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山木 ...
-
摘抄百度百科。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
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市南宜僚(2)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臾离居。然不免于患,吾是以忧。”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犹且胥疏
(3)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君车。”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故有人者累,见有于人者忧。故尧非有人,非见有于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有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北宫奢(4)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钟,为坛乎郭门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县。王子庆忌(5)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奢曰:“一之间,无敢设也。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于朴。’侗(6)乎其无识,傥乎其怠疑(7)。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随其曲傅(8),因其自穷。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涂者乎!”
所属分类:山木
【注释】
(1)山木:山中之木,这是隐喻世上之人。山木成材者取伐,不材者幸免,人生世上只可处于材与不材之间,才得幸存,但最终还得归顺自然。
(2)市南宜僚:姓熊名宜僚,因居市南,故称。楚国人。
(3)胥:缓慢走动的样子。
(4)北宫奢:奢是名,因居北宫,故称。卫国大夫。
(5)王子庆忌:王子,王族之子。庆忌是名,周代大夫,来卫国任职。
(6)侗〔tóng〕:无知的样子。
(7)傥〔tǎng〕:通“憆”,无所追求的样子。怠疑,通“佁儗”,停滞不前的样子。
(8)曲傅:傅通“附”,追随依附。
【译文】
庄子经过一座山中间,看见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伐木工人停在它旁边并不砍伐它。庄子问其中缘由,伐木工人说:“没有什么用途。”庄子说:“这棵树因为不成材才能够享尽天年。”庄子走出山中,住在老朋友的家。老朋友高兴,叫童仆宰鹅来招待客人。童仆请示说:“有一只会叫,有一只不会叫,请问宰哪一只?”主人说:“宰不会叫的。”第二天,学生问庄子说:“昨天山中那棵大树,因为不成材才能够享尽天年;如今主人的鹅,因为不成材死去。先生站在什么立场呢?”庄子笑着回答说:“我庄周会站在成材和不成材之间。在成材和不成材之间,似乎可以了但还不是根木,所以没能免除牵累。要是把握了道德就不会这样,无所谓赞誉无所谓诋毁,时隐时现如龙见蛇蛰,随时运共同变化,不愿意固执一端。一时在上一时在下,以和顺为标准,遨游在万物的本元。把握外物却不被外物所化,那样哪里会有牵累呀?这是神农、黄帝的法则。至于万事的情状,人类的习俗就不是这样了。你要合人家就要离,你想成人家就想毁,你越穷人家就越压,你尊贵人家就谤诽,你做事人家就破坏,你贤明人家就谋算,你无能人家就欺负。哪有可能是一定如此呀?可悲啊,同学们可要记住,只有道德的境界才是根本啊!”
市南宜僚拜见鲁国君侯,见鲁侯面有忧色。市南宜僚就问:“君上面有忧色,为什么呢?”鲁侯说:“我学习前代君王的道义,继承前代君主的功业;我敬奉鬼神尊重贤良,身体力行,没有片刻失职。然而还是不免出现差错,我正为此担忧。”市南宜僚说:“君上解决问题的方法太少了。毛色丰厚的狐狸和纹色斑驳的豹子,栖息在山林,潜伏在岩洞,够沉静的了;夜晚出来白天不动,够警戒的了;尽管饥渴困苦,还是坚忍地漫步在江湖之上来觅食,够镇定的了。然而还是难免陷入网罗机关的祸害,它们有什么罪过呀?是它们的皮毛招惹了灾难啊。如今鲁国不正是君上的皮毛吗?我希望君上割弃形体剪掉皮毛,洗净内心的欲念,遨游在无人的原野。南越地域有个城邑,名叫建德国。它的人民愚钝浑朴,少私寡欲;只知道耕作不知道私藏;施舍东西不求回报,不知道义往哪去,不知道礼往哪方用。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可谓踏上了大道。活着得到快乐,死去得到安葬。我真希望君上抛开国家摒弃世俗,跟随天道相辅相成。”鲁侯说:“那里道远路险,还有江山阻隔,我没有船和车,怎么办?”市南宜僚说:“君上不要贪恋君王的傲慢,不要留恋眼下的王位,这样就成了君上的车了。”鲁侯说:“那条道路幽深空寂,我跟谁做伴呢?我没有食粮,缺乏饭菜,怎能达到那里呢?”市南宜僚说:“减少君上的耗费,清减君上的欲望,尽管没有食粮也就足够了。君上一旦涉水过江浮游过海,眺望它时已经不见它的岸边,越往前走更不知道它的尽头。护送君上的人都从岸边回去了。君上从此就远逝了,所以拥有臣民的人就劳累,受制于臣民者就担忧。所以尧既不拥有臣民,也不受制于臣民。我希望除去君上的劳累,解除君上的担忧,唯独跟道周游在大漠的境域。合并两船渡河,其中不载人的一艘撞过来,虽然是狭隘心肠的人也不会发怒。要是有一个人在撞过来的船上,这边船上的人就会喊他撑开或者靠拢。喊一次他没听见,再喊他还是没听见,因此就要喊第三遍了,同时肯定有粗言滥语随之出现。刚才不发怒的可现在发怒了,因为刚才是艘空船可现在是有人的。人要是能够淡忘自己周游世上,又有谁能伤害他呢?”
北宫奢替卫灵公征集捐款铸造钟器,在外城门设下祭坛,三个月就造好了钟并编组在上下两层钟架上。王子庆忌见到这种情况便向他问道:“你用的是什么样的方法呀?”北宫奢说:“精诚专一的铸钟,并没有其他的方法。我曾听说,‘既然已细细雕刻细细琢磨,而又要返归事物的本真。’纯朴无心是那样无知无识,忘却心智是那样从容不疑;财物汇聚而自己却茫然无知,或者分发而去或者收聚而来;送来的不去禁绝,分发的不去阻留;愿意捐献的加以随应,不赞助的就从其自便,依照各自的情况而竭尽力量,所以早晚征集捐款而丝毫不损伤他人,何况是遵循大道的人呢!”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1),七日不火食。大公任往吊之(2),曰:“子几死乎?”曰:“然。”“子恶死乎?”曰:“然”。任曰:“予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3)。其为乌也,翂翂翐翐(4),而似无能;引援而飞(5),迫胁而栖(6);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7)。是故其行列不斥(8),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9)修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10):‘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11),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12)!道流而不明居(13),得行而不名处(14);纯纯常常(15),乃比于狂(16);削迹捐势(17),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18)!”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19)。入兽不乱群(20),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
孔子问子桑雩曰(21):“吾再逐于鲁(22),伐树于宋(23),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吾犯此数患,亲交益疏,徒友益散,何与?”子桑雩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24)?林回弃千金之璧(25),负赤子而趋(26)。或曰:‘为其布与(27)?赤子之布寡矣;为其累与(28)?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29)。’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30);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31)。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32)。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33)。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孔子臼:“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34),绝学捐书,弟子无挹于前(35),其爱益加进。异日,桑雩又曰:“舜之将死,真命禹曰(36):‘汝戒之哉!形莫若缘(37),情莫若率(38)。缘则不离(39),率则不劳(40),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41)。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42)。”
所属分类:山木
【注释】
(1)孔子陈蔡被围见《天运》注。
(2)大公任:大公即大公,为对老者的尊称,任为其名,寓有放任逍遥之义,当为虚拟之人名,吊:慰问。
(3)意:与“鳦”通,鳦,燕鸟,指海燕之类。怠:鸵鸟之名,因其怠慢笨拙而得名。
(4)翂〔fēn〕翂翐〔zhì〕翐:形容鸟飞又低又慢的样子。
(5)引援,引导协助。
(6)迫胁:偎依在一起。
(7)绪:残余。
(8)斥:排斥。
(9)饰知以惊愚以下三句,与《达生》篇相重,见《达生》。
(10)大成之人:道德至高之人,相当于至人。又说指老子一类得道者。
(11)伐:夸耀。堕同“隳”,毁败。
(12)还与众人:还和普通人相同。
(13)道流,道之变化流行。不明居:不是明白可见的居留。
(14)得:与“德”通。不名处:不可用名言概念表述之存在。
(15)纯:纯一不杂。常常:恒常不变。
(16)狂:循性无心而行。
(17)削迹:消除一切形迹,捐势:抛弃一切权势。
(18)子何喜哉:反问孔子,既然至人不喜闻名于世,你又何必喜欢呢?子,孔子。
(19)裘褐〔qiú hé〕:裘为皮衣,褐为用兽毛或粗麻制成之短衣,贫贱之人所服。裘褐泛指粗陋之服。杼:通“芋”,橡实。
(20)乱群,淡漠无心,与物无害,故虽入兽群,野兽不受惊吓。
(21)子桑雩〔hù〕人名,得道者。或以为即《大宗师》篇子桑户。
(22)再逐于鲁:鲁昭公时,季氏势力大增,危及公室,昭公想除掉手孙而失败,被迫逃亡国外,客死他乡,孔子因鲁乱而去齐,此为第一次被逐。后在定公时,孔子为鲁大司寇,摄行相事。齐国馈送女乐,季桓子接受而不朝,孔子为此而离去,开始漫长的周游列国的流浪生活。再逐于鲁即指此次。
(23)伐树于宋以下数事,皆见《天运》注。
(24)假:国名,为晋之属国,后为晋所灭。亡:逃亡。
(25)林回:人名,为假国逃亡之民。
(26)负:背负着。趋:小步疾走。
(27)布:“镈”的同声假借字,镈为一种像铲子样的农具,古人仿照其形状制成钱币,镈就成了古钱币之代称,假借为布。
(28)累:重。为其累:因为它重吗。
(29)天属:以天性相连属。
(30)迫:迫近遭遇之意。穷祸患害:困穷灾祸危难。
(31)收:收留、容纳。
(32)醴〔lǐ〕:甜酒。
(33)绝:断绝。这句的意思是,小人相交以利,有利可图则甘美,无利可日则断绝,故虽甘美而易断绝。
(34)翔佯:与“徜徉”义近,逍遥自在的样子。
(35)绝学捐书:绝有为之学,弃圣贤之书。无捐于前:弟子们不须在老师面前鞠躬作揖,过分讲求礼仪。挹,同“揖”。
(36)真伶:据王引之说,应作“迺令”,为传抄中造成之错误,此说可从。
(37)形:仪容举止。缘:随顺物性。
(38)率,直率,真诚。
(39)缘则不离:随顺物性则与物不离异。
(40)率则不劳:任真情自然坦率表露,不加文饰,故不须劳神。
(41)文:文饰。不须对仪容举止进行文饰。
(42)固:通“故”。物,衣冠、礼品、祭品之类,这句的意思是说:只要心地真诚,就无须文饰,更下要外物相辅助。
【译文】
孔子一行被围困在陈国与蔡国之间某地,七天没有生火做饭,大公任前往慰问,说:“先生快要饿死了吧?”回答说:“是啊。”又问:“您厌恶死吗?”回答说:“是的。”大公任说:“我尝试着说不死之道。东海上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意怠。这种鸟飞得又低又慢,好像无能的样子;要别的鸟引导协助而后起飞,与众鸟偎依在一起栖息;前进时不敢在前面,后退时不敢殿后;吃东西不敢先尝,一定要吃剩余的。因此在行列中不被排斥,而外人终不能相害,所以得免于患难。直的树木先被砍伐,甘美的水井先枯竭。您用心于修饰己智以惊醒愚昧,修养自身以显示别人卑污,光明显赫的样子像举着日月行走,所以不免于患难。以前我听道德至高的人说:‘自我夸耀的人没有功绩,功成者必然毁败,名成者必然亏缺。’谁能舍弃功名而与众人相同!道变化流行不是明白可见的,德成于身是不可言说的;纯一而恒常,比之于循性无心而行之人;除去形迹抛弃权势,不追求功名。因而无求于人,人亦无求于我。至人不求闻名于世,您又何必喜好闻名于世啊!”孔子说:“说得好啊!”于是辞别朋友,离开弟子,逃往旷野之中,穿粗陋之衣,食橡栗野果,入兽群不被惊扰乱群,入鸟群不被惊扰乱行列。鸟兽都不厌恶他,何况是人呐!
孔子问子桑雽说:“我两次被鲁国驱逐,在宋国遭逢伐树之险,在卫国被拒绝入境,困穷于宋国和成周,在陈蔡之间受围困。我遭遇这么多次患难,亲朋老友愈加疏远,学生和朋友不断散去,为什么呢?”子桑雽说:“您难道没有听说假国人逃亡之事吗?其逃亡之民放弃价值千金的玉璧,而背负着婴儿逃走。有人说:‘是为钱吧?小孩子值钱很少;为了怕沉重吗?小孩子又比玉璧重得多。舍弃价值千金的玉璧,背负婴儿逃难,为什么呢?’林回说:‘那是与利相合,这是与天性相合。’以利相合,遭遇困穷灾祸危难则相互抛弃;以天性相合,遭遇困穷灾祸危难则相互容纳。相互容纳与相互遗弃相差甚远,而且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美如甜酒。君子淡漠而相亲,小人甘美而易断绝,那些无故相合的,也就无故相离。”孔子说:“敬听您的教诲!”缓慢而自由自在地归去,绝有为之学,弃圣贤之书,弟子也无须对老师作揖鞠躬,而相互敬爱之情日有增进。又有一天,桑雽又说:“舜在要死时,就对禹说:‘你要当心!仪容举止莫如随顺物性,情感莫如坦率。随顺物性则与物不离异,情感坦诚则不劳心神。不离物不劳心神,则不追求对仪容举止加以文饰。不追求对仪容举止的文饰,更不待外物来加以辅助了。’”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1),正緳系履而过魏王(2)。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3)?”
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4)。王独不见夫腾猿乎(5)?其得柟梓豫章也(6),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7),虽羿蓬蒙不能眄睨也(8);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9),危行侧视(10),振动悼慄(11),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12),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13),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剖心,征也夫(14)!”
所属分类:山木
【注释】
(1)大布,粗布。穿粗布制作又带补丁衣服。
(2)緳〔xié〕:通“絜”。带子。正緳,整理扎束好腰带。系履:鞋子已磨穿,用麻绳扎牢。魏王,魏惠王。过:至,去。
(3)惫〔bèi〕:疲乏困顿。
(4)非遭时:生不逢时,没有遇见好世道。
(5)腾猿:善于腾跃之猿猴。
(6)柟〔nán〕:“楠”的异体字。捕树为产于四川云贵各省的常绿乔木。梓:梓树,又称揪树,生长于长江以北的落叶乔木。豫章:即樟树,亦为高大乔木。
(7)揽蔓:把捉牵扯。王长:怡然自得的样子。
(8)羿:古代传说中善射的英雄。曾协助尧上射九日,下射凿齿、九婴、封稀、修蛇等害兽。蓬蒙:羿之弟子,亦是善射之人。眄睨〔miǎn nì〕:斜视瞄准。言腾猿善跃,羿与蓬蒙也难于瞄准射中。
(9)拓〔zhè〕:桑科灌木。棘:带刺的小型枣树。枳枸:桔科带刺小灌木。
(10)危行:心存畏惧,行动谨慎。
(11)悼慄:畏惧战栗。
(12)加急:过分紧张。
(13)昏上乱相:对当权君臣之责骂。
(14)比干:殷纣王之臣,因忠谏不听,被剖心而死。见:先见。征:征兆。言比干己先见将被剖心之征兆。
【译文】
庄子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扎好腰带系好鞋子去魏王处。魏王说:“先生为何这样疲困呀?”庄子说:“是贫穷啊,不是疲困。志士有道德不得施行,是疲困;衣服破烂,鞋子磨穿,是贫穷,不是疲困,这是所谓没遭遇好世道。王难道未曾见过善于腾跃之猿猴吗?它们在柟梓豫章之类高大树林中,拉扯着树枝而怡然自得于其间,就是羿与蓬蒙之类善射者也不能瞄准射中它们。等到在拓棘枳枸之类带刺的灌木丛中,行动谨慎而左顾右盼,内心震惊畏惧战栗,此时并非由于过度紧张而筋骨不柔软灵活,而是所处形势不利,不足以施展其本领啊。现在处于昏君与乱相之时而想要不疲困,怎么可能呀?像比干被剖心,不是个显明的例证吗?”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1)而歌猋(2)氏之风。有其具(3)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宫角(4),木声与人声,犁然(5)有当于人之心。
颜回端拱(6)还目而窥之。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7)也,爱己而造哀(8)也,曰:“回,无受天损(9)易,无受人益难。无始而非卒(10)也,人与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谁乎?”
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仲尼曰:“饥渴寒暑,穷桎不行(11),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12)也,言与之偕(13)逝之谓也。为人臣者,不敢去之。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14)乎?”
“何谓无受人益难?”仲尼曰,“始用四达(15),爵禄并至而不穷。物之所利,乃非己(16)也,吾命其在外者(17)也。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之何哉(18)?故曰:“鸟莫知(19)于鷾鸸,目之(20)所不宜处不给视,虽落其实(21),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22)诸人间。社稷(23)存焉尔!“何谓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万物(24)而不知其禅之者,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25)而已耳!”“何谓人与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26);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27),性也。圣人晏然(28)体逝而终矣!”
所属分类:山木
【注释】
(1)据槁木:执持木杖。槁伎,以枯枝为击节之策。
(2)猋〔yàn〕:古通“焱”。焱氏即神农氏,传说为教民稼穑之古帝王。风:歌谣。
(3)具:敲击拍节之木棍等。无其数:作为乐器用的各种器具都有一定规格尺寸,即为数。此时只是信手取来,不合规格,故称无其数。
(4)宫角:官商角徵羽五声之代称。
(5)犁然:犹厘然,条理分明。
(6)端拱:端立拱手。还目:转眼。
(7)广己:扩大己之德。造大:造作夸大。
(8)造哀:超乎自然,过分造作之哀痛。此句意为,孔子担心颜回把自己的道德看得过高而有所造作夸大,由于爱已过深而哀痛过度。
(9)天损:自然带来的损害。人益:别人加给的超出自性的东西。如权势利禄名誉之类。
(10)无始而非卒:没有哪个起点不同时又是终点的。卒,终。庄子认为终与始是相对的、转化的。如晨是昼之始,夜之终,即是始,也是终。始终又在相互转化。自然如此,人亦如此。
(11)穷桎不行:困穷滞碍不能通达。桎,通“窒”,滞碍。
(12)运物之泄:万物运动过程之发泄。
(13)与之偕逝:与天地万物一起变化流行。
(14)待无:对待天道,对君命尚能执守勿违,何况是对待天道呢。
(15)始用四达:开始见用于世,即能四面八方无不通达。
(16)非己:物之所利,非关于已,乃是本性之外的附带之物。
(17)命其在外者:命运操纵在外,非由自己所主宰。
(18)此句意为:非性分之所有,取之则为盗窈,故君子贤人不妄取。
(19)知:同“智”。鷾鸸〔yìér〕:燕子。
(20)目之:看一眼。不宜处:不适宜停留。不给看:不再多看即离去。
(21)落其实:布下网络和诱饵想逮住燕子。落与络通,网络,实即“食”,诱饵。
(22)袭:入,这句的意思是,燕子畏惧于人,而又入于人宅筑巢以免害。
(23)社稷:指代国家。
(24)化其万物:万物生灭变化无穷,禅:相互更代。
(25)正而侍之:持守正道以待其变化。
(26)有人,天也:人事变化莫下受天道支配。
(27)不能有天:指人不能支配天道。
(28)晏然:安然,体逝而终:体悟天道常行不息之性而终其天命。
【译文】
孔子一行困在陈国和蔡国之间某地,七天没有生火做饭。孔子左手拄着木杖,右手以枯枝击节,唱起神农氏时代的歌谣,虽有击节之具但不合标准,有声音但不合音律。敲木之声与歌唱之声,却条理分明而与人心相合。
颜回端正拱手而立,转眼看着孔子。孔子担心他把自己的道德看得过高而有所造作夸大,由于爱己过深而哀痛过度,就说:“颜回呀,不受自然加给的损害容易,不受外人加给的利誉难。没有哪个起点不是终点的,人和自然是同一的。既然一切都是变化不息的,谁知今日唱歌者又是谁呢?”颜回说:“请问什么叫做不受自然加给的损害容易?”孔子说:“饥渴寒暑侵袭,困穷滞碍不能通达,这是天地之运行,万物运动无穷之发泄,就是说与天地万物运动变化相和谐就是了。作为人之臣,不敢违背君命。执守臣之道尚且能如此,而何况以对待天道呢!”颜回又问:“什么叫不受人加给之利誉难?”
孔子说:“开始见用于世,四面八方无不通达,官爵俸禄并至而不穷尽。这些外物带来的利益,并非关乎己之本性,乃是性外之物,外利得失之命运操纵于外。君子不作强盗,贤人不作窃贼,我要取这些性外之物算是什么人呢?所以说,鸟没有比燕子更聪明的了,看一眼不适宜停留不再多看即飞去,虽有网络诱饵,弃之而去。它们害怕人又入人之宅筑巢以免害。人亦须赖国家以生存。”颜回又问:“什么叫没有哪个起点不是终点?”孔子说:“万物生灭变化无穷而不知如何相互更代,哪里知道它的终点?哪里知道它的起点?持守正道以待其变化就是了。”颜回又问:“什么叫人与天是同一的?”孔子说:“有人事之变化,又无不受天支配;有天道变化,亦出于自然。人不能支配天道,这是其本性决定的,圣人安然体悟天道常行不息之性而终其天命。”
庄子游乎雕陵之樊(1),睹一异鹊(2)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3)周之颡而集(4)于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5)不逝,目大不睹(6)。”蹇裳(7)躩步,执弹而留之(8)。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9)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10),见利而忘其真(11)。庄周怵然曰(12):“噫!物固相累(13),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14),虞人(15)逐而谇之。
庄周反入,三月(16)不庭。蔺且(17)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间(18)甚不庭乎?”庄子曰:“吾守形而忘身(19),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20)。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俗。’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21),吾所以不庭也。”
所属分类:山木
【注释】
(1)雕陵之樊:陵园内植栗树,外有篱笆围护。雕陵为陵园名,樊与“藩”通,藩篱之类。
(2)异鹊:异乎寻常之鹊。广:长。运寸:径寸,指鸟眼睛很大,直径有一寸。
(3)感:触碰。颡〔sǎng〕:额头。
(4)集:群鸟栖于树上。泛指鸟儿落下。
(5)殷:大。逝:往,飞走。
(6)不睹:看不见人,以至触碰庄周额头。
(7)蹇〔qiān〕裳:提起裤角。躩〔jué〕步:蹑足而行,生怕惊动鸟儿。
(8)留之:佇立伺便发弹而射之。
(9)执翳:用树叶遮蔽自身,以便偷袭猎物。翳,遮蔽。
(10)从而利之:指随之从中得利,可趁机捕到螳螂。
(11)真:真性,本性。忌其真:忘掉自己的本性。如鸟目大能视而下见,翼长能飞而不逃,不知避险保身,即是忘其真。
(12)怵然:惊惧警惕的样子。
(13)相累:相互牵累。蝉为美荫所累,螳螂为蝉所累,异鹊为螳螂所累。万物皆为利累而忘害。二类相召:不同物类相互召致。利与害、祸与福、忧与乐、得与失等等相与为类,相互对立,又是召致对方的条件。如螳螂之利在捕蝉,专注此利忘记异鹊在后;异鹊之利在螳螂,专注于此而忘记乎持弹弓藏在树下的庄周。此利便成为召致彼害的条件,只有无求才能远害。
(14)反走:返身跑回去。
(15)虞人:看管陵园之人。逐:追赶。谇〔suì〕:责骂。以其为偷粟之人。
(16)三月:应作“三日”。不庭:不快意、下开心之意,庭,“庭”读为“逞”。
(17)蔺且:庄子弟子。
(18)顷间:近来,近期。
(19)形与身:指人自身,庄子言己虚静时知守形,动作时则忘身。如蝉、螳螂、异鹊在没有外利引诱而静处时知警觉,一旦专注外利而动作时,警觉便消失,从而忘记自身之危险。
(20)此为庄子自喻。言其能冷眼旁观世人追名逐利之危险,却不懂自己应当避开之道理。
(21)戮:辱。
【译文】
庄子在雕陵里面游玩,看见一只奇异的鹊鸟从南边飞来,翅膀长有七尺,眼睛的直径有一寸长,触碰庄周之额头,而落在栗树林中,庄周说:“这是什么鸟啊!翅膀长而不飞去,眼睛大而不见人。”便提起裤角蹑步而行,拿着弹弓伫立伺机发弹击之。看到一只蝉正在浓密树荫下而忘记自身的危险,螳螂躲在树叶后伺机偷袭,见得而忘记自身的危险;奇异之鹊随之而从中得利,见利而忘记其真性。庄周警惕说:“唉!物类本来是相互牵累,二类对立而又相互召致。”丢下弹弓返身跑回去,看管陵园的人以为他偷了东西,在后面追赶责骂。庄周返回家中,接连三日不快意,学生蔺且因而问道:“先生近来为何很不快活呀?”庄周说:“我静能守形,动却忘身,我能看破世人追名逐利之危险,自己却不知躲避。而且我听先生说:‘入乡随俗,服从禁令。’现在我在雕陵中游玩却忘了自身,奇异之鹊触碰我的额头,游于栗林而忘记真性;栗林的看守人因而责骂我,我所以不快意呀。”
阳子(1)之宋,宿于逆旅(2)。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3)。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4)对曰:“其美者自美(5),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
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6)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所属分类:山木
【注释】
(1)阳子:阳朱,见《应帝王》篇注。
(2)逆旅:旅店。
(3)恶:丑。
(4)小子:年轻人,指旅店主人。
(5)自美:自以为美。
(6)自贤:自以为贤。
【译文】
阳朱去宋国,寄宿在旅店里。旅店主人有两个小妾,其中一个漂亮,一个丑陋,丑陋的被尊宠,漂亮的被轻贱。阳朱问这是什么缘故,店主人回答说:“那个漂亮的自以为很漂亮,我却不知她哪儿漂亮;那个丑陋的自以为丑陋,我却不知她哪儿丑陋。”阳朱说:“弟子们记住,品行贤德而又能丢掉自以为贤的想法,哪里会不受爱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