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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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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客栈里,台上林瑜晏卷起竹简面色微怔。高伯乾站在林瑜晏房前长廊之上。盯着台上之人也望得出神。却忽然对上林瑜晏锋利的目光,四目相对之时,高伯乾眼中稍纵即逝的深情,从而换上一副尴尬的姿态。
将竹简放在身旁的林瑜晏轻抚已断弦瑶琴,铮铮铛铛抚弄着,断断续续奏着一首曲子。
他挑拨的极轻,声音细小。高伯乾竖起耳朵专注的听。
耳中伴随林瑜晏低呢蜿蜒的歌声,“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则无故乡,郁郁累累满心。欲归家已无人,欲渡河则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窗外明月当空,月旁却无星伴。乌云尚有雨兮,生死却无所依……”
忽一阵阴冷的风袭来,高伯乾抬头看林瑜晏房前白灯,灯芯似梦,一触即灭。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正乃此时高伯乾。
好巧不巧,林瑜晏低吟浅唱的却又是那首他生前所爱的《绮窗遗梦》中词。
眼前人分明就是林瑜晏,可他却自当作万奉贤。又总这般有意无意将前世喜好展现在出来,怎生不叫高伯乾痛心疾首。
这些时间,高伯乾越发不明白自己究竟执着的是什么。
着各中滋味,浅尝辄止即可,实在不愿深究。
林瑜晏曲中情绪白转,高伯乾指甲掐入自己紧握拳头的掌心。一生长叹,伴随着林瑜晏的低曲,缓缓盘旋于空,消散在客栈当空的暴风中。
高伯乾想起第三次见到林瑜晏的那个大雪夜。
等走到城外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天了,只觉得眼中天色大亮。城门传来厚重沉闷的声音,缓缓打开了。
路上行走多日,雪渐停,天放晴。城廓外满山白雪皑皑气壮无比,也将他们这一行人显得异常渺小。
远远坐在马车上高伯乾拍打着身上飘落的雪花,这些天冻的他嘴唇发紫脸色煞白,他身体并不厚实,跟这些壮汉挤在一起也险些冻死。整个人活动起来几乎都能听见骨骼被冻僵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蜷缩成一团,环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间张眼遥望城池上的青石匾额,硕大的三个字——襄平县!
这三个字给高伯乾的冲击莫可名状,只可意会。
他很难形容第三次看到这这三字时候的心情。
也许世间就是这般变幻莫测,斗转星移。
看着前方自己的马车先驶入襄平县城门,自己坐着的马车随着进入。五年多后,重新踏足这个自己发誓永不再归的地方。竟有种隔世之感。城中也是日新月异,今非昔比,更加昌荣。
襄平县一直都是辽东郡的时治要地所在。
车马缓缓停驻的时候,高伯乾抬头张望,瞧面前黑漆大门上悬挂着“郡府”二字。
众人纷纷下车,其中一人走到高伯乾车前跪下身,车中林瑜晏悠然走下。
高伯乾赶忙跳下车,不曾走近他。但两人眼神有稍纵即逝的对眸。这已让高伯乾心脏莫名的剧烈跳动起来。忍不住又在心里感慨:当年的小儿出落得这般大方得体,翩翩君子。实在不可思议。
林瑜晏遥遥冲高伯乾点头示意间,跨步走向郡府门中。
就在高伯乾欲要跟上前去,在门口就被门卫拦住。
他踮起脚尖看着即将消失在长廊那头的林瑜晏。只见月黄的身影停下来与险些杀死自己的汉子说着什么。只见那汉子折回身来,朝着自己而来,郡府门前汉子对他庄重的交代:“你的车马和人悉数还你。再往前不出百丈便有医馆。这钱是林公子给车上那人救命钱。快些去吧。”
高伯乾被迫的被抓过手,手心里硬生生塞进一钱袋来。
钱袋是银色丝绸,精致的绣着黄色祥云纹。
又是钱袋……
三次,三次与林瑜晏的相遇几乎都跟金钱扯不断的关系。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即使相隔很多年,可每一次都有共同点,就像上天开的玩笑。
壮汉走的很远,直到消失不见,高伯乾才回神掂量掂量手里的钱袋,这些年,多亏了当年的林小公子那两锭被自己错猜成银子的金锭子,这才使他开始专门留意金和银质量间细微的轻重差异。
他摸摸袋子里有四个锭子,还有圆形丸状东西。感觉轻重,高伯乾不禁自嘲一笑:林公子还真是越发的有钱了。这袋子里全是金子。那几个圆形的丸状是金丸,携带方便。
“公子……公子……”
这才想起马车里受伤多日的家奴,高伯乾立马冲过去,家奴已半个身子趴在车外,高伯乾看他腹部捂着捂着一块洁白的布,质地为绢,正是林瑜晏袍下的白色丝缎。
“前方就是医馆,别怕。”高伯乾立刻蹬车驾马朝着医馆而去。
“你真命大,这么重的伤这么些天还活着。”
“我……我……”家奴尴尬的说:“就是肚皮上划了老长一道……就流了那么些血,车上那公子贴身带着止血药粉给我粗略包扎了一下,好多了。”
“吁——!”高伯乾叫停了马,掀开帘子门的看着车里躺着的家奴,一脸怨怪:“你可知道爷在外边冻了好些天!也不将我邀至车中来!混账玩意儿!”其实他心里是有点羡慕这臭小子。
“诶呦!”家奴不满的愁眉苦脸到:“我……我不是脑子不好使吗。别人不说的事儿,我哪里想的起来。”
“你还有理了!”
“诶呀诶呀……公子,伤口好像裂开了。”
小家奴赶忙捂肚子做出很痛的样子。
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伤患。高伯乾搓搓手心不跟他计较,继续驾马前行。
待看病时,高伯乾点拨了车上的东西,悉数不少,就是有些损坏的,但也不算什么。
转眼的功夫那小子都能站起来走路了。
他捂着肚子出来的时候,高伯乾白眼翻他,没好气道:“你不疼了?”
“就肚皮上划了一道子流了点血!”
“过来驾车!”
家奴正打算往车里钻,高伯乾愣他一眼,吓得他赶快坐上了车前牵过缰绳。
高伯乾则坐在他的身边跟他并肩,“去那年的客舍落脚。”
“好嘞!”
这会儿家奴说话都带着气势,高伯乾满心鄙夷,就知道他最懒最爱偷闲。可也就他能跟自己说上几句话有趣些,一路上带着他才不无聊。家中剩下的那些不是榆木疙瘩就是风烛残年,看着就心烦。
想着这些,他又想起家中的妻子,算时日,只怕孩子都已经落地了。
他打算走完这一趟卖完这些东西就快速回家看望。
客舍里的一切还没改变。依旧老样子老人。
舍馆里,高伯乾叫了些吃的。一边吃着,一边邀请了客舍的老人与他坐在一起闲谈。
老人跟他絮絮叨叨聊了这些年襄平县里的大小事儿。
却无意中说道了一件奇事!
只见老人凑近高伯乾小声问他:“你信不信,这世上,有鬼!”虽然是疑问句却是无比肯定。
高伯乾对鬼力乱神之说信其一半。却一本正经摇头正色到:“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老头子严肃的表情又让高伯乾莫名的有点惧怕。只听他接着说道:“几年前,牙门起过一场火,那火烧死了牢狱里几近一半的囚犯。我记得那时候您还是在的。”
忽然提起牙门的那场火,这引起了高伯乾极大的求知欲。鬼神他不信,但那场火烧死了林瑜晏。
等等!他心中一惊,难道自己见到的林瑜晏是鬼魂?!这样可怕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一闪而过可随即又觉得不可能。鬼魂怎么会在白天出现,怎么有那么多人陪着鬼演戏。
“最称奇的就是,”那老人接着说:“聚茗馆里的林公子。”
“你知道他?”高伯乾有些惊讶。老头子咋一口茶,正身继续念到:“他也死在那场火里。火势通天啊,我亲眼所见的!”
“什么意思?”忍不住高伯乾询问道。
“牙门县令是我亲侄儿,那天夜里我前去给我妹子送些东西。夜里赶上宵禁就在那儿住下。谁成想还没睡安稳,那大火就在牙门后的牢里烧了起来。烧红了半边天。那叫声惨不忍睹。”
老人讲着,仿佛那场阔别已久的大火正活生生燃烧在高伯乾面前。将他一并吞噬。
火焰中高伯乾看见林瑜晏在大牢里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里挣扎的样子,看见林瑜晏瘦小的身体依靠在栏杆上,紧紧抓着栏杆的双手已经被烧灼剥落焦黑。他的脸也开始跟着脱形,烧毁,五官也难以分辨。张着一张血盆大口喉咙被烧毁呛坏,发不出求救的声音。
火太大,里面的犯人出不去,外面救火的人进不去。
一场火,人世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