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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克劳迪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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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到那块石头的瞬间,我觉得有一股生理性的反胃和不适。未等我缓过神,眼前的景象就变得模糊了起来。
不过分钟功夫,我感到眼前闪过无数朦胧的光点,在我身旁四散开、然后远去。
再等我清醒地恢复意识时,我已经身处一块干燥的草坪了。
果不其然,是那魔镜带我出来的,她此时化了人形,站在我面前。
我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你为什么要救我出来。甚至,这能称为是“救”吗,我为什么会被丢进监牢,不是因为你吗。
但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因为我原本初到这里时,就在深宫里等死,兰米尔当初送我出来——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从我主观来看,她都帮助了我。至于对玛利亚他们的不利,那实际上可以是与我无关的。我不该这样想,但事实如此。
于是我只是叹了口气,把她曾经送我的水晶丢在地上,自己也瘫坐下来。
偏偏是这种越狱后的危险时刻,我反倒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也许是这种故事情节对我来说波折过大,让习惯于机械式生活的我陷入了宕机状态。
我没有开口说什么,但兰米尔开口了。她说,对不起。
没有什么值得对不起的。
我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还是没有和她搭话。我觉得,她知道的比我多了那样多,言语之间可能都是算计。想想自己一度以为她是真心帮助我,真是有些可笑,在这种暗潮汹涌的世界里萍水相逢,哪里会生出什么真情。
她不动声色地在我身旁坐下,说是身旁,其实也隔了一米半,也许她心里对我是有些愧疚的。她看着脚下凄冷的光影,轻声问,“克劳德先生,不想知道原因吗。”
什么原因,你帮助我的原因,还是你利用我的原因?
我疲惫地笑了一声,依然没有和给她什么答复。
她露出一副了然而意料之中的表情,并不失落,也并不因为我的漠视而生气(当然,她没有理由生气,我才有理由生气)。她自顾自地悄悄捡起被我扔在一边的水晶,捏在手里摩挲,“对不起。”她再次这样说道。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不想听她一直重复这句话了,于是我耐心地开口,“你说的原因,我也并不想知道——那和我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不是吗?我原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那些原因,只和玛利亚、克劳迪娅有关系。”
“您说的没有错。”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但在一切结束之前,我会一直陪您在这里等,或许我可以解释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一切结束之前?这都是些什么没头没尾的措辞。
我不需要和你聊天打发时间,我可以在脑袋里挪一个汉诺塔来打发时间,我喜欢汉诺塔,虽然它枯燥而且简单。或者说正因为它枯燥而且简单。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是克劳德先生,我们以后无法再见面了。”她打断了我脑海里的挪动过程,“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些虚伪,但我想到这样的结果,觉得非常舍不得。”
“为什么会无法见面。”我觉得我能猜个大概,要么就是她要在这里杀了我,要么就是之后会有谁来杀了我。
但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离别很快就要到来了,我们再说些什么,好吗?我不希望日后你回忆起我时,只觉得我是卑鄙阴险的走狗。”
“我从不曾这样认为。”她是国王的奴隶,被契约所束缚,有太多事情并非自己可以选择的。虽然她聪明而博学,似乎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但她终究还是被困在契约的范围内,困在白纸黑字之间,即便是走狗,也是身不由己的悲惨走狗吧,“况且,我日后大概率不会回忆起你,亲爱的小姐。”
她怔了怔,似乎有些受伤。不知是因为看着克劳迪娅说这句话、还是因为克劳德,或者兼而有之。
我不再搭话,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那遥远的、暗淡的天穹,被王宫的铁栅栏隔档在外。烟云从远方升起,让我心里平静极了。这大概是秋天,这样死在秋天、埋葬在松软的泥土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兰米尔有些小心翼翼地凑近了我,但我没有躲开。其实这一切也没有什么,我没有生气,也不觉得遭到背叛或是什么,我只是觉得疲惫和平静。
“先生,我并不为自己辩解什么,但接下来,您依然有必须要做的事。”她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笑了一声,话里带着些恶意,准备向后退一退,离她远些,“异世界来的龙套,能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逃命吗?”
“我是恶人的走狗和囚徒,但克劳德先生不是。”她轻轻拉住我的胳膊,好像不希望我这样。
“你不用这样看待自己。”她这幅悲怆的样子是搞什么,“我知道你是被逼无奈,你和国王有那种协议吧,你无法违抗他,我明白的。”
我是个好人,即使她害我这样,我也还是不想伤害她。
但她摇了摇头,说,“您不明白。我确实是罪人。”这个话题令她悲伤,于是她没有再深入讲,“说真的,我必须向您解释这些事,您不是一直想知道,克劳迪娅小姐为何被杀害吗?”
“因为她私下企划着谋害国王。”这我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不能完全确定而已。
“的确如此,但菲利普国王是魔法和战术的集大成者,尽管这些年他衰弱了许多,却还是没有人能近他的身。”兰米尔松开我的手,“所以皇后陛下——克劳迪娅小姐她,弥留之际才带您来到此地。”
“什么。”我愣住了,“不是,她疯了吗,为什么是我,就因为我刚好在那天死了?”
随机抽取,然后破坏我那场平静的死亡,就这么简单随意?
“这并不重要。”兰米尔在背囊里翻找什么,“重要的是,您将会杀死罪恶,杀死现在的国王。”
都哪跟哪啊。“你到底是在说什么,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是你也疯了吗?你们都疯了吗?
“克劳迪娅小姐曾是菲利普国王的骑士、也曾是守卫魔法阵营的大巫师。国王年轻时征战四方,扫除奸邪、统一各国,是近乎空前绝后的贤明君主。克劳迪娅小姐跟随着国王军队多年,与各族的战士一同成立了维萨骑士团。”
你听我说话啊喂?
“但国王最初的妻子、玛利亚殿下的母亲,死在政敌的手中,国王在常年的征战和厮杀里也逐渐迷失了自我。”兰米尔拿出一只水晶锥子,“不,不如说,国王从一开始就是被诅咒的,他早已注定要如此。”
“之前那位什么大巫师莱西斯诅咒了他吗?”
“莱西斯大人只是对他下了预告,实际情况是,他生来就带着诅咒。”兰米尔摇头,“后来战争平息,国王身上的诅咒显露,他日渐虚弱、彻底发了疯,四处屠杀平民百姓和精灵、巫师。克劳迪娅小姐想过很多办法,救治他、劝说、阻止他,都没能成功。”
“所以克劳迪娅为了阻止更多悲剧,选择了向他屈服,搞出那个洗涤仪式来。”
兰米尔垂下眼,不知是悲伤还是不甘。“那是国王提出的,她只是……为了防止过多的伤亡而亲自监督实施。”
听起来真伟大,但不还是屈服。屈服怎么能换来光明呢。
“但是屈服怎么能换来光明呢。”她也低声呢喃。
我愣了一下,不知她是能读心,还是此刻心意相通。
“所以我们选择了抗争。”她对我笑了一下,明明就坐在我身边,却显得那样遥远,“克劳迪娅小姐曾经刺杀国王,但国王身边有他的防御法阵,即使大巫师也无法攻破。”
“然后她就带我来这里——随机挑选。”
“她被国王下毒之前,便耗尽生命,将克劳德先生带来了。”兰米尔攥着手中的水颈椎,漂亮的双眼里满是悲伤,“我不想强迫您做什么救世主,但这件事情,只有您能做到。”
我知道,我再一次,没有选择的余地。
“皇后陛下——克劳迪娅小姐她,最终会成为这片国土的英雄。”她将锥子塞到我手里,声音轻得像羽毛、在我心头颤动,“您也是如此。”
“而我,会为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