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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山洞避难 ...

  •   山洞内昏暗无光,唯一的光源便在上方。
      长刀虚浮在半空,光线从藤条的间隙散落,给刀身镀上一层金粉,刀身也浸润在皎白色的光辉里,美得令人窒息。
      ——若不是刀笑得浑身抖动,这画面也称得上震人心魄了。
      “爷爷,笑够了吗?”沙洲瞪视着花枝乱颤的刀,一边咬住嘴里的嫩肉,用牙碾了碾,这才靠轻微的疼痛稳住,没有大逆不道地冲上去揍爷爷一通。
      她皮笑肉不笑道:“爷爷,要不解释一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狂放的笑声逐渐低下去,刀拧了拧身子,最后原地转了个圈,尴尬到不敢面对她,半晌憋出一句:“我的确命不久矣。”
      沙洲磨了磨牙,提醒道:“爷爷,我还记得你跟我讲的‘狼来了’的故事,骗人骗一次就够了。”
      “你……哎!”刀在空中上下窜了窜,跳脚得厉害,“我这次没有骗你。”
      沙洲:“……”
      饶了她吧,她实在想不出一把刀如何“命不久矣”。
      她眯起眼睛,目光一寸寸从刀身上扫过,并没有看到裂缝缺角,只好去看刀把:“你生锈了?”
      “闭嘴。”刀没好气地转了个圈,重新正面对着沙洲,“就从我的身份说起好了。”
      沙洲倒想知道爷爷想说什么,她一摊手,做出了“您请说”的手势。
      “我主人原来是个将军,功高盖主,天子过河拆桥,找些狗屁不通的理由,把他下了牢房。边疆处征战十年,大牢里蹲了廿年,明明早就能越狱,偏偏不走,硬是要做狱囚。”
      沙洲听出爷爷正在怒火中烧,居然忘记保持文化人的矜持,破口大骂起来,故而推测爷爷和将军情谊很深,对那什么天子恨得要死。

      沙洲被爷爷一手带大,她自诩天性淡泊、随遇而安,爷爷却觉得她天生懒惰、不爱干活,所以隔三差五就要数落她一通。绝大多数时候,爷爷会打个巴掌给个糖,虽然把她骂个啥也不是,但看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就会塞给她几块蜜饯吃,然后花上半天时间哄她开心。
      至于现在嘛,爷爷听起来火冒三丈,若她是那混账天子,怕是当场要被揍得鬼哭狼嚎了。
      沙洲心想,这天子干的就不是人事,过河拆桥,肯定是个昏君,难怪让爷爷发这么大火。
      但那将军也是傻,辛辛苦苦给天子打江山,转头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脑子不清醒,也该挨打。
      但她不敢说出来,她要和爷爷站在一条战线同仇敌忾。
      沙洲点点头,附和着说:“确实过分,将军遇人不淑啊。”
      沙洲觉得自己很有文化,她心想,遇人不淑是这么用的吧,应该是讲不幸遇到道德败坏的人?
      谁知爷爷又吹胡子瞪眼,反映在刀上,就是那刀直哆嗦,刀身混乱嗡鸣:“遇人不淑是这么用的吗?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要气死老夫了!”
      ……好吧,看来这次用错词了。
      沙洲早就习惯自己乱用成语,惹得爷爷暴跳如雷。
      她双手合十,晃了几晃,动作熟练,毫无诚意:“我错啦。”
      “总之!”爷爷懒得和她掰扯,反正这小妮子听不懂伤春悲秋,直接跳到结尾,“将军晚年云游四海,临死前点化了我,可惜他气数已尽,无力助我化形,我虽开了灵智,却过了百年才得以化形。”
      沙洲没想到自己爷爷有这么大的来头,不由对爷爷的传奇生涯刮目相看。虽然她觉得爷爷在吹牛,但能吹出这么大的牛,也是很有本事了。
      同时,她也颇为自得,认为敢于顶撞爷爷的自己一定也很了不起,难怪会被乔木捡走当徒弟。
      想到乔木,她心头一震,开始担忧起乔木的处境来,赶紧问爷爷:“那个和我一起到山神庙的人,和山神像打起来了,你要不要去帮帮她呀?”
      “哼!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妮子,还没嫁人就胳膊肘往外拐!”刀在那里哎呦哎哟地叫唤起来,“爷爷我一大把年纪……”
      沙洲睁大眼睛,默默看爷爷的单口相声表演,甚至举起手啪啪鼓掌,就差来把瓜子了。
      “没的意思,”刀悻悻地说,“你担心她作甚?那天你陷入蜃气,危在旦夕,可惜我不能破开幻术,只好扯着嗓子给你唤魂,结果把她叫来了,你也算因祸得福吧。”
      沙洲愣了一愣,随即从她在王婶家蹭饭说起,把当时所见景象,原原本本地和爷爷说了一通。
      “那日你见到我拦住其他人,应当是我唤魂起了作用。不过我周身煞气,让你遇到如此怪诞可怕的幻境,也是我不曾想到的事情。”

      乔木和爷爷的话两相印证。事到如今,沙洲彻底信了乔木,心道,师尊所言不虚,她的确陷入蜃妖的幻境之中。
      “不过,你说吃完饭后,夜里看到我在等你回家?”刀陷入沉思,“这倒是奇怪,我乃刀灵,杀气满盈,纵然蜃妖实力和我不相上下,也无法幻化成我,否则会受万千刀气穿身之苦。但若那是因我唤魂而起的幻影,应当是让你尽快离开,不当如此啊。”
      沙洲思索一会儿,确实想不通这个问题。
      她转而把另一个推测告诉了爷爷:“我会不会是被那蜃妖迷惑神志,从王婶家里出来,自以为晚上到了家,实际往反方向走,一路到了北边的山,最后落到了水里。”
      “这倒是说得通。”
      沙洲回想起她从水里一路跑回家的经历,感叹她可真是刚出虎穴又入龙潭。
      此时她心中一动,突然记起什么,脱口而出:“我在那里看到一只怪鸟!”
      “什么?”
      “挺大的个头,身体比较圆,叫声像鹅,”沙洲拼命回想,但时隔几日,她已经记不太清了,“毛色一半白一半黑,跟黑白无常似的站那里,阴森森的,吓死我了。”
      “我从未听说过有这种怪物,你别是看错了吧?”
      沙洲听爷爷这么说,也有些不确定起来:“可能是幻象罢。”

      自从沙洲回到拢霞岛,先是山神庙内遇险,之后见到爷爷又惊喜交加,心情跌宕起伏,脑内一直绷着根弦。
      这会儿大致了解了情况,她终于有机会去问一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爷爷,王婶她们呢?她们是被蜃妖害死了吗?我还吃了王婶给我做的饼,石头哥给我热了饭,我、我还没有拿……”
      这几日生活光怪陆离,沙洲几乎来不及反应,便被推着踉踉跄跄地走。
      稍稍定下来之后,她再去仔细思考,就不由从心中泛起一股巨大的悲哀,把她胸口撑得很痛,几乎要落下泪来。
      刀静静地悬挂在那里。
      沙洲知道爷爷是怕她接受不了,不敢告诉她残酷的真相,她心里更加酸涩,一时没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莫哭莫哭,”刀柄戳了戳她肩膀,“王婶他们,早就死透了。”
      沙洲听了这话,原本怀揣着的一丝希冀瞬间破灭,顿时泪如泉涌,沿着素白的脸颊滑落。
      “哎呀,他们死的比我化形还早,死了千八百年了,”刀手足无措,没了人身,连摸摸小孩头都做不到,只好加快语速,“那时候出现天灾,瘟疫四起,他们就是那时候病死的。”

      沙洲呆住了,可眼泪又收不回去,只好用手背擦了把脸,一边打着哭嗝,一边瞪大了眼,表情很是滑稽。
      “什、什么?”
      “当时为了避免瘟疫蔓延,尸体就地焚烧掩埋,魂魄灰飞烟灭,回归天地本源。”刀见自己哄住了沙洲,便放松许多,好整以暇地讲故事,“残存在此地的是当年他们的残念,我用了好长时间才把他们的怨气度化了。”
      沙洲不知道作何反应,只好僵着一张脸,听爷爷继续往下说。
      “捡到你以后,岛上只有咱爷孙俩,你小时候太粘人,有时候哭起来,能哭好几个时辰。”刀长叹一声,“作孽啊,我堂堂一把刀,这辈子都没小孩,突然要养娃,压力太大。”
      他话音一转:“不过,在你长到三尺的生活,我出门给你抓鱼吃,意外发现一个很大的蛤蜊,我想着能煲好大一锅汤,就把它放到山神庙里,后来发现那是个受了重伤的蜃妖。”
      沙洲终于回过神来,不可思议道:“蜃妖是你弄回来的?”
      “对嘛,我想着闲着也是闲着,让蜃妖造出幻象,把此地的残念幻化人形,就跟桃花源似的,多风雅!”刀啧啧感叹,“有时候你太烦人,我就可以把你丢给王婶,叫他们抓虾子给你吃,幻境里就变成了你喜欢吃的梅干菜面饼。我还能扮演山神,让残念给我上香玩,热热闹闹,岂不快哉!”
      沙洲已经不知用何表情来对他。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蜃妖是个蔫坏蔫坏的东西,它那么配合我,不是因为怕我,而是它能靠幻象修行,竟是要造反!”
      沙洲下了定论:“爷爷,你这是引狼入室啊。”
      刀在那里长吁短叹:“我一时不慎,阴沟里翻了船,叫那蜃妖伤了我。虽然我再次压制住蜃妖,但仍是不得已闭关修行两年。为了照顾你的心情,我还费劲心思,在你面前演了一通假死的戏码。没想到那蜃妖得了地形优势,在海边修行神速,很快就突破了我的封印,我不得已提前出关,勉强控制住蜃妖,不过我伤势未愈,那蜃妖攻势凶猛,我确实撑不太久了。”

      沙洲这时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若是早些时候被告知事实,她肯定不愿相信,但事到如今,她反而觉得哭笑不得,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出荒诞不经的话本。
      但得知爷爷伤重难治,沙洲心里仍然着急又难受:“爷爷,我怎么才能治好你呢?我跟了师尊,以后我去学打铁,或者找个天底下顶好的铸兵师,一定能把你修好!”
      “傻孩子,我本是将军的刀器,在将军死后化为刀灵。对于我来说,将军死后随他而去,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荣幸。只是我想到这一切都机缘巧合,不如多看看这和平时代,之后也能和将军说上两句。更何况,我还捡到你这个小拖油瓶,天天都不让我安心!”
      沙洲眼眶红了,豆大的眼珠啪嗒啪嗒往底下掉。
      刀想要安慰她,但他的确命不久矣,只好换了个角度,笨拙地说:“哎,你想不想看你师尊?”
      沙洲先是点点头,随后又猛地摇摇头。
      她的反应把刀逗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担心师尊,”沙洲的眼泪像珠子一串串地掉,“但我怕你再动用灵力,就会承受不住,消失不见了……”
      沙洲哭着问:“爷爷,你能不能……能不能再活久一点?”
      “我已经苟活很久了,人老了就会死,我虽是刀灵,虽然寿命长了些,但即使没有蜃妖,我也会自然消逝的。”刀笑了一笑。

      话毕,锋利的刀刃开始消解,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虫,从刀尖到刀柄,逐渐逸散成皎白灵动的星星点点,最后组成了一片有浅有深的光海,瀑布般竖立在沙洲眼前。
      沙洲张大了眼,那光海深深浅浅,竟是组成了两个人的模样,其中长身玉立的那个是乔木,另外一个她不认识,想必便是蜃妖。
      “你、你这……咳!”
      话音近在身边,沙洲被这陌生的声音吓了一跳,四下张望,没看到异样,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眼前这片刀光化成的瀑布,竟是能反映出乔木和蜃妖对峙的场景,连她们的声音都能展现出来。
      这种级别的法术,一定很耗费爷爷的元气。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一阵哀痛。
      “死到临头,你还有何话要说?”乔木开了口,她握着一柄细长的宝剑,忽而抬眼,若有所察,竟和沙洲对上了眼。她此时神采和往日不同,目光冰寒,冷若冰霜,几乎要把人身上扎个洞。
      沙洲屏住了呼吸。
      但乔木很快就移开视线,一脚踩上蜃妖的肩膀,用剑顶住对方咽喉,迫使蜃妖往后仰。
      饶是蜃妖一动不动,乔木仍然拿着剑,故意没拿稳剑柄,那剑身在蜃妖咽喉处比划出几道或深或浅的口子,从中沁出几道血丝:“我那小徒弟刚收回来,还没捂热,差点就被你伤着了。你说,你该不该杀?”
      “你这混账!”蜃妖受了重伤,除了喉咙的划伤,脸上也划拉出几道大口子,头上甚至肿了一个大包,“我以前在南海修行,纵然吃了几个人,与你何干?你打塌我洞府,设计暗算我,毁我修行,还夺走我的蜃珠!”
      “是又如何,你能奈我何?”乔木终于笑了,但此刻她双眼变成竖瞳,散发着绿莹莹的光,“你又栽倒我手里,这是你命中注定。”
      画面开始闪动,沙洲只能看见乔木抬起剑,冷冷地说:“你没了蜃珠,肉身倒是可以拿来炼个新法器……”
      随后刀锋一闪!

      萤火瀑布开始塌陷,变成流动的星海。
      “哎呀,你还小,看不得这种东西,”爷爷的声音变得虚弱起来,“沙洲,你那个师傅,我是认得的,她以前是不栖城城主,性格有点傲气,但品行不坏,那日她来救你,我便安了心。你和她也是缘分,要珍惜……”
      沙洲茫然地坐落在地,低声唤道:“爷爷?”
      在光芒消散之际,她听到爷爷带着笑的声音:“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沙洲,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啦。以后,你就要跟着你师傅啦。”
      与此同时,明亮的日光从上方倾落。
      沙洲抬起头,尽管日光刺眼,仍然极力睁大眼,看见洞穴内无数细小的星点,如蒲公英般飞了上去,绕着上头的那个倩影飞舞了一圈,随后悠悠扬扬地散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山洞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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