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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三把火柴 ...


  •   路灯为飞雪染上昏黄的光芒。它们像是没有任何重量的空中灰尘,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缓缓落下,消失在街面的阴影中。
      过去这么久,哈利从未这么猛烈地感受到过这股悲伤。
      他冻在雪地里,大脑缺氧一样变得眩晕。

      德拉科站在风雪背后,一动不动。哈利直觉他在看着自己——他应该是在看自己,但他们实在离得太远了,温暖的灯光从临街的窗户里流淌出来,在他们之间汇成一片金色的湖水。明明双腿还算暖和,哈利却一步也没能向前踏。仿佛那样做了,他就会坠入那片水域深渊,再也无力爬出。他以为他们就要这样一直对望下去,可德拉科先迈开了脚步,一步步走近——跨过那片虚幻的湖泊,在三米之外、路灯刚刚蹭过的地方停下。
      最为生疏的距离。没有遇见的可能性,没有过往的追忆。
      哈利花了所有的力气压制内心的翻江倒海,确保自己能够站稳。

      德拉科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他指的是,这三年记忆中的样子。不是那个第一眼就将他迷住的男孩,也不是小城中买花送给他的、梦境馈赠般的恋人。被雪打乱的光芒变幻不定地照亮他的半边脸,那双浅色的眼睛里仍有让他想要退守的锐利,尖尖的下巴和有些过白了的肤色让他看上去难以靠近。
      熟悉的敌意、熟悉的厌恶、熟悉的不耐烦——每一次的争吵,每一次的失望,内心嘈杂纷涌的声音又在瞬间回到了他的脑海。梦境从来就没有什么光辉灿烂的颜色,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本该有的样子。
      从一开始,梦神就告诉他,这只是根据自己现实中的某个人产生的“符号”,是复制出的假象。
      那么到底到底,从前的那些——都是什么?

      哈利注视着德拉科,正如他注视着自己。
      他回想起他们在四角镇相遇时,那些现在想来难以置信的感受。他会祈求上帝,他会祈求上帝把那种感受还给自己,如此他便不需要任何思考,就抛开那些互相冲撞着的、令他迷茫的感受,在此刻——奔上前去拥抱他、亲吻他。
      这是他当下的愿望吗?
      哈利望着眼前的男孩,不敢确定。
      他什么都不敢确定,只想让四肢不要这么没有理由地、冻伤似地疼痛。

      身后呲呲传来铁链摩擦的声音。哈利受不住这样的对视,回头看了一看——那只老了的大狗正伸长脖子去舔自己毛皮上的落雪,尾巴自顾自摆动着。再回过头去,德拉科还是站在那儿,好像只是路上影子衍生出的一座雕像。哈利深吸一口气,尝试找回移动的能力。
      他把双手插进口袋,试探着走近一步——德拉科没有动弹。
      他又走近一步——德拉科还是没有动弹。
      然后他停下,在确保能听清楚彼此声音的距离。他以为他要说对不起。但一开口,却听到自己问:“想去吃点东西吗?”
      极端平常的邀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哈利记起,当初他们就是这样开始的。
      德拉科没有拒绝。

      哈利才意识到,他从来不会拒绝自己。

      ……

      或许一切真的回到了开始。

      哈利带着人离开北大街,走向高桥广场的集市区。他并没有说要去哪儿,只是低头向前走着。而德拉科从出现起便没说过一句话。
      风声呼啸在耳畔,就连雪花落快了都会发出细小的——雨打窗户似的声音。静默让德拉科感觉起来像是一个透明的黑影,哈利几次因为心里的不安而走快了,回头时都担心这不过是一个幻觉。
      但德拉科只是走得很慢——而已。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了脚步,又或者在时间中寻找着什么。每一次,当哈利看过去,他就会抬起眼来接住他的目光,又很快垂下去,睫毛遮住暗淡的眸色。哈利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听见他说话。他怕,怕熟悉的声音里掖着他不愿听到的那些语气——更怕它是相反的那样,柔和或平平常常——那无疑会瓦解自己强撑的镇定和伪装。
      他们于是默契地都没发出声响,也没再看彼此,只是越来越慢地,一前一后走着。

      高桥广场是唯一还可能有人的地方。哈利在过去的近一个月中了解到,这里什么商人都有,其中一些因为穷困而卖了不少肮脏的东西。但也正因如此,他们在除夕夜也不定有更好的地方团圆。
      果然,才走到广场入口处,哈利就望见了里面零零散散的灯火。
      “那边。”他指向一个挂着煤油灯的面包铺,那是最干净的一个摊贩。德拉科原本正注视着一个酒桶前睡倒的流□□人,听到哈利说话,他眼神重新聚焦起来,看向那个方向,点了点头。

      煤油灯挂在木头制成的架子上,随着北风一摇一晃。摊位后站着的是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见到两个男孩到来,他扔下手里的面包刀,露出一个温暖无比的微笑,“新年快乐!先生们!”
      他高声祝贺着,摊开套着粉色手套的双手。
      “很抱歉剩得不多了,但我明天也得吃这些,所以尽情选吧!我少收你们几个毫子。”
      哈利扶正眼镜,看清桌子上只有几袋切成小块的酸面包,和一整篮的、橙黄色的姜饼小人。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姜饼?”他随口一问,眼角余光里德拉科还是低着头。
      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下一秒怀里就被塞了一整袋姜饼。“拿走吧!反正没人要的!”摊主人叹着气说,“杏仁太苦了,编多少个爱情故事都没人要,从圣诞到今天了——真的。”他指着桌上剩下的姜饼小人,它们都有一颗杏仁做的心。
      听见“爱情故事”这个词,哈利顿了一下,偏头看向德拉科,接着就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一双眼睛明明浅到接近透明,却沉淀着复杂浑浊的情绪。
      “………不,谢谢,还是要面包。”
      这情绪按压着哈利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掏出铜币放在白布上,拎起两袋酸面包,转身离开。德拉科随后也跟着他一起走了。脚步还是很轻、很慢,像被遗忘了的一阵风。

      ……

      漫天飘雪之中,钟声响了十一下。没有人再在街上用罐子打门,夜晚归复平静变得轻而易举。
      哈利抱着两个纸袋,走路哗啦哗啦响。这声音让他烦得要命,特别当自己本就已经不知所措。他记起小汤姆之前教过他一个能够伸缩口袋的魔咒,随即把袋子放在了雪地上。
      那之后,他快速回头一望,就看见德拉科走到了街道旁升起的小雪坡上,望着面前的一切。
      雪花持续不断地落在他的身影之前,形成一道白色的、流动着的屏障。哈利一下子就放下了找魔杖的手,走过去看他眼里装的是什么。

      那是一条漆黑的、仿佛盛满了墨水的河渠,潺潺在路面之下流动着,看不见一点波光。
      哈利走到德拉科身边,望见不远处有一个尖尖的、依稀能够辨认出是绿色的教堂塔楼。下面四方形的墙砖此刻看似是黑色的,只有在灯光照耀到的地方才能显现出原本的深红。
      是小岛教堂。码头边的那一个。
      哈利回忆着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场景,转向看不出明显情绪的德拉科。
      他不知道这会否是一个好的话头。那天毕竟是他自己来的这个地方,而德拉科彼时就不喜欢被丢下一人,以至于在旅店中喝了掺酒的牛奶。事实上,哈利不觉得自己应该提起关于过去的任何事。
      如今这一幕很脆弱。他甚至希望德拉科不要动,就让他这样好好看清楚——让他弄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是想要远离还是要靠近。他感到自己的心习惯性地防备,双脚却不自觉地站到了离他那么近、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距离。
      也许是德拉科现在看上去太过于虚幻,哈利在踌躇不定之中,仍然想要牵住他的手。他得竭力阻止自己才能防止自己这么做。
      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都不该是这样的……

      “……你回到了这里。”
      毫无征兆地,德拉科开口说了句话。
      他的声音变低了。哈利几乎立即注意到了这点,接着又痛恨起自己这个样子。
      他不能一直尝试判断这人什么地方变了、什么地方没变,或者哪点更像或是不像现实中的马尔福。这让他精神过于紧绷,不过半个小时就已经头疼欲裂。而他脑袋不舒服着,第一反应竟是想要在跟前这个人身上靠一下。
      哈利波特你疯了,你完全是疯了。你只是太想他——不,是太冷了,身上的衣服不够厚——
      “我不知道你会在这里。”
      德拉科又开口说,声音变得更低。
      哈利没有料到这个,纷乱的念头因此被打断。“我以为地图在你那里。”他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语气中有着质疑的影子。这是此刻最没用——最没用的一个习惯。
      但德拉科只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我弄丢它了,在……”他屏住呼吸,喉结滚动了一下。哈利在他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掠过的清光,“在冰姑娘那里……你要问的话。”
      声线里的晃动被收到了表面之下,这句话因此听起来格外冷淡。但哈利并没有被激怒。
      相反的,他把头转过去和德拉科并肩望着这条漆黑无比的河——为了压住胸口泛起的酸楚。
      这黑色会把所有的雪花都吞噬干净,然后带着它们流向带有咸味和水草腥气的大海。很快就会。
      “那之后……你去了哪儿?”哈利终于问了这个压在舌下的问题,并不确定自己想要听到回答。无论是什么,他想那都不会让他好受。
      德拉科间隔了好久,直到哈利开始怀疑他又要不说话了,才回了一句:“很多地方。”
      声音里的疲惫和水银一样重,又带着感叹般的、漂浮着的恍然。它们融合一起显得那样突兀,以至于让听的人抿了一下嘴唇,再找不到要说的话。

      “……我住在北方旅店,你可以一起过来。”
      许久,哈利想起了这个实际的事。他不知道所谓“很多地方”里的最后一站是哪里,也不知道德拉科没有地图又是怎么找到他的。但就刚才的话来看,他之前一定不在哥本哈根。“——我是说,那里也许会有空着的房间。”看见对方犹豫了的神情,哈利立时补充道。
      这对话真是糟糕极了——糟糕极了。是,他们现在站在一起就像是两个刚刚认识的、话都无法接上的陌生人,但毕竟他们之前是那样的关系,他需要谨言慎行,否则德拉科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但自己又为什么想要他留下?
      “走吧。”德拉科回应道,先一步离开了河岸。
      白色的、没有方向的雪花再次遮住了他的背影。哈利视线模糊中注意到,这个男孩瘦了非常多。

      他想他是愧疚。心中的酸楚、不敢看他光彩变淡了的双眼——那不是愧疚,还能是什么?
      走回北方旅店只要不到十分钟的脚程,哈利却因为走神而错过了一个街口,绕到了更东边的一条路上。这附近,他记得,是他们初次遇见加尔的、德拉科万分讨厌的那片街区。
      他后来明白为什么了。他不明白之前自己为什么不明白。不止是德拉科——哈利先前就意识到,自己眼中的这个城市也在某个节点后产生了变化。原本整洁的开始出现杂乱、原本美好的开始变得满目疮痍。他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愚钝。
      可城市是死的,所有美丽风景的“生命”也是感知的幻想。而德拉科不一样。
      这个男孩,不管他叫什么名字,不管他长得和谁一样——他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陪伴了自己半年有余的人。如果不见到的时候,哈利尚且还能屏蔽自己的自责,那么现在见到了,那些想要安慰他的冲动就都涌现了出来。
      是,就是这样的,这就是愧疚。
      ——但他当时也做错了,还把你扔在了山上!
      但是先转变态度的是自己……
      ——可他那么像、那么像马尔福,和他一摸一样!
      但他不是马尔福!他们不是一个人!

      哈利听见脑海中的两个声音争吵不休,让他想要把耳朵堵起来,即使那将毫无帮助。
      “你……确定我们走对了?”
      德拉科语气犹豫地问,扭头看见哈利在不知不觉中拧起了眉,像是被什么事情缠住。
      他随即停住脚步,凝视着哈利,目光不偏不倚。
      “你没事吧?”德拉科问。
      ——现实中的马尔福不会关心你!不会这样说话!
      哈利几乎要被自己弄疯了。
      他使劲摇着头,眨眨眼睛看清了面前的路。
      “往左边。”他有气无力地说,向前走。
      “哈利——”
      “这次没错了。”
      他不需要此刻更多的关心,更不想听见这个嗓音念出自己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难过什么,但他感觉到了难过,很难过。

      大道逐渐变成了小巷,路灯也越来越少。这里是哥本哈根,除非必要是不该取出魔杖的。然而路越走越黑,快要看不见时,哈利还是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才想起那袋放在雪地里的面包。
      “等等——”
      哈利回过头去,想说东西忘了。然而背后的男孩正站在巷子转角处,面朝一条岔出去的、像是有光探进来的小道。
      “那些面包,我想我——”
      哈利向他走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止住话音,整个人定住了。

      小道过去十余米,是另一条有灯的主街。而就在他们正对着的地方,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女孩正缩着身子坐在墙边,手里握着一把火柴。

      呼吸凝滞在了空气中。

      哈利一下没站稳,伸手抓住身旁男孩的手臂。后者僵住了一下,转过头看着他。
      他们对上彼此的目光,在同样的时刻固定住。

      不……不是……
      他怎么会知道……

      “嚓——!”

      借用墙壁,年幼的小女孩擦亮了一根火柴。她赤脚坐在雪堆里,脚趾头挤在一起冻得发紫。用来包裹东西的旧围裙被扔在了一旁,上面很快、很快就落了更多轻薄的、羽毛似的雪花。
      哈利退后半步,把手从德拉科的胳膊上移开。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这在德拉科目不转睛地、长久注视着他之时变得愈发令人难以承受。
      “她……”喉咙里的禁言魔咒开始搅动,而哈利甚至不需要这份阻拦,就在慌张之中编出了自己该说的话,“她那是在做什么?”
      梦境中的童话不能被梦境中的人知晓。
      他抬眼望着那个年幼的——人尽皆知的卖火柴的小女孩,浑身因为心跳的加快而变得温热。
      德拉科看着他好一阵,才平滑地移开视线。
      “不知道。”他低声说着,左手在哈利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握了起来。

      女孩望着眼前的火苗,蓝色眼镜闪闪发亮。
      「当她把手覆在上面的时候,它便变成了一朵温暖、光明的火焰,像一根小小的蜡烛。」
      “她看上去很冷。”
      哈利终于平复了一些心跳,在告诫自己数遍“这不是他、这不是他”之后,关心起了眼前的场景。
      他望着小女孩因为脑海中的幻觉而向冰冷的、随时可以将她冻伤的雪堆中伸出一只赤脚。
      一时间,数月之前、盛夏时深蓝色的大海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那上面永远有着波纹荡漾出的、银色的月光。
      小汤姆说他从来没有想过改变故事的结局。
      他只是看着它们发生,好像那是对他唯一的陪伴。
      “嚓——”
      第二根火柴燃烧起来。

      哈利抿了一下嘴唇,向光照过来的方向迈步。
      “……哈利。”
      身后,德拉科一下叫住了他,声音不算大,却有着明显劝阻的意味。
      哈利停了下来,转身看见他隐没在黑暗之中,神色晦涩不明。
      “你救不了每一个人。”德拉科低声说着这句似曾相识的——哈利在过去的六个月中听过数遍相同意思的话。然而现在,对方低沉的声音里少了从前的理所当然和高傲,反而透着一股埋葬冰面之下的寒冷与疲倦。
      哈利站在巷子尽头,再过半步就能踏出的临界口,看着德拉科步步向他走近,直到停在半步之外——足以让人感受到他身体温度的距离。
      心跳又一次加快起来,却是不同意味的。哈利抬眼望着德拉科近在咫尺、就连黑暗中也能被看清的眼睛。但他并没有看自己,而是垂到更低的地方去。
      “你无能为力。”
      德拉科说。声音就在毫厘间。

      哈利怔了一下。
      他听见德拉科声音里有很多的悲伤,似乎多过了他们分开能够带来的、这么一次失去的分量。他不知道这近一个月来德拉科都经历了什么,但那似乎让他变得破碎。
      他看向德拉科外衣领口下的、比他要穿厚了一层的内衬。背后,“嚓”地一声——又是一根火柴擦亮。
      “我知道……我想过你说的话,我想过,”哈利慢慢开口,想起济贫院里的那个男孩。他在冗长的二十六年光阴中见不到任何人——他明显很喜欢窗外的阳光,却连窗玻璃都触碰不到,“但我还是想做点什么,因为我想……如果站在他们的位置上的是我,我会盼望这个世界上还有善意。”
      他放轻声音,像是只为说给自己听。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是为了在我吃饱穿暖,在我和……我爱的人还能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安心地知,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失去了……总会有人像我曾经做过的那样,让我看见希望。”
      曾经,他在眨眼的瞬间失去过父母,也在噩梦不断时被彼时素未谋面的教父拥入怀中。幸运与不幸之间那点看似遥远实际窄得惊人的鸿沟,在他得以记事和说话前就烙□□底。
      莉莉·波特用生命护住了她的孩子。而这个孩子,也势必护卫着与那份伟大父母之爱同质的、那些美好的东西。
      一颗流星从空中划过,角落里的两个人和卖火柴的小女孩同时向天空望去。第三根火柴已经燃尽。
      哈利没等德拉科回应,径直走出巷道的黑暗,踏入铺满光芒的主街。

      北风呼啸,雪花在墙边飞舞。小女孩失望地望着透明的空气,急着要划亮手中剩下的火柴——
      “等一下!”
      一个陌生人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扶着膝盖半跪下来。她愣愣地抬头,风雪和黑暗揉在一起,模糊了面前人的样貌。
      “嘿……这么晚,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哈利跪在她面前,知道自己得先这么问,才能顺着答案帮下去。而女孩像是被他吓住了,呆呆地眨巴两下眼睛,才慢慢地、犹豫着把手张开。
      “我在卖……卖……”
      她微微又合拢了手指——奶奶在光亮中叫她,她并不想继续卖这些火柴了。头顶窗户里的光顺着墙壁流了下来,她裹紧衣服又缩了缩。再下一秒,一只冻得发红的手就伸到了她的眼前,掌心躺着一枚金色的硬币。
      “我想所有的都买下来。”哈利跪得更低了一点,和她平视。
      小女孩瞪大眼睛望着他,手指松开了一些。哈利用钱交换了火柴,紧接着伸出另一只手,里面握着自己摘下来的手套。
      “回家去吧,今天太冷了。戴上这个。”他把手套塞给小女孩,又去取脖子上的围巾。

      就在这个时候,哈利感到左肩被一只手轻轻按住;抬起头,只见德拉科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这里。后者不动声色地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然后跪下来,静静地给小女孩围上,又在她手里多放了两枚金币。
      小女孩惊讶地盯着这个陌生的金发大哥哥,恍惚地摸了摸脖子上暖暖的布料。紧接着,德拉科做了一件让哈利不可置信的事——他拿起小女孩手中的手套,握着那双小手给她戴上,动作细致地能让人误认为这是她的亲哥哥。那双灰色的眸子被低垂的睫毛遮掩着,里面的光亮暗淡却存在。
      一阵风吹来,窗中飘出火鸡的肉香和烤布丁的甜腻味道,随之而来的还有热热闹闹的颂歌声。小女孩的鼻子动了动,眼睛朝香味的源头看去,被冻僵的脸上又有了血色。
      整理好手套,德拉科沉默着起身。哈利猜想他不会说任何话,也不会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他自己转过脸,朝小女孩笑笑,伸手摸摸她的头,“新年快乐,去买些好吃的吧……还有鞋子。”
      小女孩呆呆地望着黑头发的大哥哥。许久,她小脚颤抖着站了起来,非常轻地说了一声“谢谢”。她又望向上半身隐没在阴影中的德拉科,也说了一声“谢谢”——握着手里的金币,快速地跑走了。
      “小心点,别滑倒!”哈利在她身后喊道。
      远去的女孩回头望了他一眼,瘦弱的脸被下一户人家窗口的暖光照亮。她对着两人笑了起来,挥挥手,消失在了黑夜当中。

      “谢谢……”
      哈利站起来将火柴放进兜里,背对着德拉科说,目光还停留在小女孩消失的地方。然而还没等他转身,德拉科就绕到了他的面前,拉起他的右手,将自己的手套套到了他的手上,动作比刚才对小女孩还要小心许多。
      哈利愣了一下,抬头望着德拉科低垂着的双眼。他任由他做着这一切,原本令人不适的距离忽然在这瞬间变得太远——太远了。
      胸口发烫起来,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艰难地滚动。
      “我不需要,我不……我不冷……”哈利结巴地说。
      但德拉科没听,只是仔细地捏着他的指头,确认是否戴好了。

      压抑的沉默随着飘雪落在两人中间。
      哈利眼眶一酸,上前半步——抬头吻住了德拉科。

      冰凉的触感从唇上开始蔓延,很快遍布了全身。哈利闭紧双眼,想要伸手去抱对方,却发现自己的小指仍然被人隔着手套握在手里。
      但这很快就不再是个问题——因为德拉科已经退后两步,轻喘着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抱歉我——”
      哈利语无伦次起来。他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好像就能把里面发疯的心跳按停。后悔——愧疚,还有猛烈到全身痉挛的无措叫他自己也向后跌了一下:哈利波特你究竟是在做什么——在做什么!
      “对不起……我……”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接连几下除了道歉的话之外什么也没讲,且在风雪中看上去格外狼狈。雪花从视线里飘下、再飘下,落到地上让地面变得苍白。

      许久,德拉科挪动了一下脚。
      “走吧……我们回去。”
      他这样对他说,声带因为某种情绪紧绷着。哈利匆忙点了点头,再也不敢大意地辨清了回到小国王街上的路,双手揣兜埋头向前。
      那手套里还余留着它原本主人的温度。

      ……

      北方旅店因为除夕夜的一场家庭派对,售完了所有的房间。这让事情增加了十倍的尴尬。哈利不能也不忍心把德拉科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后赶走,只能佯装镇定地让他在自己的房间住下来。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进到房间,德拉科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环顾了一圈里面不大不小的床、烛台、衣架——还有从不拉开的窗帘。那之后,他从口袋里取出魔杖,施了两个清洁咒后连衣服都没换,便向床走去。
      “我睡里侧。”
      他淡淡地说,在哈利的注视下脱了鞋。

      德拉科始终背对着他。哈利站在门边,明明已经吹不到风却仍然觉得身上嗖嗖发冷。他踌躇了一下,告知德拉科自己要去公共浴室洗个澡。
      等热水复苏了僵硬的血管和肌肉,他再回到房间里,就见床头柜上点了一只明晃晃的蜡烛。

      哈利慢慢走到床边,又慢慢躺下来,偏头看了一眼金发男孩貌似熟睡的侧脸。
      有什么东西是不一样了。哈利凝望着他,内心静默地想。他回头吹熄了蜡烛,在黑暗之中不自然地躺下。
      夜色包裹着他,窗外的雪飞到玻璃上,发出细细微微的拍响。零点已然过去,强制性的睡意在人躺下来之后很快席卷而来。
      哈利脑袋嗡嗡的,一会儿之后却又变得迷糊。就在他要睡着的时候,一只手臂从旁边伸过来,摸索着环住了他的身体。他意识模糊地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只是本能地往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靠过去。
      “……晚安。”
      有人在他肩膀附近轻声说。

      哥本哈根的夜晚,总归还算安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第三把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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