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第六十六章 ...
-
“走啊邢哥,吃饭去?”
到了午饭时间,张晓伟从座位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提溜着一只饭盒来到邢岳跟前。
这时候屋里除了他们,就剩了老唐和郑双河。那两个人听见动静也跟了过来。
邢岳正趴在桌边,在一张纸上勾画着,圈儿套着圈儿,线绕着线。见张晓伟过来就把笔搁下,那张纸也被他撕碎,扔进一旁的废纸篓里。
他站起身,四个人一起朝门口走,“老秦呢?”
“上午有个案子,出去了。”张晓伟晃了晃手中的饭盒,“说晚点儿回来,让我给他打个饭。”
出了办公楼大门,张晓伟就过去勾住老唐的肩,神秘兮兮地说,“我说唐所,啥时候请客啊?这回得整顿大的吧?”
老唐依旧笑呵呵地,任由着张晓伟的手拍拍打打,“多大是大啊?”
张晓伟收回胳膊,张开两手比划着,像抱着一只大水缸,“怎么着,也得这么大吧!”
老唐背着手走在后面,慈眉善目地看他胡说八道。
他是打算请客的,请顿大的。但他也一直在琢磨该怎么谢谢邢岳。
他很感激邢岳。这事儿他从没主动要求过,可邢岳一直替他想着,并努力着。
即使到了现在,邢岳也没向他透过任何口风,他也不打听。只等一切尘埃落定。
邢岳走在前面,觉得这楼里简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他很奇怪,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通过空气么?还是脑电波?
按说知道这事儿的人只有徐局和他自己,现在连张晓伟都知道了。这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知道了。
神奇。
食堂已经涌进了不少人,大厅里充斥着杂沓的人声,和千年不变的烟火气。
四个人排队打饭。邢岳一眼就瞅见了不远处的周勋,正端着餐盘跟他们队上的人打招呼。
几乎在同时,周勋也看到了他。
对视的瞬间,周勋给了他一个大白眼,然后放下餐盘,坐在他的人中间,开始吃饭。
“邢哥,你啥时候把周队给得罪了?”张晓伟站在他身前,回过头小声地问。
“啧,”邢岳皱起眉,“还能不能有点你不知道的事儿?”
就听郑双河在他身后抢答,“伟哥除了不知道自己为啥单身,别的他全知道。”
“滚!”张晓伟隔着邢岳狠狠剜了一他眼,转回身去。
打好了饭,四个人找了张空桌坐下开吃。
期间,郑双河的手机放在桌上,一会儿震一下,一会儿又震一下。每震动一次,他就停下筷子拿起来看,脸上带着不明显却又藏不住的笑意,噼里啪啦敲上几个字,然后继续吃饭。
“嗤,德性。”张晓伟终于忍不住了,“有对象的人多了,也没见谁像他这么腻歪。”
郑双河眼睛盯着屏幕,手上敲着字,嘴上怼回来,“单身的人多了,谁也没有你酸。”
“我呸吧!你少在这自作多情了!邢哥我都不酸,我酸你?”
此话一出,六道目光从三个方向同时把他锁定。跟着他又和另外俩人一齐盯向邢岳。
邢岳始终冷着眼,直到张晓伟在他的注视下萎了,埋下脸去吃饭。
饭桌上一时间变得格外安静。
邢岳吃得差不多了,就放下筷子拿起手机。
-吃饭了没?
他给项海发了条消息。
-我正吃饭呢,给你直播一下我们食堂。
他远远地偷拍了周勋那一桌人,把照片给项海发过去。
-看见没,中间头发最乱那个就是周勋,旁边那几个都是他小弟。
-请问你的强迫症还好么,哈哈。
发觉邢岳已经不再盯着自己了,张晓伟这才抬起眼。发现邢岳正在手机上敲字,唇角微扬,目光中的温度和刚才相比,一个寒冬一个盛夏。
他眼珠动了动,蕴含着千言万语的视线投向另外俩人。郑双河心有灵犀地甩给他一脸的惊叹号,老唐则皱着眉狠狠瞪了他一眼。
“哎二河,像你们这些年轻人,平时休息的时候都干啥?”邢岳一边等着项海给他回消息,一边问。
“哦...哦!”郑双河回过神,试探着问,“邢哥,你,你是问,我和我对象吗?”
“嗯...差不多吧。”邢岳转着手机,尽量表现得漫不经心。
郑双河挠了挠头,“我们啊,就,看看电影,吃吃饭,逛逛街,有时候跟她的闺蜜什么的一起唱歌,玩游戏。要是她们不带我,我就自己在家打游戏,或者约人踢球,然后去我姐家蹭饭。哦,有时候我俩也一起去她家蹭饭。大概,大概就这么多吧。”
他把自己的恋爱日常扒了一遍,感觉应该是相当全面了。
邢岳哦了一声,接着问张晓伟,“那你呢?”
同时又给项海发了条消息:
-小海,周末咱们去看电影吧。
-你爱看啥类型的?
“我?”张晓伟愣了一下,然后就瘪了瘪嘴,“打游戏,睡觉...相亲。”
邢岳没再搭理他。他觉得这两个人的意见都没有多少参考价值。项海和他们都不一样。
又看了眼手机,这人怎么还不回消息?
-干嘛呢?睡着了?
-才得到我,就冷落我。不是你暗恋我的时候了?
-你可真是无情啊!
这时候四个人都吃完了,等着张晓伟又去帮秦鹏买了一份,就一起离开了食堂。
-
项海趴在桌子上,头枕着胳膊,一遍又一遍看着屏幕上邢岳发来的消息,却不知该怎么回。敲了不少字上去,又逐个删掉。
“周末咱们去看电影吧。”
好啊邢哥!我已经很久没看过电影了。不过,你愿意和一个毒贩子的儿子一起去么?
“不是你暗恋我的时候了?”
是啊邢哥。那时候我的秘密还只属于我自己,我还敢看着你的眼睛,还可以对着你笑。
“才得到我,就冷落我...”
没有啊邢哥。我还没有得到,就要失去了。我就要失去你了,邢哥。
“你可真是无情啊。”
是啊,真无情。咱们拴不到一块儿了。从今往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可是我已经那么喜欢你了。
他又点开邢岳发来的那张照片。
原来这就是分局的食堂。原来那个人就是周勋。一个还没见过面的人,却像掐着自己的命。
所以说,他打算什么时候揭自己的老底?给个痛快吧!
下午,他跟所里请了假,回家去了。
出租车停在楼下,他慢慢走进单元门,再一级一级爬上楼梯,直到房门在身后关上,这才觉得踏实了些。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灌下去,然后换下警服,洗了把脸,来到客厅,倒在沙发上。可很快又爬了起来。
屋子里太安静了,充斥着邢岳留下的气息。像洒进窗的阳光,明明无处不在,却怎么也留不住。
他抓起茶几上的烟,去了阳台。
阳台上的花虽然这几天疏于照料,枝杈却依然青翠,就是叶片上积了薄薄的灰。
项海叼着烟,拿着喷壶朝花叶上喷水,再用一块干净的毛巾耐心地侍候着每一片叶子,直到它们再度油亮起来。
他喜欢花。在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还经营着一片花圃。那里是他的精神花园。
以前他经常做噩梦。
梦见不停地搬家,他背着书包,永远走在路上;梦见爸爸粗暴地从他手里抢走那只带米老鼠图案的铁皮盒子,把里面厚厚的一沓钞票掏出来,再把空盒子扔给他。他哭,可妈妈就在一旁看着,告诉他要乖;梦见自己紧紧挤在火车的夹缝里,脚下是咯噔咯噔的铁轨,耳边是呼啦啦的狂风;梦见黑暗中,那个让他无比恐惧的声音叫他过去看电视,电视屏幕上满是雪花;梦见自己光着身子,站在结了冰的江水边;梦见推开一扇门,里面的人眼神涣散,从胳膊上缓缓抽出一支针管递过来,莫名其妙地笑着让他也试试,于是他伸出手,结果发现面前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他就会种下一粒花籽,然后用心去灌溉。花籽很快发芽,长高,抽出绿叶,开出五颜六色的花。
十年了,花圃不断壮大,挤满了他叫不出名字的花。
不像阳台里的这些,花期只有短短几天。在他的花园里,那些花儿永不凋谢。
继续做梦,继续种花。
只要够勤奋,那些鲜艳的颜色就会保护他,慰籍他。
可邢岳不是噩梦,而是他最缤纷的一场美梦。他的花园也帮不了他。
项海站在那愣了好半天,这才放下手中的喷壶。他去搬了张凳子,放在阳光下。
他坐在凳子里给吕松江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即将去分局缉毒大队的事。
吕松江先是很意外,接着还是祝贺了他。跟陈章说的差不多,再三地强调缉毒警的危险性,以及嘱咐他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项海又点上一支烟,默默地听着。直到电话那头说,让他周末带着邢岳一起过来,大家一起吃顿饺子庆祝庆祝,他这才问,“吕叔,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
“你说,有人天生就会犯罪么?”
吕松江被他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应该没有吧。你问这个干啥?”
项海没答他,却继续问道,“那吕叔,你说...犯罪会遗传么?”
电话那头顿时安静了。好半天,吕松江才叹着气说,“小海啊,你,你别再钻牛角尖儿了!”
“你这孩子,就放过自己吧。”吕松江的声音有些抖,“你是个好孩子,你说你怎么,怎么就不能痛痛快快地...”
吕松江的话没说完,大概是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
项海吸了口烟,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着烟雾,“是啊吕叔,你说,我咋是这么一个人呢...”
“小海啊,你听我一句。人不能无限制地往心里装事儿,会憋爆炸的。你得学着往外倒一倒,啊?”
“行,”项海答应着,他不想让老所长担心,“我试试。”
“小海啊,要不你回来住几天吧,正好我和你刘阿姨都挺想你的。”吕松江听出了他的敷衍,于是更担心了。
“嗐,我没事儿吕叔,你放心吧。”项海笑了起来,“真没事儿。我周末回去吧,回去吃饺子。”他这会儿也有些后悔了,不该跟吕松江说这些。
好说歹说,总算挂断了电话。
可下一秒,邢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挺忙啊?”邢岳的语气有些不满,嗓门挺大,“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又占线,耍大牌呢?”
电话里传来“嘭”的一声,像是关了车门,邢岳的嗓门也降了下来,“算了,先不跟你计较了。你准备下班吧,我现在过去接你。”
“邢哥,我已经回家了。”
“我操?啥意思?不是说好了等着我去接你么?”
项海咬了咬嘴唇,看样子周勋还没跟邢岳揭底,但他不想再等了,“邢哥,我想,跟你坦白个事儿。”
“坦白?”邢岳笑了一声,“是表白吧!”
“......不是。就是坦白。”
“哦,那你等会儿,我大概十五分钟能到。”
“不,不用了邢哥,我就在电话里坦白吧,就现在。”项海怕等会儿见着邢岳,自己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那你说吧。”邢岳静静听着。
“......”
“说啊!”
“......”
“啧,不说我挂了?”
“别挂!”项海深吸了口气,“邢哥,我,我爸妈都吸毒,我爸还贩毒,后来被判了死刑。我妈,据说是没钱了,还得了病,最后走投无路,跳江了。”
终于说出来了。
电话那头,邢岳问他,“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啊?就,就是,觉得你早晚也会知道,所以...”
“项海,”邢岳直接打断了他,“说实话,我现在对你非常的失望。”
项海的心凉了。
“首先,作为一名警察,你连‘坦白’的定义都没弄清楚。坦白是指犯罪分子对其犯罪事实的主动供认和交代行为。你是犯罪分子?你有犯罪事实?你他妈瞎坦白什么呀?”
“我那有几本刑法学和犯罪学的基础理论,建议你有空好好学学。对自己要求严一点儿,别成天吊儿郎当的。”
“......”
“其次,你用了‘坦白’这个词,就是既看轻了我,又看轻了你自己。”
“对此我很不高兴。因为我个人很看重这个,希望你也能重视起来。”
“第三,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周勋也知道。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人知道。”
“爱谁知道谁知道。你藏不住,但也用不着整天拿着大喇叭四处宣传。”
“你是你,你爸妈是你爸妈。这年头,谁还没个不靠谱的爹妈?”
“最后,你他妈不理我,自己在这瞎琢磨,这已经是第三回了,我都给你记着呢。”
“所以说,项海,我对你很失望。你现在还有啥好说的?”
“......”
“没有?那我挂了!”
“哎,有,我有。”
“说啊!”
“邢哥,我想你抱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