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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九章:契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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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使尽浑身解数,若仍不能令他释怀,那便是我命里合该有此一劫,既然横竖躲不过,又何必再畏首畏尾?
我斩钉截铁地道:“对,明日便走,我意已决。”
刘恕忽然倾身过来,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冷冷地道:“我可准了?”
我毫不示弱地对上他透着狠厉之色的眸子:“我不是你的奴隶,什么都得听你的,这天下难道没有王法么?”
刘恕笑了起来,无赖地道:“王法倒是有,可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来管本公子的事?”
我凛然道:“刘恕,人在做,天在看。我的确奈何不得你,可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等着看你出错,等着拿你把柄?总有一天,你胡作非为的劣迹,都会成为一条条罪状,来审判你、拷问你,就算你权势滔天,能躲得过律法制裁,你就不怕因果报应么?”
刘恕眯了眸子看着我:“因果报应,这词甚妙啊!难为你锦绣口才,做个‘小情人’许是屈了,不如入我府西院,列席为宾如何?”
这弯转得太急,我片刻间绕不过来,呆愣愣地看着他。
刘恕嗤笑一声:“你还当真了?你若入西院,我岂不时时惦着去西院寻乐子,成何体统?传了出去,谁还敢来我府谋事?”
我又羞又气,恼道:“你讨厌极了!”说一遍犹不解恨,又道:“真的讨厌极了!”仍觉不痛快,再道:“真的真的讨厌极了!”
刘恕一本正经地道:“然。孤已阅。”
我气得笑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就不能大人大量,放我一马?”
“不放。”刘恕嘴唇轻巧地上下一碰,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气得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刘恕叹了口气,将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闷声道:“不如掐死你罢?倒也省了心。”他似乎很认真地琢磨起了这个想法,手指捏紧了些。
我打了个寒颤:“不要!”
“哼!我还以为你真不怕死呢!”刘恕放开了我的脖子,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道,“再留一日。”
我摇了摇头:“明日走,后日走,总是要走,没有分别。”
刘恕拧起了眉头:“你委实是个麻烦的女人。”他眉头越拧越紧:“愚蠢至极。”他眉头拧成了股,冷哼一声:“还不听话。”
他板着脸,严肃地道:“你性子急躁冲动,虽有些小聪明和小手段,但一遇到事,便慌张失措、没了分寸。似你这般,连活着从梁国走到吴国、越国都是难事。”
我气鼓鼓地瞪向他:“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刘恕冷声道:“从梁国前往越国,须经梁国南境,出雁回关,自榆梁关入晋国北境,纵贯晋国,南出函阳关,自西华关或东华关入楚国,至东面香檀关而出楚国,再从高岭关入越国。若是先往吴国,可出晋入周,再出周入吴;或出楚入吴;或出越入吴。你掰着指头数数,要经行几个国家?出入多少关隘?再估量一下要经过多少座城池?”
我算了算,道:“四五个国家,十多个关隘,百来座城池。”
刘恕道:“你再数数,你有几条命。”
这个不用数,我当即回道:“一条。”
刘恕道:“出入各国各关隘皆要核查出关度牒,出入各城皆要核查鱼符,若无此二物,一旦被官府或边关查到,立时便会被当作细作或亡奴捉起来严办。你算算你的命够不够闯这四五个国家、十多个关隘、百来座城池?”
我如遭当头重击,脑中嗡鸣作响:出关度牒和鱼符是什么?
刘恕睨了我一眼,寒声道:“瞧你这副模样,莫不是连出关度牒和鱼符是何物都不知晓?”
“我、我……”
刘恕见状,语气略和,问道:“远的不说,且说近的,你若明日动身,卯时南下而行,出了青云镇,应走哪条道?午时当至何处,戌时该至何处落脚?”
“我先往南走,到了大一些的城镇后,买一份地图,再来规划——”
刘恕直接打断我的话:“地图乃是机要文书,受官衙管制,每一份都登记在案,你从何处买?”
“我……”
刘恕目光在我脸上凝了须臾,沉声道:“梁、晋两国不睦已久;秦、晋、楚三大国关系微妙;至于楚、越,如今楚国大将军萧亦城尚在攻打越国,两国连年征战不休,边境之地,遭祸于兵燹,乃至人易子而食,这其中凶险,你可知晓?”
我默默地听着、细细地想着,再无轻忽之意。只觉自己先前徒然一腔热血,太过天真愚鲁,此刻想起,羞愧不已。
“乱世之中,多有落草为寇者、占山为王者,是为贼匪。贼匪多半无家无业、行迹飘忽,最教官府头疼,有时顾不得,便不予管束,致使其翛然法外。贼匪惯于刀尖上舔血,断不会讲礼法,若是碰上了,恐下场凄惨,你可知晓?”
刘恕捏住我的下巴,将我低垂的头抬了起来,问道:“知晓这些后,还想从我身边逃走,去寻那虚无缥缈的过去未来么?”
我望进他幽深不见底的黑眸中,轻轻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刘恕神情微变,我从他眸子里读出了失望与心寒,心中一痛:“向良……”
刘恕敛了眸子,淡淡地道:“明日亥时,出关度牒、鱼符、地图及信物,会送至你手上。”
原来他让我再留一日,竟是这个原因!我突然恼极了自以为是的自己。
刘恕站起身,我见他要走,行动先于理智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刘恕略垂了眸睃着我,等着我说话。
我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拉住他,过了半晌,才厚着脸皮道:“你可不可以好人做到底,再借我点银钱?”
我原本打算边走边赚,靠双手养活自己,如今想来,恐怕行之不通,到底还是手握一笔银钱稳妥。
刘恕眯起了眸子,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我觉得他那副模样很有些狡诈,像是满肚子坏水的奸商,正盘算着怎么把我卖个好价钱,以饱私囊。
我心里发憷,小心地松开了手,暗暗想道:我还是跟拓跋飞或温衡借吧。
“我可以借给你一百两银子。”刘恕看着我,唇边浮起一抹笑意,“但有条件。”
我谨慎地问:“什么条件?”
刘恕笑眯眯地道:“到我屋里来一趟,我告诉你。”
我冷着脸拒绝道:“我不借了。”
“随你。”刘恕漫不经心地道,“我说一个‘不’字,他们谁敢借银子给你?”
我恼道:“你——”旋又平息怒火,道:“我不是青楼女子,不做皮肉生意。”
刘恕嗤笑一声,将我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地打量了两番,摇了摇头:“你这身皮肉,不值一百两。”
闻他之言,我心中稍安,道:“我跟你借钱,自然会连本带利还你,不会让你白借的。”
刘恕转身离开,我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回了屋后,刘恕坐于几案前,铺开一卷羊皮,泚笔作书。
我站在一旁看着,虽然看不懂他写的字,却看得出他的书法极具功力,笔下之字刚劲挺拔、雄浑有力。
有道是字如其人,可我却觉不然,否则刘恕这般轻佻不正经的公子哥,怎能写得一手正如松柏、重如泰山的字来?
刘恕搁了笔,将羊皮卷同朱砂泥一并摆到我面前。
我老实地道:“你写的是什么?我认不全,不太懂。”
刘恕道:“契约书。”
我问道:“约定了什么?”
刘恕道:“我借你一百两银子,一年为期,到期之后,连本带利,五倍还我。”
我怒道:“放高利贷都不带这么黑的!你这根本就是抢劫!”
刘恕无所谓地笑了笑,摆明了是要坐地起价、趁火打劫:“除了我,还有谁肯把白花花的银子借给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我知他所言属实,低垂了头,咬唇不语:我对一百两银子、五百两银子全无数量上的概念。不知一百两银子是否足以支撑我一路的开销?倘若回了家,五百两银子对我的家庭而言,会否是个难以承担的负债?倘若没能回到家,我可否一年内赚到五百两银子用来还债?
我想了又想,问道:“在官衙当差的人,每个月能赚多少银子?”
刘恕道:“从八品至七品官员,每月俸禄折成银子,约为二两至五两。”
我大致估量了一下:一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精打细算,应当够用。至于五百两,除非家境特别贫寒,普通人家东拼西凑,也能凑得出来。可要想用一百两去赚五百两,却是难上加难,没什么正经生意能达到如此高的投资回报率。
我看着刘恕,刘恕也看着我,我低声道:“老奸巨猾。”
他把数字掐得太准了,把人心也掐得太准了。再少一些,游戏难度不够;再多一些,我会直接放弃。
可他偏偏给了我希望,这希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让我非常想赌一把、搏一回。
刘恕问道:“考虑得如何?”
我问道:“假如我还不上呢?”
刘恕笑意盈盈地道:“心甘情愿做我的奴隶,我说什么你都得听,我便是你的王法。”
我一愣,低声道:“这分明就是卖身契啊!”
刘世仁笑得很是猖狂:“是又如何?”
黎白劳纵然满腹屈辱,终究迫于现实的无奈,凄凉地道:“我签。”
当我签了字画了押,拿到两个分量不重的银锭时,内心是沉重的。
我掂了掂手中的银锭:“你该不会短斤少两罢?”
刘恕将羊皮卷上的墨迹吹干,收入袖中,淡淡地道:“是又如何?”
我盯着刘恕,道:“我一定会连本带利一分不少地还给你。”
“如此甚好,谅你也不敢赖我的账。”
刘恕垂了眸子俯视着我,表情有些淡,语气有些冷:“若逾期未还,天涯海角,我必捉你回来。”他倾过身子,在我耳畔道:“履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