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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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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公主又把殷娥仪交给永宁侯府,夫人益发欣喜:公主,说不准还有太子,竟是最信任永宁侯府的!否则怎么会将太子想抹掉的人交给她处置?叫来心腹安排几句,打发到旧籍庄子上做粗活,就此了结。
等到杨英韶回家拜见母亲,提到皇帝竟默许公主做女将,永宁侯夫人虽吃惊,却是益发欣喜了,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她心中主意一转,笑道:“陛下要你给殿下教行军打仗之法?阿韶,你才多么点儿阅历,也敢教殿下!”
“娘!”杨英韶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他重生之前,见过的战阵确是不少了,只是不好跟别人说——平日和父亲推演战事,虽也有他胜的时候,旁人却还觉得他只能纸上谈兵。
“你啊,请殿下到咱们府上来。”夫人抛出了她的真实打算,“咱们府上的书房里,有的是少见的兵书,或许宫中都未见得有呢。请殿下自己来挑,她想读什么,便着人抄了送去给她。你这做师傅的,可不许对殿下藏私。”
杨英韶一头雾水:“她还没开始学兵法,现下要她读兵书,读得懂么?”
夫人是从文官家里出身的,跟永宁侯做了十多年夫妇,虽仍旧不大通军事,可也略知些皮毛:“她看不懂兵书又如何?请她来咱们家中小坐,瞧瞧那些地图什么的也好啊。她刚要学这些东西,得叫她看点儿有趣的,今后才有兴致,不至于中途弃学。”
杨英韶心中只道,他巴不得公主中途弃学。
母亲的心思他此刻已经明白了,只是抗议的话他没法说——即便他能顶了母亲的嘱咐,难道还能违抗皇帝要他教授公主的旨意?
可他去东宫,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的!他要保护太子啊。只要太子活着,皇帝身后诸王根本没有资格争夺皇位,无法闹得大燕国中空虚,更不会被梁人趁虚而入地灭掉。如此重任时刻沉甸甸压在他心上,他怎能还如普通少年一般,把心思花在跟公主青梅竹马的游戏上?
再说,峄城公主也不再是前一世那个只会折腾人的讨厌贵女了。
如今的她活泼爽朗,虽还是好胜,可一颗心用在正道上之后,他怎么看都觉得,她是今后前途无量的小姑娘。本朝不比南梁,对公主郡主宗室女没有那么多限制,真有本事,甚至可以为官的。峄城公主习武勤勉,今后怎么就不能做将军?
但要是他娘知道,峄城公主是想做能上阵打仗的那种女将,非得疯了不可。巾帼英雄是好啊,可若是儿子儿媳都是将军,这一家子可就离满门英烈不远了。
讲道理,能阖家团圆,谁想满门英烈?
峄城公主的职业规划不仅让杨英韶对她变了看法,也给舒兰与的工作增加了难度。
这是个目标驱动型人才,既然立志要父皇看到她的本事,便将自己当成一枚陀螺,每日里读书习武,把日程排得满满当当的。
当然,她越努力,离今后能上战场的目标就越近,舒兰与看着她努力,本是应该高兴的。可是,当她的学习任务增加,舒兰与的每日上班时长也就增加了……
为了减少公主一会儿要笔墨一会儿要书本的虚耗麻烦,顺便让她误认自己也有在好好努力,舒兰与亲手做了一本日程账,还用炭条打草稿、画眉笔描边地绘出了卡通猫狗,作为礼物送给公主:“殿下可将今年要做的事情列个分明,再一月月、一日日分列下来,如是,每日每时都知晓自己何时该做些什么,很有条理,很有益处。”
公主觉得有趣,当下便提起毛笔,仔细想了想今年要做点儿什么,对着手账本冥思苦想一夜,第二天早上拿给舒兰与看时,本子上已经写了不少东西。
她今年要学会一整套刀法,要在飞驰的马背上射箭还要百发百中。要背完数本久负盛名的诗歌集,且还要学写诗作赋,又要读完大燕各地的贡赋实录,搞清楚大燕的疆土上都有些什么好东西。另有习琴、女工、下棋、练字种种小目标,工整的小楷一行行写下去,竟占了十多页纸。
舒兰与惊叹:“殿下也太过认真了。臣妾第一回见到将今年所做之事写得如此详细的人!”
“我写得好不好,阿婉?”
舒兰与自然点头,可紧接着便见到公主从身后又摸出了另一本一模一样的手账:“我也帮你写了,送给你!”
她心底微惊,带着虚假的微笑谢恩,接过这个本子,翻过几页之后便想假装把它弄丢,然后顺理成章地忘掉这个计划——按小主子的安排,看上去很闲的尚婉仪,从此后每天除了正常工作伺候殿下之外,还要抽出原本可以找人聊天、吃喝发呆的两个时辰,拿来读书,拿来习字,拿来陪她交流读书心得。
自己愿意为了跟上公主的脚步稍微努力学习是一回事,被别人排出一张课程表来是另一回事啊……
“阿婉虽是服侍我的女官,但总不能只会伺候人。你也要好好读书,今后才能陪我聊天。你就按着我写给你的……喔,计划,就按照这个计划来做事吧!好不好?”
——作法自毙,就是形容她自己!她没事儿给一个强迫症弄计划表出来,简直是嫌自己活得太舒服了啊!
舒兰与呼吸哽咽,公主却兴冲冲地安排:“阿婉先读史吧!我最近也在读史书,很有趣的!”
受害者不禁问:“殿下为什么不和太子殿下,或者小侯爷聊?”
“他们没时间啊,我每天去东宫只能待那么一会儿,天天都要学新东西,要聊这读书的心得,可不是只能回来找你吗?难道我还能把表兄带回宫里来?”公主答得坦荡,看舒兰与的表情仿佛瞧着一个傻子。
舒兰与:……
“对了,贡赋录——这个也很有意思的!是好东西!”公主又道,眼疾手快地抢过按道理已经属于舒兰与的小本子,加上一行新的阅读任务,“不过这个读起来有点儿麻烦,等我先读完了你再读,我可以指教你。”
她每写一个字,舒兰与心里就多飞过一只乌鸦。
怎么会这样!她跨越时空无偿打工已经够惨的了,还要被按头学习!
如果她当下要急着拉到公主的好感,努努力刷书交报告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她跟公主已经很亲近了,为什么还要冲事业?是为了让公主今后学有所成了还能和她交流,不至于想到她便是“我那个辍学的小学同学”吗?
抱着殿下塞给她的书,舒兰与的心重得像是一块碑。早知道如此,她该让这个世界的图书用白话写,排版从左到右横着来,这样还至少可以减少一点阅读难度……
或许应当感恩高中语文老师,她的文言文阅读能力还没全丢掉,慢慢读下去大半还能懂。历史这种东西,读起来多少有点趣味,可一想到要看什么贡赋记录,舒兰与就觉得前途无亮。
——那种书她也翻了几页,某某年,某某地,人口几何,土地几何,赋税几何,上贡了这个那个特产,派出了多少多少劳役。书中所列只是纲目,其后大约还有细册,她看到书页边上有粘贴索引的痕迹。
这玩意有意思吗?峄城公主她居然双目放光地说有意思啊!这是什么人形小怪兽啊!
舒兰与在现实世界中本是学经济类的,因为实在不喜欢和数字图表经济分析打交道,因此专业学得确实一般。毕业之后,她选择去穿越服务公司做设计文案,以为自己可算是从经济分析的可怕世界中逃了出来。
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峄城公主和动不动就催她报告的导师相比,可怕程度不相上下,可怕方式各有千秋。导师会手提查重率大棒,逼得她满世界找近义词,而峄城公主会乖巧地问:“阿婉,你跟我在一起读书好不好?”
能说不好吗?
还不单是二人各自安静读书呢,若只是各读各的,舒兰与很不妨发个呆,晾晾脑子。可公主想到什么就会拖着她说,谈话的内容也是又微妙又惊险。比如:通过留子去母的反人类政策,防范幼帝上台后外戚干政,此举到底靠不靠谱?如果嫡长子没有出息,换次子或者庶子继承皇位究竟合不合适?打下来没什么用处,但不揍它它就讨厌的小国,到底值不值得去搞个暴力拆-迁?农民艰辛、农事苦累,一年到头收不上什么税,该不该让那些没有地的农民索性去做商人?
舒兰与很想以不变的“臣妾不知道”来回答她——这些问题,放在朝廷里也能让衮衮诸公吵得脸红脖子粗,斗上十天半个月。如今却被拿来为难她——她只是一个应当理论薄弱、见识短浅的前·宫女啊!
聊完了公主还要提笔写作业,把她们两个谈论的观点整理整理,写个文章,第二天送到东宫去给师傅们瞧。椒房殿偏殿的灯火每每亮到半夜,而舒兰与时常累得回到房间倒头便睡——殷娥仪走后空下的地方,仍然没有新人来填,但她已经不在意了。
学业压力令人头秃,而为了不成为公主那个辍学的小学同学,舒兰与不能放弃!
不过短短十来天,如今人人都知晓公主找她一起读书。皇后甚至特意问了她能不能跟上公主读书的进度……
这可怎么说?要说跟不上,也不至于,说跟得上,她累得紧!若要打个比方,宛如被拴在奔马后头跌跌撞撞奔跑的倒霉鬼……
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她只能拿出当初考试前绝命冲刺的劲头,把脑袋里那些还没丢光的M1M2拉出来溜溜。
去侍奉公主竟是好比在职读研一般的挑战啊!亏她先前还想着怎么帮公主把短暂的人生活得PIKAPIKA亮,可眼看着公主的人生不需要她帮忙,她自己的后半生就要PIKAPIKA秃了。
舒兰与委婉地向皇后提议,公主的年岁已经不小了,若是能选几位世家贵女进宫陪公主读书——尤其是那种饱学宿儒家的女公子——定能很好地应付殿下的无数个问题,有效提升公主的学术水平,并在朝廷内外树立她勤学好思的良好形象。或许,还可以顺便解救一下被公主的学习进度拖着走的可怜女官。
就算不能,也请从考进宫里当女官的人中挑一个过来,陪公主烧脑子!半文盲尚婉仪已经扛不住了!她的职业愿景,仅仅是做个照顾公主饮食起居的普通嬷嬷而已啊!
秦皇后嫣然一笑:“仙娘的进度那么快吗?阿婉,本宫读书的时候,你也在旁伺候,那时候你可没有这么多牢骚。”
“娘娘,当年您可没逼着臣妾陪您谈论读书心得,更没有填一张单子,规定臣妾每天喝茶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得超过一盏茶时分——臣妾嗓子快冒烟了,还只能抱着茶盅牛饮,若是叫别人看见,非笑死臣妾不可!”舒兰与垂头丧气。
“是么,看来仙娘把你欺负得不轻。”皇后莞尔,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尚婉仪急匆匆豪饮茶水的情形,她自己端了茶盏,蛮幸福地抿了一口香茗,又道,“陈嬷嬷不是回去你们那里了么?她怎么说?”
陈嬷嬷?自从被公主“气病”,还休养了一个多月之后,老太太就再也没有当初那些锋芒了。安心在公主身边做个照顾饮食起居的人,再没胆子跟公主叫板——更况公主找个女官陪她聊聊读书的体会也不是坏事,换了先前的陈嬷嬷来,都未必会管。如今的陈嬷嬷,对此便更是一副喜闻乐见的样子了。
舒兰与清醒地认识到,没有人想从“陪公主读书”的大坑里把她捞上来。皇后的笑容,与那句温和又坚定的“现下还不是时候”,共同对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这话翻译一下,便是“你自己忍着吧,没人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