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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帮(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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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日,云眠被那女子打扮成小厮模样,低着头,跟在大摇大摆的燕怀峥身后,出现在夜狱的大门前。
夜狱是关押重刑犯的特殊牢狱,历代以来,多少谋反作乱的乱臣贼子乃至王亲贵族都关押在此。因而,这地方也不是等闲能进入的。
狱官见来人是圣人最宠爱的显王,二话没说便放了行。
燕怀峥带云眠沿着深入地下的狭长阶梯一路往前走,走到最底层,燕怀峥突然转身,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放缓脚步,领着她进了一间空着的囚室。
囚室里空无一物,只有冷硬的墙壁和一条矮凳。
云眠不知他要做什么,想开口,却被燕怀峥以手势制止。他示意她坐过去。
云眠犹豫半晌,只能凑过去,挨着燕怀峥在矮凳上坐下,背靠着森冷的墙壁。
须臾,墙壁后似有动静传来。
云眠身子一僵,见燕怀峥没动,没敢开口,只是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又片刻,墙厚传来铁链击打铁门的声响,再然后,是一道熟悉的男声:“云相。”
云眠眼睛蓦地睁大——是宋瑾。
墙后那间牢房里,关着的是她的父亲。
宋瑾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并不过多废话,冰冷的语气对铁链锁住的昔日师长说:“我劝相爷还是招认了为好。”
云中鹤惨然冷笑:“子虚乌有之事,要老夫如何招认。”
“老师这般嘴硬,不知这身子骨能挺到何时?”
云中鹤压抑不住怒火,怒声赤道:“休再提师生之谊!我竟老眼昏花,没看出你这忘恩负义之徒的嘴脸!”
“忘恩负义?”宋瑾突然笑起来,良久才止住笑声,“老师过誉了,学生可没您说的那般无情,您的眠眠如今可是好端端地躺在学生的卧榻上呢!”
“你!”云中鹤心如刀绞,“你将眠眠如何了?!”
宋瑾:“她是我的人,这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您该感谢眠眠,因为她跪着求孤,孤才好心留老师到今日。”
云中鹤想亲手将眼前的人撕碎,可奈何手脚被缚住,只能徒劳地怒吼。
“老师,此等谋逆大罪,未波及眠眠,已是圣人恩宽了。”说着,宋瑾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摊开放在云中鹤面前,“老师也别将自己说的这般坦荡,三十年前,您的所作所为,跟孤今日,又有何分别?说来,还是老师教得好。如今,老师和暮氏,只能活一个,老师该如何选?”
待看清那张纸上的字迹,云中鹤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冷水,忽地就安静下来。
良久,没有人再说话。
云眠听着墙后的对话,双目猩红,整个人止不住瑟瑟发抖。
他宋瑾就是这般对待她的父亲的,她的请求,竟成了父亲的催命符。
再开口时,云中鹤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宋瑾,我自认并未愧对你,你对我云家何来如此恨意?”
“从未愧对?哈哈哈哈……”宋瑾仰天大笑,“这六年来孤在你云家谨小慎微,做小伏低,连个下人都能给我脸色,你还敢说从未愧对?”
云中鹤看着他癫狂的模样,一时无言。
“你云中鹤是谁?只不过世灵州乡野的一届村夫,跟了圣人鸡犬升天,连你的仆从都金贵起来了?而孤!当今圣人的亲生儿子!竟要对着你这野蛮村夫摇尾乞怜!靠着你那点可怜的怜悯才能谋得那么个微末的官职!你说,这公平吗?!”
“你是疯了。”云中鹤看着他,满是不屑和怜悯。
“对!就是这个眼神!”宋瑾逼近他的脸,“你!你儿子!还有你那宝贝女儿!你们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看孤!”
“所以,你们都得死!”
又是一声铁门敲击的巨响,墙后再也没了动静。
云眠整个人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她顾不得礼节,抓着燕怀峥的手站起身,就要往外冲,口中喃喃着:“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原来一切都是她。
是她引狼入室,是她鬼迷心窍,将父亲母亲兄长拖入这等万劫不复之地。
燕怀峥握着她的肩,将她死死扣住:“如今,你所想到的,就只是杀了他?”
云眠麻木地转动脑袋,定格在燕怀峥脸上:“什么意思?”
他黑漆的眼定定看着她,平日嬉闹之色不见,眼中似淬着千年的寒冰。
那眼神让她想起儿时,他也是这般看她,冲她喊:“害人精!”
燕怀峥一步步逼近她:“云娘子可听说过暮氏?”
暮氏是整个大庸朝的禁忌。
传言暮氏骁勇善战,驻守边关数十载,世世代代忠勇无二。可就在先皇在位时,暮氏突然倾全族之力谋反作乱,后被圣人平定,阖族覆灭。
“暮氏?那不是乱臣贼子……”云眠几乎本能地脱口而出。
暮氏叛贼,人人得而诛之,便是三岁小童也知道的事。
燕怀峥却忽地浑身戾气暴涨:“乱臣贼子……所以,你的好阿耶也是这般教你的?”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然后掉头朝外走,看也不看云眠一眼。
云眠眼前一黑,想跟上燕怀峥,却是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她实在太累了,不知睡了多久才被人摇醒。
“云娘子,快醒醒!”女子声音很是焦急。
不祥的预感登时袭上心头,云眠猛地惊醒,看到红罗帐顶因她突然的动作摇曳不停的流苏。外面已是深夜,纱帐外的桌上燃了盏烛灯,一个模糊的身影静坐在桌前。
云眠起身,胡乱披了身外裳,赤足奔出帐外。
等在外间的燕怀峥开口:“云中鹤认罪了。”
“什么?”云眠反应了半晌,之前的事纷纷涌进脑海,“不是的,燕怀峥,不是的,殿下,我阿耶是冤枉的,他不会谋反的,他是冤枉的呀!”
相比昨日戾气摄人的燕怀峥,今日的他反倒温和了许多。
他看着她,淡淡问:“云娘子可有证据?”
“证据,证据……”云眠久在闺阁,连阿耶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甚清楚,哪里会有什么证据,“殿下,我阿耶是冤枉的!求您信我!”
她除了徒劳地保证,没有任何办法。
燕怀峥勾了勾唇,唇畔一抹讽笑,用低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说:“大庸朝要定人的罪,哪里需要证据……”
那云中鹤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上了数道请罪书,竟是只求速死,旁人想帮忙都插不上手去。
云眠见他垂首不语,以为他在考量这件事的利弊,只得哀哀戚戚地跪下去:“殿下,只要你肯救我阿耶,什么事我都能做,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燕怀峥一回神便听到这么一句,愣了下:“条件?”
云眠夜怔住了,是啊,如今,她身无长物,一无所有,能拿什么换。
想了许久,她缓缓站起身,贝齿紧咬着下唇,颤抖着手扯开外裳系带,如云般细软的外裳便自她肩头滑落,露出内里薄薄的一层轻纱里衣,曼妙的身子若隐若现。
燕怀峥瞧着她,不知她想做什么,刚想出声阻止便瞧见这样一幕。
凝滞了片刻,他忽的转头,一把扯下一旁的纱帐,兜头便扔在她身上:“本王还没那么饥不择食!”
室内陡然沉默下来。
这时,随从却自外面匆匆跑来:“殿下!圣人已下了旨,半个时辰后便要将云中鹤斩首!”
谁也想不到,竟这般急。
云眠反应过来,一阵风般朝外奔去。
她赤着脚,披头散发,身上裹缠着纱帐,满脸泪痕,双眼呆滞。
行人从她身旁经过,都用异样的眼神看她。
不过没有人太过在意这些,今日西京城最大的事,便是那云相爷将要于朱雀街被斩首示众。
云眠跌跌撞撞跑过去,挤过围观的人群,只来得及看到那高高举起的铡刀。
刀锋的冷芒刺痛了她的眼,再睁眼时,只剩下满目猩红。
“从西北那种小地方出来,享了这么多年富贵,也算值了!”
周遭议论纷纷,没有人心疼他的阿耶,没有人同情他,更没人替他叫冤。
他既非世家勋贵,又非名门望族,不过是一朝得了圣人宠信罢了,人人妒他、恨他,甚至盼他死。
绝望的沉寂后,云眠耳中是一阵持续不断地嗡鸣。
想起前世阿耶的惨死,云眠忍不住满脸泪痕,徒劳地张着嘴,急促地喘.息着。
她那么好的父亲,不该是那样的结局的。
情爱这滋味,让她迷了双眼、惑了心智,将父兄推向万丈深渊,使得云家万劫不复。
此生,她再不要重蹈覆辙,她定要离那情爱远远地,只为云家、为自己而活。
云眠抬头定定望向驶来的燕怀峥的马车,挡在了路中央。
驾车的显王府随从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她满身的狼狈,鬓发散乱,脸上还挂着泪,满脸的哀戚之色。
随从一时没认出她来,正狐疑地挠头。就见云眠忽地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泪,然后奔上前去,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