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梦图书馆3回旋曲》璀然

8、第7章 读梦实验（1）

　　非決站在二楼窗前默默地看着暖房内外的两个人。
　　呼延樰闭门不出，将自己关在暖房内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内，没有人去打扰他，也没有人来找他。但就在半刻钟前，江蓠出现了。然而，江蓠似乎并没有走进去的打算，她一直站在门前，静静地打量着暖房内的呼延樰。
　　而就在这时，江蓠却忽然仰起头，看向了倚立在窗前的非決。
　　“有时间聊聊吗？我们虽不是朋友，但至少是熟人吧。”
　　江蓠的笑一向都带着几分挑逗，几分深意。非決凝望她半晌，不发一言地下了楼。
　　“你难道不好奇呼延樰将自己关在里面干什么吗？”江蓠的第一句话似乎就意有所指。
　　此刻，他们二人就站在小楼与暖房之间的空地上，距离他们不远，便是几乎与人齐高的幽幽草丛。
　　“或许你即便心中好奇，也不会主动去窥探他人。因为这并不符合你的准则和个性。”江蓠突然叹了叹，瞥着非決道：“但我想，这个时候，其实你真的应该好奇一点，因为，若是你好奇一点的话，说不定你就会发现很有趣的事了。”
　　江蓠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看戏一般的心态。
　　非決平静地对上江蓠的目光，直问：“什么有趣的事？”
　　江蓠但笑不语。
　　非決道：“我不觉得我们什么时候会对同一件事都感到十分有趣。”
　　“非決，那你就错了！”江蓠笑意盈盈，“这件事，你一定会很感兴趣，因为事关韩霁。”
　　非決瞟了瞟暖房内的那个人影，“呼延樰现在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小说，他与韩霁又怎么会再有关联？”非決不难察觉江蓠今天出现的目的就在于呼延樰。
　　“那是因为，他忘了一些事。但那些事，我还记得。”
　　“你记得什么？”
　　江蓠和非決二人彼此都很了解。谈话到了这个地步，非決早已知道江蓠想说什么，而江蓠也明白非決看穿了她，所以，此时，二人再也不用继续虚伪的寒暄。
　　“比如，呼延樰向你们隐瞒的一些事；再比如，韩霁失踪前最后去的地方。”
　　“呼延樰还隐瞒了什么？”非決那双被隐藏在无框眼镜底下的深眸似乎有光一闪而过。
　　江蓠莞尔一笑，“不，或许不应该说隐瞒，而是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他身上曾经发生的事。”
　　“什么事？”非決问。
　　江蓠道：“呼延樰一直以为，是有人窜改了《燃烧的心迹》这本小说的第一卷，造成了书中世界的某种混乱，所以，韩霁才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强行拉入了书中世界。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其实，真正的神秘力量就是小说本身，是小说内部世界本身的争斗需要韩霁这样一个人的出现，所以韩霁才被迫卷入了书里面。《燃烧的心迹》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它本身就带有令人匪夷的魔力，韩霁只是第一个进入这个魔盒的人。然而，事实上，呼延樰才是真正第一个触摸这个魔盒的人。当他在电脑上开始写下小说的第一个字时，这部小说就已经不受他控制了，只是他当时并没有立即意识到。而且，在他的心中，他一直认为自己就是小说的创作者。当然，这也并非是争夺创作署名权的斗争。只能说，很多事，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韩霁出现在书中世界是必然，就算不是韩霁，也会是另外的人。”
　　非決眉头皱得很紧。对于江蓠所说的话，他其实并非不信，只是仍然觉得有点……难以理解。
　　再者，江蓠为什么会这样笃定？就好像她一直旁观了所有事情的发生？
　　所以，非決仍然不得不怀疑。
　　“那如果不是韩霁，你认为会是谁？”
　　江蓠沉思片刻，“或许应该是……呼延樰。”
　　“为什么？”
　　“去年冬天，某天深夜，我在图书馆遇见了呼延樰。那时，他正在写小说的第一卷。那天时间已经很晚，图书馆内早就没人了。所以，我想，除了我，应该没有人再看到过那种状态下的呼延樰了。”
　　“这就是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事吗？”非決几乎立即便明白了江蓠提起这件事的用意。
　　“对。因为离开之时，我毁掉了那个时段的所有监控。就算呼延樰没忘记，他也不可能知道那时发生的事。可事后，我试探过他，他却根本一点都不记得。”
　　“发生了什么？”
　　“那时的呼延樰仿佛成为了那本小说的俘虏，浑身被电脑屏幕散发的细小光线紧紧缠绕，那些光线不仅束缚了住了他的身体，也似乎彻底控制了他的意识，除了键盘上不停运动的手指，他就像个牵线木偶，被死死地箍在了那台电脑前。”
　　“若是一般人看到，定会上前将他从电脑旁拉开。”
　　“若是一般人看到的话，说不定会更快逃离，那时呼延樰与那台电脑之间形成了一个非常强的磁场，一般人又怎么敢靠近？”江蓠很快反驳。
　　“你不是一般人。”
　　“但我更加感兴趣的是，在呼延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一直等到了最后。当呼延樰清醒后，我第一时间上前抢了他的电脑。”
　　“原来你真的是一个旁观者。”
　　“所以啊，你们其实最初应该找的人是我。因为，我的确比呼延樰更清楚韩霁的失踪。”江蓠悠悠笑道。
　　非決沉思了一会儿，道：“韩霁最后去的是什么地方？”
　　江蓠一副预料之中的神情，伸手朝草丛方向指了指，“就是这里。”
　　非決沉沉地看向江蓠。
　　“不信？”江蓠双眼一眯，随即笑道：“也对，你不可能见到他。因为，他的确没能走到这栋小楼前。但是，他似乎是想来找你的。你们不是一直都是朋友吗？”
　　非決从来觉得不需要向任何人说明他与韩霁的关系，因此，他并没有回答江蓠的话。
　　江蓠仿佛也不在意，她低头想了想，继续道：“该从哪里说起了？你们似乎都不知道韩霁在失踪前做了什么，但我也不知道。我记得的好像只有……那就从这个问题开始，非決，难道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到底是韩霁先被卷入了书中世界，所以一夜之间小说发生了改变？还是因为韩霁卷入了书中世界，所以小说才会发生改变？”
　　对于这个问题，非決的确没有仔细想过。最先出版的小说中，根本不存在韩霁，所以，韩霁根本不可能与书中世界产生关联；但是，为什么在小说出版甚至上市一个月以后，韩霁却突然出现在了小说世界中？所以，到底是韩霁导致了小说的改变；还是小说的改变导致了韩霁被迫卷入呢？
　　如果江蓠刚才所言是真，呼延樰最初根本就不能控制小说，而主导小说事情发展的一直是来自于小说内部本身的神秘力量，那么，似乎后一种可能更具有倾向性。
　　但这一切，显然不能缺了“如果”那个前提。
　　所以，非決不得不再次审视地看向江蓠。
　　江蓠的笑容略略带了一丝得意，肯定地道：“非決，你无法确定。”
　　非決仍然沉默着没有回答。
　　“但我能确定。”江蓠嫣然笑道：“因为，很不巧，那天，我恰好也是一个旁观者。而且，你们也绝对不会想到，韩霁才是第一个发现小说改变的人，而不是呼延樰。”
　　“他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小说里，然后准备来见我？”
　　“那就像一个信号，是那本小说主动向韩霁发送的信号，所以，韩霁最终根本没能来到这里，走到你面前。”江蓠开始畅快大笑。虽然她也觉得不是很厚道，但她现在真的很高兴。因为，这本来就是她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葉罗，你没想到吧？
　　只有我不巧目睹了韩霁的失踪，只有我看到了韩霁深夜里在这片草丛里仓皇奔跑的身影，只有我知道他失踪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期待着，这一次，你将如何拯救他！
　　江蓠刚刚离开，无明便从深深的草丛中走了出来。
　　“抱歉，我并非有意偷听你们的话。只是我来时，你们恰好在这里……谈话。”
　　“没关系。”非決淡淡道。他承认，这时他的脑中有点乱。
　　无明将手中的手机递给非決，“这是属于韩霁的吗？我刚刚在草丛里捡到的。”
　　非決随手接过。过了这么久，手机自然早就开不了机。更何况手机的屏幕几乎全碎，它的存在，似乎只昭示了韩霁的确曾经来过这里的事实。
　　至于是否该相信江蓠的话，非決和无明心里其实都有所保留。
　　“非決，姐姐也不见了。”
　　沉吟半晌后，无明终于说出了她来的目的。不久前，她突然发现姐姐不见了。是以，她才会在这时恰好来到了这里。
　　“葉罗去了哪里？”
　　虽然此时非決和无明心底其实都有一种预感，葉罗此时消失，唯一的解释似乎只能是为了韩霁。
　　无明轻轻摇头，“姐姐的离开毫无预兆。”
　　而须觅也不知所踪。
　　终于，“储梦图书馆”再次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也再次感觉到了那种深深的空寂感。
　　非決静静地打量了无明一会儿，突然问：“你觉得葉罗会去哪里？”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但是现在，小说的第一卷并没有发生改变。”非決虽然不知道葉罗会采取什么样的方法，但他的确也认为，葉罗唯一可能的去处只有书中世界。但葉罗到底会怎样接近韩霁？
　　非決回想起上次与葉罗最后的谈话。
　　“韩霁需要的是时间，还有随着时间逐渐浮现出的事实。”这是葉罗在说出“我相信韩霁”之后，最后对他所说的话。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等不及了呢？葉罗，你是否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无明岂会不明白非決的意思，她默默地看了非決一眼，径直走向暖房。
　　傍晚红霞如锦，绚丽如最美的繁花。
　　非決站立在原地，他的身后是仿佛绵延至天际的斜阳幽草，清瘦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着，好似一副浓墨重彩的古典油画。他慢慢地看着无明走进暖房，靠近呼延樰。然后，他看见，无明只向电脑瞟了一眼，便略带惊诧地迅速抬起头，直接地看向了他！
　　无明为何会惊诧？
　　面对无明的惊诧，非決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让我们先把这些暂时抛开。
　　因为，在《燃烧的心迹》小说第一卷的末尾，书中终于迎来了一个小高潮。
　　出乎韩霁的预料，许靳在第二天突然陷入了昏睡。就在许靳警告韩霁“不要再窥探我的梦”之后，许靳便再也没有从睡眠中醒来。
　　这一突然的事件引得庄园内一阵恐慌，祁谌几乎立即就赶了过来。然而，经过一番会诊之后，医生们也找不出具体的原因。因为，许靳身体似乎一切正常，就像在安睡，只是不能醒来。
　　对此，韩霁自然也无能为力。
　　许靳的昏睡，对于韩霁生活的最大影响，似乎就是韩霁再也没有梦见过许靳。
　　在过去的半个月，韩霁没有再见过许靳，也没有再梦见过许靳。但是，他却开始经常地梦见那个名叫林涯的少女。韩霁意识到可能又是背后的神秘力量在操纵，但他现在根本奈何不了，更何况，他其实也很想知道许靳与她之间的过往。
　　韩霁梦见林涯的第一夜，林涯正独自一人在深夜的街头行走。韩霁并不能确定林涯此时有没有遇见许靳，于是，韩霁只是一直尾随在她身后。
　　林涯的行走很有目的性。她从一条街拐进另一条街，然后沿着一条深幽的巷子横穿过一片老城区，接着她又沿着主道走了约半个小时，然后又经过了一条短而窄的巷子，最后到达了某个小区的西侧。
　　从外观看，这似乎是一个有点老旧的小区。小区内十分安静，大概大多数人已经入睡。林涯毫不迟疑地在小区内穿梭，最后终于停在了最里面的一栋楼房前。
　　林涯没有忽视楼房底下的门禁。她站在楼前仰头向上望了望，然后沿着窗户的防盗网开始往上爬。韩霁虽然不知道林涯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这一栋楼上，只有一扇窗户还亮着灯。
　　那扇亮灯的窗户在十楼。
　　林涯并没有一直沿着往上爬，她在爬到三楼后，便就着一扇打开的窗跳进了楼里。韩霁正发愁他该如何进去时，忽然心念一动，接着，他发现他已经到了某个房间内。
　　房间内虽然还亮着灯，但主人其实早已熟睡。林涯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床上沉睡的男人。
　　林涯到底要干什么？
　　韩霁心中的确毫无头绪。
　　深夜潜门入户？林涯的行为让他觉得费解。
　　韩霁环视着房间，房间内装修老旧，家具桌椅似乎也已用了很久，床上沉睡的男人已近中年，身形已经有点发福，面容普通，这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甚至有些潦倒的普通人的家。
　　林涯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的心真丑恶。”
　　林涯突然低低地道。
　　由于站在林涯身后，韩霁看不清林涯的表情，但他能够从这句话中听出林涯的愤恨与厌恶。
　　韩霁心中再次动了动，他有点紧张地盯了林涯的背影一眼，正当他准备上前时，床上的中年男人却突然坐了起来。
　　“你现在应该去厨房。”
　　“是。”
　　“然后找到刀。”
　　“是。”
　　听着林涯与那个中年男人之间诡异的对话，韩霁心中更觉惊惧。他借着并不太明亮的台灯仔细看了看床上的中年男人，这才发现，中年男人似乎根本没有睁开眼。
　　“起来吧，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林涯冷冷地催促。
　　中年男人依旧只回了一个“是”字，然后便施施然从床上起身，推开房门，歪歪倒倒地向厨房走去。
　　林涯跟在中年男人的身后。她似乎根本没看到韩霁，也或许她的确感知不到韩霁。
　　韩霁怀着不安的心跟在林涯身后。
　　房子格局本来不大，中年男子很快便到了厨房，然后，他按照林涯的指示依次拿出刀和砧板，井然有序地摆放在了桌子上。
　　“切下去，作为报应，切断你的手指！”林涯胸腔开始跳动，眼睛也开始显现出疯狂的神情。
　　这下，韩霁真正震惊了。他突然惊呼出声：“不要……”
　　然而，屋子内的其余两人似乎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只听那中年男人没有半分犹豫地道：“是！”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刀，毫不留情地向自己的小指砍去！
　　不！
　　不要！
　　怎么会这样？
　　林涯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这样吗？
　　韩霁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好了，回你的房间去！你已经为你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是！”
　　除了这个字，中年男人似乎根本不会说其他的话。在这一刻，他也似乎根本感觉不到断指的疼痛。他的一切行动都完全听命于林涯，他听话地将手臂收回到自己身侧，然后，慢慢地走回房间。
　　鲜血顺着中年男人的断指流下，沿着中年男人的步伐，从厨房一路逶迤，淅淅沥沥地流了一地，染出了一条血色的路。
　　一直等到中年男人走进房间，关上门，林涯才平复了胸腔的鼓动，眼底充斥的光芒也渐渐散去，然后，她若无其事地打开大门，直接走了出去。
　　而韩霁这时的心底早已不知是何滋味。
　　林涯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他到底又看到了什么？
　　那样冷酷决绝的语气，真的是林涯吗？
　　到底因为什么那个中年男人要付出这样代价？
　　林涯又是如何知道这个人？如何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韩霁醒来时，心中仍充斥着满腔的战栗感。
　　之后，在梦中，韩霁总能看到在深夜里游走的林涯。有时候，她只是单纯地街上闲逛，或者沿城市的古城墙疾走；有时候，她则会像之前一样，悄无声息地潜进某处，指示睡梦中的人做出一些事，然后她则带着一脸的快意离开。林涯的情绪极不稳定，虽然表情总得冷冷的，但是谁也预料不到她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样的话，以及做出什么样的事。
　　韩霁认为，这就是完全随心所欲的“暴走”。这种“暴走”能够让林涯获得某种快感，也不至于让她失去生活的方向，所以，她肆无忌惮地放任着自己的心中潜藏的“自我”，放任自己像个特立独行的游侠，在黑夜的城市中穿梭。
　　或许她相信，一般人在梦中的面孔比之平日所见更加真实。因为，一个人的梦其实来源于心，而梦很多时候并不受任何的控制。
　　所以，韩霁也终于明白了林涯每天晚上所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她在读取人们的梦。
　　然后，她会做出自己的判别。
　　例如，她之所以会在梦中催眠那个中年男人剁掉自己的手指，是因为那个中年男人曾经害得他的同事摔断了腿而且毫无愧意。当然，这些，韩霁现在还不知道。
　　韩霁只知道林涯或许有一种能看透人们的梦境的特殊能力，甚至可以催眠睡梦中的人。她的某些能力同葉罗很像。
　　许靳知道林涯拥有这种能力吗？
　　许靳是否知道林涯所做的这些事？
　　这个时候，许靳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林涯又变成了独身一人？
　　即使是活水，小河的鱼儿似乎也已习惯了有人喂食的生活方式，因此，小河里鱼儿反而越来越多。
　　韩霁漫不经心地蹲在河边，漫不经心地喂着鱼食。
　　在林涯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到底是她遇到许靳之前还是之后的生活？
　　林涯与林万之间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韩霁心中谜团似乎越来越多。最重要的是，他仍然不知，他的出现到底在这个虚构的书中世界会起到什么作用。
　　许靳为什么会昏睡？
　　许靳将他扑倒后，那颗子弹会射向谁？
　　为什么会有人在许靳的梦里攻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