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饭三顿

20、兄弟和爹

　　云浩的怒火还未熄灭，就看见门外转过一个已近于呆滞的人形。云瑾听到声音赶过来，正好看到了这场戏的结尾，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后悔早来一步，刚好看到了云浩的窘态。

　　在云瑾从小所受的教育中，父亲的地位是绝对权威，不容侵犯的。虽然云瑾是独生，又常年不在云家，可是云湘经常叮嘱他的话就是：“云家家法森严，进了云家更要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可逾越。”

　　没有想到自己亲眼看到了云璟从云浩那里夺了什么东西逃了，还动手伤了云浩，这简直颠覆了云瑾对云家的基本认识。云瑾手足无措，一时间愣在那里。

　　“咳——你来了——”看到云瑾，云浩压制住怒气，“璟儿这畜生，越发无法无天了。他还是人吗？敢和我动手，深更半夜不知道哪里野去了。好，他不回来更好。他以为没了他云家就玩不转了？他以为他爹白吃了四十年饭？他有本事就不要回来。”云浩越说火气越大，一旁坐卧不宁的云瑾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爹爹……要不我去把璟弟追回来……”云瑾试探性地问。

　　“别去追。这种不知好歹的东西追他作甚，自己找气受？咱们该干嘛干嘛，我只当没养他这个儿子！”

　　天边泛起鱼肚白，青烟从各家屋顶袅袅升起，嘹亮的鸡鸣声回荡在巷陌之间，卖豆腐脑的小贩的吆喝着穿过街道。住店的客人纷纷醒来，光着头踢踏着鞋子在门口喊人，一时间，“茶水——”的声音此起彼伏。跑堂的伙计肩上搭着手巾，弯着腰小步碎跑，穿行在廊下送洗脸水。

　　阿宝如往日一般准时敲开云浩的门，刚看清屋里的人，就被吓了一跳。云瑾和云浩在一个屋里，云瑾顶着两只黑眼圈陪坐在床前，而云浩整张脸都黑沉沉地，好似涂了一层炭，气呼呼地坐在床上，倦怠之色浮于眼角眉梢。

　　阿宝心中诧异：“这是谁惹爷生气了？昨晚睡下的时候还好好的。”他挤出一个笑脸：“原来老爷和大少爷都起得恁地早，昨晚没休息好吗？”

　　“好，好得很——没被气死就算好的。”

　　阿宝一头雾水，看向云瑾。

　　“璟弟半夜不知道半夜跑去哪里了，爹爹着急了一宿没有睡。”云瑾向阿宝解释。

　　“老爷，时候不早了，您看是继续等二少爷还是……”阿宝身处事外，头脑还算清醒，云浩一点头，阿宝伺候着云浩梳洗更衣，再服侍着用早饭。

　　屠龙大会由安城大族萧家承办，萧家与皇家颇有渊源，据说曾经有两代族长的妻子都是皇家公主，由于某种原因秘密嫁到萧家。萧家与朝廷暗中来往不断，为朝廷暗中培养和选拔人才，同时将江湖发生的风吹草动禀报朝廷，萧家的产业也受到了皇家的特别保护，可以说，萧家是皇家在江湖的耳目。虽然萧家族长爵位不高，但是无论是官府还是武林，都对萧家保持着相当的尊敬态度。

　　萧家地位超然，子孙很少仕途扬名，也很少参与武林争斗，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谁也知道它暗中的实力不好惹。萧家举办这场大会，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萧家的威望既能保证大会的顺利开展，同时萧家完全中立的态度又能保证赛事公平、公正。同时萧家的财力、人力、物力又足以支持如此庞大的开销。当然，朝中当权者也可以放心地亲身观看比赛。

　　萧家的族长萧若玉亲自在门口迎接，萧若玉儒士装束，一身雪白的长衫随风微微抖动，虽已过而立之年，飘逸俊雅的风姿却令参会的青年们相形见绌。萧若玉与云浩本是旧识，远远看到云浩带着云瑾走来，便迎上去：“云大哥，几年不见，你越发福相了。”

　　“你这是骂我老了。”云浩笑着擂了他一拳，“看我老了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找好听话。你还是像几年前一般精神。怎么，这次举办大会没有累着？”云浩出门前的怒气此时无影无踪，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云瑾清楚，云浩一直魂不守舍，下车前他的脸还是青色的。

　　两个人寒暄着，萧若玉向里边让云浩，看见了提着礼物亦步亦趋地跟在云浩身后的云瑾，问到：“这是铮儿还是璟儿？几年不见，孩子们都大了，认不出来了。”

　　云瑾笑着抿了抿嘴，向萧若玉行礼。云浩解释：“你没见过他。这也是我儿子，叫云瑾，比璟儿大几岁。这件事说来话长，等回头我跟你细解释吧。”

　　萧若玉在门口继续招呼其他客人，由萧家下人领路，云浩带着云瑾向里走。一路上，穿过古朴典雅的厅堂，走过精致谐趣的花园，云浩左顾右盼。云瑾惊叹萧家的宏伟绮丽，不愧是世家大族，亭台楼阁经过百年盛世之中前后营建、反复修葺，颇具规模。正在目不暇接之时，突然对上了云浩一副急切的表情。

　　云瑾心头一颤，云浩还在等着云璟的消息，虽然骂得狠，可还是真心疼儿子。云瑾心中的云璟的形象又黯淡了几分。他是经历过生死离别的人，对亲情看得便比旁人重些，从他进入云家到现在，云浩如何待云璟他看在眼里，在他看来，便是宠溺到了极点。云璟的口中说出什么忤逆的言语云浩也不会计较，云璟如何轻慢云浩云浩也不会责怪，云家的规矩礼法在云璟那儿几乎就是摆设，没想到，云浩做到了这种程度，云璟还要伤了云浩逃出去。

　　云瑾所渴望的温馨、有人疼的感觉，云璟全都有，但是云璟从来都不珍惜，一次又一次地去破坏，没有丝毫顾忌。云瑾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云浩黯然又焦虑的神色，为云璟的不孝行为不齿，也为云浩不值。

　　“本来这次带你来就是见识一下，现在看来，你还得上台。”云浩对云瑾说。预先的方案就是让云璟去压场，等大会进行过半，高手对决之时，只要胜了一两个顶尖人物，屠龙令便到手了。在绝对的实力之下，任何谋略战术都变得苍白无力，软弱不堪。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云浩自认为在武林同辈中，自己的武艺不算顶尖。云瑾虽然在后辈年轻人中是佼佼者，可毕竟年轻识浅。但事实如此，也只能临场应对了。

　　“爹爹放心，我既然来了，就敢去挑战高手。”云瑾表态。

　　“你若是支撑不住，只管退下来，由爹爹应对。一场胜负什么时候都比不上人的生命重要，败了可以再练，但若是死了，或者残了，便一辈子追悔不来了。你亲爹爹只有你一支根苗，你也要爱惜自己。”云浩通过对云瑾几日的了解，觉得云瑾是个有分寸的人，可还是免不了嘱咐几句。

　　擂台横跨山谷。谷底滔滔江水奔腾澎湃，崖壁卷起雪一般细碎的水雾。雾气笼罩着擂台，仿佛处在云雾之间，亦真亦幻，给比赛带来绝佳的视觉效果，回荡的水流声无形营造出紧张激烈的气氛。山谷两侧，设了看台，依托山势，居高临下，错落有致。坐在看台任何一处，都可将擂台全景尽收眼底，视线不会受到丝毫阻隔。看台座位有疏有密，既方便从人众多的大族聚集，水声又能使远离的人听不到彼此的谈话。小贩提篮穿行于座位之间，吆喝着“瓜子，花生，大杏仁”，招揽了不少生意。

　　云浩刚刚坐定，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上下左右的位置上停留的几个人，看着像在闲聊，眼珠儿时不时地向他这边飘。“被监视了！”云浩马上警觉，“是什么人在监视我们？为什么要监视我们？难道是萧家？”云浩左右巡视，发现在主席台两侧布置了警戒，一些小贩吆喝的声音浑然有力，似有功夫在身，山顶上布有暗哨，刀剑反射的日光偶尔会闪得人眼睛一眨，远处的山梁上隐隐有军队出没。但是看台上受到如此紧密监视的却只有自己一家。

　　云浩心里暗恨：“萧若玉这是什么意思！若是不欢迎便直说，老子也不找你了，这个贵宾席我坐不起。”云浩向云瑾阿宝一使眼色，起身便走。

　　两旁监视的人装作不经意，一个接一个起身跟上。云瑾也发现了事情不对，跟着云浩越走越快，两旁的人见状纷纷闪避。

　　眼看着跟着的人就要被甩下了，云浩和云瑾被一个穿着萧家家丁制服的人拦住了。

　　“小的是萧府管家，我家老爷请云家老爷少爷到后台一叙。”这萧府管家彬彬有礼，云浩不好当面拒绝，应道：“我正有话问他呢。快带我去。”

　　“老弟你什么意思？凭什么派人看着我？你做事也太不够光明正大了。”云浩沉着脸责问萧若玉。

　　萧若玉一脸无辜：“老云，我可不敢擅自派人监视你。里屋有一位贵客想跟你谈谈，你去了就明白了。”云浩一头雾水，萧若玉也不多向他解释，开了里屋的门把他推了进去，又把门关上，亲自在门口守着。

　　云浩揉揉眼睛，适应了一下昏暗的环境。屋内铺着厚厚的地毯，香炉中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屋中的陈设极为华贵，与屋外肃杀的环境大相径庭。正中的榻上坐了一个年轻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太子殿下。”云浩马上认出了那人，行下礼去。

　　“云伯伯，论辈分我得叫您一声姑父。”太子宗政擎仓淡淡地笑着，“我这个晚辈本不应当如此僭越，监视姑父您，可是我没有办法，表哥逼着我这么做，我只能得罪了。”

　　“……”云浩茫然，“什么姑父表哥的，莫非……莫非是云璟惹出了祸来？”

　　“有消息说，青龙山庄预备在今天刺杀我。”太子玩弄着扇坠儿，平静地说。

　　云浩脑袋“嗡”地一响，站立不稳，靠在了书架上。原来云璟急着去做的事竟然是刺杀太子。怪不得云璟到现在还不露面，怪不得有人监视自己，怪不得……云浩现在才发现，自己和云瑾已经进入了人家的掌心中，周围都是官府和萧家的人，个个身怀绝技。只要面前的人一发话，自己和云瑾就将死无葬身之地。而现在自己还活着没有死，正是因为云璟还没有出现。

　　“姑父别怕。大会如常举行，不过姑父要一直陪着我。”太子的声音古井无波，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看作是关系生死的大事，“我就想看看，轻尘他不要兄弟，不知道还要不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