瑟瑟发抖,被榕树林吓到的阴影还盘旋在脑海里。
奚风:“你怎么在这里?”
“我晚上睡不着,就去隔壁房间找你,正碰见你们俩一起出门,我心里好奇,就跟了上去……”张一扬战战兢兢交代原委。
他一路跟到鬼门,偷溜了进去,没敢走那条旋涡一样的石阶路——事实上胆小救了他一回,没多久路就消失了。
奚风和何肆下了井,去了人间,张一扬在上面干着急,怕迷了路不敢独自回去,听见有人在哭,寻声摸到了这片榕树林,看到好大一条肉虫子!
说到这里,张一扬脸色惨白,抱住奚风开始抖:“哥,不,大佬,我再也不好奇了,你们带我回去吧,我死也不离开酒店了!”
嚎了没几句就被何肆拿刀敲了手。
张一扬摸着手背松开奚风,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审判长。
“这把骨刺,还是你拿着吧。”何肆把刀插回鞘里,递给奚风,“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好歹能防身。”
奚风看他一眼,接过来:“这么放心把小老婆交给我?”
何肆作势伸手去拿:“不要算了。”
“要。”奚风握着刀往怀里收,“看在你送我刀的份上,下回请你吃饭。”
何肆不以为意:“下回,你下辈子投胎的时候?那我可有得等了。”
“其实也没多久,明天吧。”奚风站了起来,修长手指夹着黑卡,“借花献佛,我可不会给你省钱。”
何肆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也跟着站起身:“好歹给我留点,将来娶老婆用。”
张一扬:???
我好像怀里抱了个狗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