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倒计时（快穿）》周八

3、留守之地

　　莫奈尔按照先知嘱咐的，一路来到了王宫西北部。

　　让他感觉很奇怪的是，此处他之前从未来过，而且，他也想不到这王宫里还能有如此破败的地方。

　　他小心地穿过干枯的荆棘，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不可思议——

　　这里大概是一座神庙，不过已经废弃很久了，石砖上爬满了藤蔓，枯死之后又是新生，层层叠叠就是一部史书；

　　浮雕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有的像是虔诚的信徒，有的像地狱的魔鬼，可唯独不见神庙的主人。

　　它似乎是被刻意抹去了存在，本该存在的地方都被人为毁去，就连神像也四分五裂，好不凄凉。

　　正是黄昏时刻，太阳的余晖洒在神庙遗迹上，好似一段史诗的落幕。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小王子摸了摸胸口，那里正在快速跳动着。

　　残缺的美好，逝去的荣耀，人们对写着大概天生就有些共鸣。

　　“王宫里为何会有一座破败的神庙？”父王从未与他说过，也没听其他人提起过。

　　莫奈尔本能地感觉不太对劲，自己是不是应该转头回去，这里不像出宫的路。

　　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往里走。

　　穿过一段长廊，他来到了花园，更叫人感到诧异的是这里居然有一条小河正在静静地淌着。

　　“啊，不愧是先知。”他想起了先知的话，顿时安心了很多，看来这一切先知早就知道了，等再明天去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大大咧咧的小王子就这么放松了警惕，逆着流水一直往前走，终于走出了神庙，来到了森林。

　　“咦？是这里吗？”他四下张望，怎么看怎么不像他想去的地方。

　　“莫非是还在前面？”

　　小王子这么想着，就继续往上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落山，天色渐暗，他几度欲调头，但会过去一看，黑漆漆一片，就像一张大嘴，等着他自投罗网。

　　反观前方，看起来要安全许多。

　　在他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旁的树林里传来飒飒的动静，莫奈尔定睛一看，是一团白光。

　　他心里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传闻王都有一片禁林，林中居住着精灵，曾经有不少人想进入禁林想要找到那传说中的精灵，但都苦寻无果。

　　莫非今天让自己遇到了？

　　那团白光在灌木后抖了抖身子，而后猛地探出头来——是头鹿。

　　它通体雪白，身上发着微光，头顶的角如同树的根部盘根错节，还开着两三朵小花。

　　莫奈尔整个人看呆了，那鹿一步步朝他走来，就像天上落下的星辰。

　　白鹿走到他面前，亲昵地拱了拱他的手，又把头朝向自己的背。

　　“你想让我骑上去？”莫奈尔问道。

　　白鹿点了点头，它能听懂小王子说的话。

　　莫奈尔上前抚摸它结白的毛发，而后翻身骑上了这个美丽的生物。

　　白鹿有些开心，前蹄一动，朝小河的上游奔去。

　　“啊！”它显然没有什么载人的经验，小王子被它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被摔下去，白鹿速度又极快，时不时还有树枝打在莫奈尔身上。

　　慌乱之中，他只得把身子压低，双手紧紧抓上了鹿角，一边兴奋，一边紧张兮兮地看着前方。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整个森林都像在为他们让路，白鹿在林间穿行自如，没有遇到丝毫阻碍，一路向前，穿过树林后一切豁然开朗，这里竟然藏着一处山谷？!

　　白鹿停下来了，莫奈尔翻身跳下来，惊起几瓣小花。

　　他弯腰拾起花朵，那朵可怜的小白花也是发着微光，他转头看了眼把自己带来的白鹿，它已经慢悠悠地跑去喝水了，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种花，对于威尔伦斯人来说并不陌生，它名“照月”，只在夜间开放，象征着忠贞的爱情，在冰霜降临之时，也只有这种小花才能活下来，所以也是皇室图腾，在威尔伦斯历史里又引生出颇多意义。

　　而此时，他眼前的山谷开满了照月花。

　　那微弱的光芒，汇聚在一起时，竟是点亮了黑夜，迷路的王子误入这片无人仙境，他的手里攥着一朵小花，原本被发带绑在一起的金发在路上已经散开，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看起来都是如此圣洁。

　　他沉醉在这一片美景之中，那山谷之后是一座高山，小河自它而来，淌过花海，又深入森林，他在追寻河流源头时，怎么也想不到上游会藏着这一片景象。

　　然而，我们的小王子已经忘了，他最初想去往何处。

　　最开始只是好奇，但一路上不断被未知吸引，被赶着往前走，这一切他都没意识到，甚至可以说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此刻，小王子又被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花海中央伫立着一座神像，那是一位身着长裙，面容悲悯的女神，怀抱一束照月花，眉目间像是笼罩着一层阴影，一抹挥之不去的悲伤。

　　她大概就是那座神庙里失踪的神像，身上虽没有藤曼，但岁月留下的痕迹一点也少不了，她眼下还有雨水留下的印记，看起来就像泪痕。

　　莫奈尔小跑过去，伸手抚摸神像的裙摆，奇怪的是，他感受到非常沉重的负面情绪，曾经被人仰望着，供奉着的女神，如今被毁掉神庙，抹去存在，仅存一座神像孤独地守望这片照月花海，看着远处那座高山，那里是最接近天的地方。

　　小王子很难受，他心上沉甸甸的，这种情绪将他淹没，叫人喘不过气来。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一位少年清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回头，已经分不清是今晚第多少次出神了。

　　少年是少有的黑发黑瞳，看起来有些消瘦，皮肤白得很不健康，一身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皮肤上还带有些许水珠，应当是刚清洗过，照理说这种小乞丐应该于这圣洁之地格格不入，可他骨子里又有种别样的气质，与之对视时，他的黑色瞳孔又有种让人沉沦的魔力，像是在做一场美梦。

　　因为眼睛的缘故，别人欺负他的时候都不敢看他，曾经就有人沉溺其中，像是得了病，到现在也是痴傻的模样，如何也叫不醒。

　　他看眼前的小孩呆着没说话，怕他也是被魇住了，正要出声提醒，就听见小孩这么回答道：“我，我被它带过来的，抱歉，你是住在这里吗？”

　　小王子指了指那边正在欺负照月花的白鹿，一脸无辜。

　　少年有些疑惑，这孩子竟然没有被影响到吗，“我居无定所，住在这里的只有女神而已。”

　　“罗尔薇娅不会带人来的，但你能被她认可，也是命中注定。”是女神的旨意吧。

　　少年看了眼面前的神像，上前去将女神手里枯萎的花换下，放上了新鲜的花朵。

　　莫奈尔看着他的举动，脸上写满了好奇，“我，那个，我想请问一下，女神到底是誰？为什么她的神庙被毁了，独自待在这里呢？”

　　少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连女神都不知道，居然还能来到这里吗？”

　　“不过你们一向将女神视为邪神禁忌，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莫奈尔能明显感觉到他语气里的嘲讽。

　　“不，抱歉，我…”莫奈尔一惊，急忙想安抚他，但对方显然不太喜欢他这个外来者。

　　“你若是真的觉得抱歉，赶紧离开吧，太阳神教的暴徒就别打扰女神的清静了。”少年的眼神变得有些戒备，“你们将我们赶尽杀绝，现在连最后一处容身之所也不愿意留……”

　　他肚子的咕咕声打断了他的话，少年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扭曲，说到底他这个年纪还是爱面子的，这种情况下着实让他脸上有些烫。

　　还是莫奈尔打破了沉默，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小包袱里装着食物，赶紧取出来递给他：“你饿了吗？我这里有吃的，不介意的话可以垫垫肚子。”

　　少年倔强的扭过头，“我才不吃你们暴徒的食物。”

　　“不是施舍哦，就当我是给女神的赔礼，能让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吗？外面太黑了。”莫奈尔微笑着看向他，看起来丝毫不介意方才少年的刻薄。

　　其实在他看来，少年的刻薄都是有原因的，大概是因为信仰的缘故，他本身不是个坏人。

　　父亲教导过他，人的好坏很多时候都是源于立场，不要因立场去给人定性。

　　身为王者，不能放任刻板印象影响行事。

　　少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面包，人也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他不敢去多看，总感觉看一眼都是亵渎。

　　他少年的倔强，在这个孩童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多余。

　　突然，他开始想自己的衣服是不是太破了，头发是不是太乱了，手上还脏吗，在小孩眼里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总归就是，一种自卑。

　　但他绝不承认。

　　“好，好吧，只允许你留在这里一晚，但天一亮，你必须离开。”他十分别扭地接过小孩手里的面包，两人的小手无意地擦过。

　　真软啊，他想，不管是面包还是人。

　　少年坐到女神像脚下的石阶上，明明饿极了，却也没有立刻下口。

　　这块面包是干净的，完整的，没有鞋印，没有酸臭，没有蛆虫，也没有泥土，大概是今天才出炉的，褐色的表皮，还加了些果仁，不是普通的那些黑面包那么硬，很软，他从来没见过不泡水还能这么软的面包。

　　叫他无从下口。

　　小孩看他没有吃，就坐到他身穿问他：“怎么？是不太喜欢吃面包吗？不过我只带了面包出来，你要是喜欢吃别的，我下次给你带过来。”

　　少年摇了摇头，他哪是不想吃，是不敢吃。

　　他饿怕了，而且下口之后，怕是再难咽下平日里的食物。

　　他撕开面包，里面是白色的，一口咬下去，像在咬棉花。

　　这时少年偷偷看了看身旁的小孩，见其盯着自己，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改成小口小口地吃，斯文得不像他。

　　莫奈尔看他，突然觉得拘谨有些可爱，没忍住笑了。

　　少年看他笑，以为是自己哪里看起来不好，一下子又更拘谨了。

　　“抱歉，只是觉得有些可爱，为什么刚才又这么凶的样子。”其实有句话他没说，少年和他原来看见的一头狼很像，一开始呲牙咧嘴看起来特别凶，对它好又不知所措，比那些贵族小孩可爱多了。

　　那群人总是想得太多，他在王宫和他们人玩的时候都像在上课，一个比一个古板。

　　严格说起来，这个人还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同龄人。

　　少年想要解释什么，但莫奈尔显然不是询问的意思，“话说，女神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呢？”

　　若是躲避太阳神教的迫害，大可远离王都啊。

　　“你听过一个传说吗？照月花的传说。”少年抬眼看向眼前的花海，又像在透过它看些什么。

　　“听先知提到过，照月花是月亮的孩子，自月辉而生。”

　　少年摇了摇头，“不对的，它的传说是这样——”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男人爱上了月亮，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认为他病了，人怎么能爱上月亮呢？”

　　“但他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抛下了一切，独自居住在山谷里，与月亮相爱，即便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抱爱人，即使他与月亮之间隔了天与地。”

　　“但人是会生老病死的，百年之后，男人去世了，月亮很伤心，它的眼泪落在地上，化作了照月花的种子，白花开满了山坡，那是月亮在哭泣，哀悼它亡故的爱人。”

　　“所以照月花才象征着忠贞的爱情？”莫奈尔听着他的讲述，仿佛看见了一个孤独的男人站在山坡上，仰望天上的月亮。

　　少年点了点头，“神是没有性别的，也没有实体的，女神是月的神灵，她之所以是女性的外貌，也是渴望着与爱人像普通夫妇一般相守一生。”

　　“所以她决定将最后的神像落在这里，继续守着爱人的坟墓。”

　　小王子沉浸在这个故事里，此刻他坐在女神脚下，心境不同了，感受就不同了，也难怪先前少年的排斥，他是误入了女神的净土。

　　“阿嚏！”一声喷嚏吧莫奈尔从那种共情的状态拉了回来，他才注意到，少年还穿着一身破衣服，现在正是寒气重的时候，难免会感觉冷。

　　莫奈尔想了想，把自己的披风取了下来，裹在少年身上。

　　披风还带着小孩的体温，少年骤然被这温暖包围，手脚都感觉无处安放。

　　“你，你这是做什么？”

　　“你冷啊，父亲告诉我，让人民吃饱穿暖是我们的责任!”小王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国王：……我不是这个意思。

　　然后小王子就打了一个喷嚏。

　　少年：“……哦。”

　　然后两人就一起缩在一个披风下抱团取暖。

　　莫奈尔往少年身上挤了挤，心想，不愧是先知，这都算到了，幸好带了披风。

　　先知：对不起我没算到。

　　少年第一次离别人这么近，任小孩如何靠近，他也是僵着身子不敢动，生怕把人碰着了，伤着了。

　　就像一只小狼遇见了兔子，兔子不觉危险，一个劲地靠近，而狼避无可避，只能收起武器。

　　可以说十分狼狈了。

　　两个人就在这里缩成一团窝了一晚上，少年的话不是很多，而莫奈尔是个话唠，小孩子谈了很多好玩的事，什么把舅舅的假发偷了，把园丁的花揪了，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里，严厉的父亲和慈爱的母亲，没有饥饿没有压迫，就连烦恼也是温暖的。

　　不过也是，只有这样的地方能养出这种人。

　　少年想着，从孩子口中窥见了另一个世界，只一眼，便是他平日里想都想象不到的美好。

　　他们一动一静，一黑一白，就这么依偎在一起，直到天明。

　　小王子走时，留下了自己的披风，少年想还给他，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没有说出口，他看着小王子骑上白鹿，还说出下次相约的话，没由来地问了一句：“你不怕我吗？”

　　“我为什么要怕你啊？”小孩笑了。

　　“因为他们都说我是恶魔的象征，是不幸，是灾厄。”

　　“但你不是啊，别人还说我是救世主呢，就算你是，我也不怕啊。”莫奈尔显然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他有种强大的自信，也不知道从那得来的。

　　少年看他如此开朗，也没有纠结了，他朝小王子笑着挥了挥手，“我叫撒昂。”

　　这一笑，冲淡了他脸上的阴霾，整个少年沐浴在晨光里，一时间让莫奈尔以为看到了天使。

　　只是少年站在一片枯萎的花海里。

　　但莫奈尔没有更多的时间欣赏，身下的白鹿就撒开蹄子狂奔，他只得大声喊道：“撒昂!我叫莫奈尔!!一定要记住啊!!”

　　“莫奈尔…莫奈尔…”少年嚼着这个名字，看着莫奈尔逐渐远去的背影，笑容里多了几丝邪气。

　　“怎么可能忘掉。”

　　“我亲爱的小王子，伟大的救世主。”

　　“你说我不是恶魔，但很抱歉…”

　　他黑色的瞳孔泛着血色，身后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黑子男人的身影，与少年重叠。

　　“我来自深渊。”

　　他们的声音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