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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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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我哥就没再哭过。
我们住的那个房子是个老破小,我爸和我后妈结婚的时候租的,我爸没有钱,还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其实我爸长得挺帅的,要不是有我他能找个不错的,我爸喝多了也爱冲我抱怨:你娘俩儿给我毁了。
我后妈人实诚,是个过日子人,就是长得不太好看,还有点胖。
那时候我后妈在菜场卖猪肉,老是给我爸打折,一来二去的,俩人就好上了。
我后妈不挑我爸啥都没有,俩人都带着孩子,互相搭伙过日子。
一开始我们一家四口过的挺开心的,除了没什么钱,别的都挺好,可自从我瞎了以后一切都变了。
房东来那天也是挺不好意思的,正赶上我后妈七七,家里还摆着上贡的元宝蜡烛,他吱吱呜呜的哼唧半天才说出口,有人想买这房,他儿子要出国实在没办法,这房子太旧不好卖,有两个外地来打工的小夫妻要买,好不容易找到买家。
我哥也是讲理的人,也没废话说能理解,但是我弟弟住在这里习惯了,他是盲人,不能到新环境了,这房子我们买了。赔偿金快下来了,你在等些时候。
我哥拿房本的时候和我说,这是我妈拿命换来的。以后谁也不能把我们撵出去。我哥说把我跟他的户口都迁在一起,家就还在。
其实我知道,我哥是为了我才买这个房的,51平的旧房子一点也不好,一楼潮湿又临街,晚上吵白天热,他说我都住习惯了,不能搬家了。
我一个盲人要习惯新的环境确实太难。,我手上、腿上都是疤。刚瞎那两年要适应盲人的生活,我真的生不如死,我不是先天的,适应起来特别难熬,受伤是家常便饭。
还有一个想法他没说出来,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怕万一我爸回来找我,找不到我。想啥呢,用膝盖想也知道他不会回来的,我哥看着挺成熟,其实内心特天真。
一开始我在家里从床边到厨房,就练了一个星期,晕头转向的,我后妈出摊没功夫管我,都是我哥陪着我练,后来在马路上,就10米的盲道我俩就练了两小时,我摸地上,再站起来,就踩不到线了。我哥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我都听见他咬着后槽牙,咯吱咯吱响。
那他也没骂我,我是后天致盲的,学什么都慢。我那时候挺感激我哥的,现在想想他那时才15、6岁,正是玩的时候,被迫陪我这个瞎子。不疯就不错了。
我后妈这事当时造成不小的轰动,记者都来报道了,还上了电视,有挺多人献爱心,我被送到盲人学校学习,学费全免,总有爱心物资捐给我们。
日子长了大家就淡忘了,渐渐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哥说日子是我们自己的,不好总靠别人。人得自食其力。我哥就是这么个人,自尊心特强。还特要面子,他受不了别人的同情。
大二的学费就拿不出来了,可书还得念啊,那是我哥第一次求人。
他找他亲爸去了。
那天我哥领着我说去完带我吃烤串去,我可爱吃烤串儿了。
我们站在门口等,足足10分钟门才打开,他爸就站在门口,也没让我们进去。
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问是谁,他爸说是任允,屋里就不说话了,都没让让我们。
我能感觉我哥在努力压制怒火,他把我手握的生疼。
你来也没打个电话。他说。
我给你打了。我哥说。
你别进屋了,你身上有孝。你阿姨迷信。他说。
我要开学了,学费——我哥还没说完。
当时离婚的时候说好的,你判给你妈了,我净身出户,啥也不管。他爸说话就急了。
别一直开着门,有蚊子。屋里人也说话了。
他爸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他现在不管钱。
然后就把门给关上了。
那天回去的时候,我哥还是带我去吃烤串儿了。他一声不吱,就坐在那里,我有点担心就去摸他的脸,没哭。
我说哥你命不好,你后妈没我后妈好。
我哥噗呲一下子就笑了。然后他又不吱声了。
他把一串羊肉串放我嘴里,说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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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时我都13岁了,我啥都知道了,我说你把房子卖了吧。
别管我,把大学念完,我还等你给我治眼睛呢。
送我去孤儿院,等你有钱了再来找我。
我哥伸手摸我的头,呼撸我的头发,他老爱这么做。
他说我长大了。
回家我就打包了我的小行李,天天背着,我怕走的匆忙,忘记带上啥。
我把我哥给我买的球鞋也带上了,那双鞋穿着最舒服,还有他去庙里求的护身符项链,平时我都舍不得带着,这些都不能忘了。
我怕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得留个念想。
两天后中午他回来了,看见我背着书包就哈哈大笑,然后就把我抱住了。半天哽咽着说,不念书也不能扔下我。他就我这么个亲人了。
我哇的就哭了,本来我都准备好了,我说你扔了我也不怪你,我就恨我自己,只能当你的绊脚石。
我说你不是我亲哥,你别管我了!
我哥真的气了,一巴掌呼过来,我当时就懵了,他大声的说:我就是你哥,你亲哥!
他从来都没打过我,以前我们也总闹,但他都是点到即止,后来我盲了,他就更小心了,我哥骨子里是个很温柔的人。
我们都探到了彼此的底线,也找到了彼此在对方心目中的位置,那位置不容撼动。血缘关系这个词汇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灾难和痛苦的代名词。
我们就像两个地震后幸存的小孩互相依偎。失去了一切,只拥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