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君意》谢序遥

1、001

　　——景和二十六年，夏至。
　　“听说了吗，皇后娘娘她今日带回来个十七岁的小孩，听说是皇帝的私生子！”
　　客栈里，几个人就着一盘花生，一壶热酒谈论着，这似乎比他们壶里面的滚烫的烧酒更热的宫中消息。
　　“是吗？我听说那小孩生的唇红齿白，倒真的有几分陛下年轻时的样子！”另一人又说。

　　别说是民间，就连宫中的人都议论纷纷。
　　虽然说皇帝临幸宫女很正常，有了孩子也不必藏着掖着，是可以当皇子，有被立储的资格的。
　　那皇上为何不早些将沈淮安留在宫中，将那位宫女封位呢？
　　这就不好说了。
　　沈清衍也是听见了这个消息，他倒是不紧张，太子之位他势在必得，况且朝堂上这么多大臣都簇拥他为太子，刚来的一个杂种又能拿自己如何？
　　他微微挑眉。
　　外头的宫女高声道：“皇后娘娘到——”
　　沈清衍抬头望去，一袭华服的女人带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他目光落在女人身后的少年上。他无意间和那人对视了一下，少年便胆怯的缩回了女人身后。
　　小孩长得很好看，虽然缺少了男人的几分阳刚之气，多了几分阴柔，他的眼眸略长，眼尾带红晕，眼形似盛开的粉色桃花，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眼尾微微上翘，黑白并不分明，眼神似醉非醉。桃花眼下有一颗泪痣。乌黑柔顺的头发拿着一条素白色的发带束着。唇红齿白，比美人如云的后妃不知漂亮了多少倍。
　　少年好奇的打量着屋内金碧辉煌的一切。
　　“母妃。”
　　“起来罢，淮安是你的弟弟，你要照顾好他。”
　　“那个人的私生子？”
　　“是……”
　　他弯下身来，看着眼前的小孩。
　　“沈淮安？”他低声在小孩的耳边说。
　　“哥……”少年奶声奶气的说，阳光给他渡了一层金边。。
　　听见他这样叫，沈清衍马上直起身来，冷声说：“我不是你哥，你要认个哥哥，整个后宫这么多皇子，不缺我这么一个，随便认个都行，一样待你好。”
　　“清衍，你别这个样子，乖，不和淮安耍性子……”皇后看到他这样，苦口婆心的劝导，她知道沈清衍脾气不好，但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便是可以不惜一切的——比如那位念卿。就因为他，沈清衍和自己的情感越来越淡，还不如他手下的李管家。
　　“父皇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处理，与我无关。”
　　于是，沈清衍转身离去，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下他的回音徘徊。
　　沈淮安呆呆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少年倚在皇后的怀里，眼里泛着水光，带着哭腔。
　　像是被遗弃的猫。
　　他说：“母后，儿臣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哥哥不喜欢儿臣吗？儿臣是不是不应该在这里啊？既然没有人喜欢我，那当初为什么要接我回来呢？”
　　皇后看着他，沉寂许久。
　　“不是的，淮安，清衍他的性子就是这样的……你别难过，淮儿哭了就不好看了，乖啊。”
　　皇后从怀里掏出一块蜜饯：“淮儿看，母后这有蜜饯，你要不要？”
　　“要……”沈淮安抬起头来。
　　“那淮儿就不哭了，好不好？”
　　“嗯……”
　　“明天，母后给你好好打扮一番，你再去见清衍哥哥好不好？”
　　“好。”

　　翌日。
　　“清衍，我待会儿带淮儿来，你就答应我，好不好？求你，淮儿这孩子从小体质弱，哭多了对身子不好，你就答应一下吗。”
　　沈清衍不耐烦的打断了她。
　　“行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沈清衍冷冷的瞥了女人一眼。
　　“就这么定了，我去叫淮儿过来。”
　　“嗯。”

　　过了一会儿，皇后牵着沈淮安踏进了殿内。
　　今日沈淮安不在穿的那么朴素，而是换上了天缥色的广袖，裙边镶着银边，绣了很多花。头发却未改变——依旧是那白色发带束着。
　　大殿死寂良久。
　　“哥……”他突然改口，“皇兄。”
　　“嗯。”他愣了愣，终究是回应到。
　　沈淮安身后的女人看着他。
　　沈清衍叹了口气，开口，哑声道：“过来，皇兄看看。”
　　皇后推了一把沈淮安，轻声说：“别担心，哥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他朝着沈清衍走去，眼里满是恐慌。
　　他抱住了少年，十七岁，很高，也很轻，好像是营养不良而造成的皮包骨，琥珀色的眼眸中映着自己的脸，和小时候的某个瞬间重叠在一起——
　　那一天是元宵灯会。
　　这个时候他还小，脾气也没有这么差，人缘很好，他在宫外有一个玩伴，很漂亮，像个女娃娃一样，就是一位这一点，所以他在村中被人欺负，所有人说：
　　“他是妖怪，他明明是个男的，却长了个女人样！”
　　“你知道……画皮吗？他是不是……”
　　“他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在他小时候也改嫁了，弃了他来了，说不定是天煞孤星，靠近他的人会变得不幸！”
　　元宵节这天也不例外，他被所有人排挤，所以他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呆着。
　　也就是这个时候，正准备赶往灯会的沈清衍看见了他。
　　“一起去？”十四岁的少年望着小孩。
　　那人抬起头来，眼里噙着泪，说：“我是妖怪，靠近我的人会变的不幸，你不怕吗？”
　　他原以为少年会被这一番话吓到，从而离开自己。
　　可那人却蹲下来，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诚恳的说：“嗯，我不怕，走吧。”
　　他牵起那人的手。
　　沈清衍和他就这么认识了。
　　“我叫念卿，你呢？”
　　“我叫沈清衍，你没有姓吗？”
　　“没有。”阳光穿林透叶，洒落到孩子的脸上，散发出一种圣洁的，生人勿近的感觉——这和自己母亲的茶案上的那尊小小的琉璃圣女的影子重合。
　　他下意识想去触摸那个人的脸，却被一边的树枝划了一道口子。
　　“嘶”
　　鲜红艳丽的血从白皙的手背流淌而出，皮肉外翻着，显得格外狰狞。
　　少年担心的问他：“你没事吧？怎么流血了？”
　　于是他解开头上的发带，给他缠住伤口，乌黑的头发如同帘子一般散下来，垂落在肩上。
　　可命运注定是悲喜交集的。
　　——很快，皇后发现了沈清衍和一个平民家的孩子一起玩，她觉得很丢脸，便让他的母亲把他带走了。
　　又是一年灯会，沈清衍带着糕点，花灯……去到念卿家门口是，那人已经不在了。
　　因此，他和皇后闹掰了，再也没有从前的母慈子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