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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拆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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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方朔当天那身考究的休闲,穿在他身上,有一种混然天成的高贵,站在杂乱的菜市场中,脸上有着和身份格格不入的笑容。可是他的笑让我不再拘束,仿佛多年的朋友,他说:“就象往常一样,你买你的,我跟着你走就行。”我点头说好。
“你晚上在家做菜招待朋友?”
“恩,弟弟和他同学要来。”
“为什么不选择饭店?你的做菜手艺很好?
“呵呵,那到不是,他们都离家较远,不方便回家,食堂伙食也差,又嫌饭店的菜有味觉没营养,所以习惯周末到我家,我能理解他们。其实做菜比吃菜感觉更好,用心去做菜的过程很美妙,看到别人狼吞虎咽的吃那一桌子的赏心悦目,会很有成就感。”
“是吗,你说的我都想试试。”
“啊!你要是西装革履的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给你的下属看到,估计能站直的不多。”
这样的滑稽画面仿佛在眼前,他也不禁笑了起来。
我们时不时的说上一句,时不时的停下来买菜,他执意帮我拎菜,我也没多推脱,虽然我有很多疑问,却没问出口,圣人也有累的时候吧,如果他觉得这样算是放松大脑,也未尝不可啊。看到我和一些小商贩之间的熟识,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你经常来市场?”
“恩,下班后,与其独自一人胡思乱想,还不如多接触人群,我不想因长期深入简出而变的与众不同。”
“你可真够诚实的。”韩方朔赞赏的看了我一眼笑了,“这样努力的生活,真象你。”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菜市场门口。他的手机响了,他没接,只看了下腕上的表,说:“你在这里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不用了,很近的,韩总,你忙就先走好了。”
“没关系,不差这一会。”然后径直向停车场走,由于他还拎着我的菜,我只好在原地等。
一袋袋的鲜活蔬菜,与他车内的整洁显得十分不搭。
“其实真不用送,我家就在附近。”
他没答话,眉头紧锁,只专心致志的开车。我猜想他下午一定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否则不会平白无故和几乎陌生的我逛菜市场,刚才那个电话一定是把他又拉回想逃避的现实。于是,我也不再言语。车内的平静是被鲫鱼的扑腾出袋而打破,我急忙把跃出的鲫鱼抓回袋子里,并不可思议的大叫:“你没有系袋子?”那鱼一直是他拎的。
“不是已经杀完去过腮?”
“这种活鱼生命力可强呢,你看,把车都弄脏了?”我责怪道。
“看你气的,还以为你嫌把鱼弄脏了呢。”他又开始笑起来。而后问,“往哪边走?”一不留神,他的车已进小区大门。
“在这边停就好。”我准备下车。
他又问了问:“往哪里走?”
我只好答:“左转,直行,左转,16号楼一单元。”
车子停好,他帮我打开车门,把菜一一递给我,“其实我做的鱼也很好吃。”
“是吗?”我怀疑的看着他。
“不信?”他挑眉,“有机会,大家切磋。”然后笑着摆手开车离开。
房贷批下来后,我又到房管交易所办相关事宜,房产证办下来,没握两分钟就被押在房管所,并且还要交几年的保管费,哎,真是不讲理,谁又没强迫他给保管,我自己看着更放心,还免费。
忽忽拉拉忙了两个星期才办完,周五下午,没会议,正在办公室喝差,手机铃响,竟是齐澈。
“你买房了?”
“对。”
“办的房贷?”
“是。”我惜字如金。
“怎么没和我吱一声。”
“没必要。”
“青菜,你何必逞强?”
“你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挂了。”
挂了齐澈的电话,我给单位司机小刘打电话,询问驾校的事,他问我下午是否有空,正好有时间陪我办手续。我报名了一个小刘亲戚驾校开办的短期培训班,每周六周日学车,学会一项,考一项。他亲戚给我打了八折,晚上。我请小刘吃饭,并按同事李姐说的,把事先准备好的购物卡塞给他,他推脱一下,就收下了,然后答应不忙的时候,带我到附近工业园区,车少人少的地方练车,李姐告诉我,在驾校学车,四个人一辆车,一上午也开不了几下,和小刘搞好关系,用公车练,还有小刘这个老驾驶员指导,很快就熟悉了,她们都是这样学会的。
司机小刘还满尽责,只要有时间就带我出去遛一圈,考过倒桩移库那天,我请他吃晚饭庆贺,然后他就送我回家了。
刚下车就看见迎面走来的齐澈。
“你怎么来了?”我有点奇怪的问。
“打你手机拒接,家里电话没人接,你最近都很忙,这么晚回来?”他看着远去的汽车。
我绕过他身边,去等电梯。
“齐澈,有事吗?”今天很累,不想和他掐。
“联系不到你,就想来看一下。”平静的言谈中透着些许关切。
电梯门开了,我看了他一下说:“我没事,你先回去吧。”已是陌路人,又何必牵挂。
他略一愣神,用手挡了下即将关闭的电梯门,跟着我进去。
“能上去坐坐吗?”
“不行。”我很坚决的回答。事过境迁,我虽恨,却不可能永远如火山爆发,但也有自己的原则。
“只要我不是最后一个被拒绝的就行。”他未怒反笑。然后递给我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你父母买房子,我也应该出份钱,毕竟是我曾答应过他们的。”
“我不要,这和你无关。”
“如果不想被人看到,这么晚我们还拉拉扯扯,你就拿着。”他跟出电梯,硬塞给我,“权当我买车钱好了。”当初离婚时,家里的车是留给我的,因为当时不会开,就让他开走了。
“这是多少?”我问。
“今年你们局里的副科名额已内定好了,你就别琢磨了,等明年吧,老爷子已给他们打了招呼,还有,你练车,小心点,别整天心不在焉的。”他答非所问,等我反应过来,已迅速上了电梯。
“你调查我。。。。。。”我的话未完,电梯门已关上,只看到他有点奸诈的笑。
他了解,得知他背后的动作,我一定会暴跳如雷,所以先逃为妙。齐澈,我们之间已经完了,你又何必如此用心良苦!
洗过澡,准备就寝,母亲打来电话,说齐澈的母亲九月二十八的生日,邀请了我和父母,然后想趁着十一长假到九寨沟玩几天,我当然明白怎么回事。
“你答应了?”
“我答应有用吗?”
“你们想出去玩,我可以给你们定旅行社。”
母亲叹了口气,“丹丹,你这样三番五次的拒绝别人,再热火的心也寒了,你以后可不要后悔哦。”
“房子拆迁的事怎么样了?”我赶快转话题,“你们就别在那拧了,先搬我这里吧,丽景园再等几个月也交工了。”
“我不管这事,问你爸好了。”妈妈没好气的把电话递给爸爸。
“丹丹。”
“恩,爸爸,现在还有多少家没拆?”
“十来户,他们说,过了十一,就强行拆迁,我和你周大爷他们几家都说好了,团结起来,不答应我们的条件,绝不妥协。”
“老爸,您今年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高的斗志,双方找给代表坐下来谈判不好吗?”
“丹丹,你不知道,那开发商心多黑,给我们拆迁价600,他们卖4000,我们要回迁房,他们说门都没有,拆迁的人还和当地的流氓地痞勾结,恐吓威胁大家,我们就不信了,自己的房子,我不同意,他们敢强拆,就没王法了?”
“这样拧着,也不是办法啊。吊车架起来,到处昏天黑地的,你们也没法住啊。”
“顾不了那么多了,十一,你回来不?如果回来,看看你董叔叔,前个夜里,被几个小流氓打伤了。”
“这么严重,报警了没?爸爸,你和妈妈先搬我这里好了。”
“你甭劝了,我是铁了心和他们抗到底的。”
“你就抗吧,哪天命没了就不能了。”电话旁传来母亲的声音。
“不要你管,你要怕就搬到丹丹那里住。”
“行了,别吵了,我十一回去再商量吧。”
挂了电话,心里有一点堵,那十几户老邻居,我是十分熟识的,有几户都脾气倔的很,还有几户是真的经济困难,拆了这个房子,又买不起新的房屋,这一家三代人睡大街不成?
我没有出席齐澈母亲的生日聚会,但出于礼貌,我备了份礼物,提前一天送给她,为避免和齐澈碰面,我和单位请了假,出租车到可省委大院门口,才给她母亲打电话,问是否在家。还好,没出门。保姆为我打开门后,我看到她正和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妇人聊天。那妇人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年轻时一定是美人,已经这般年纪,仍风韵犹存,只是微笑的眼角太过犀利。
“丹丹,这是你韩伯母。它常年住上海。”
我微笑上前,十分礼貌的说:“韩伯母,我是蔡丹,很高兴遇到您。”
那美妇点头微笑拉我的手一同坐下,“果然是个可人儿的姑娘,我看着都喜欢。”然后摘下手腕上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不由分说的戴在我的手腕上,“第一次见面,伯母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个就当见面礼吧。”
我急忙往下摘:“这太贵重了。”
齐澈的母亲也说,“文姐,你太客气了。”
“不过是个手镯,不值什么的,你们别跟我推,我是真喜欢这孩子。”她执意如此,齐澈的母亲竟也说:“你韩伯母的心意,丹丹,你就收好吧。”
我想:也许真不值多少钱的,过后,我回送一件吧,现在这样推来推去,反而不大方。然后说谢谢,喝了一会茶,我就说明来意,准备回单位。
“丹丹 ,明天我还是希望你能来。”
“真对不起,阿姨。”
“澈澈最近只要单位没活动,都是回家吃饭的,他变乖了。”
“阿姨,我改天再来看您好吗?”我转了话题,然后告辞离开。
背叛了就是背叛了,怎样改也不能改变事实。我现在仍恨齐澈,恨的咬牙切齿,和他的父母如此礼貌,做到这样子,已是极限。
十一期间,举国同庆,到处掌灯结彩。我回到熟悉的小城,江北的水乡依旧美丽动人。古城建设仍如火如荼,有些地方已初具规模。
我家所在地方,周围已混乱不堪,到处是倒塌的被拆房屋,一片废墟中,树立着的十几户房屋墙上,也画着大大的拆字,十分凄凉。
回到家,家里已不如以前那样整洁,院子里堆的乱七八糟,看样子有周围邻居的暂寄存的东西,父亲不家,母亲说,又去周叔叔家商量事了。然后一副恨铁不成刚的样子,“你说,多大岁数了,他跟着掺合什么呀,再说,这么个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你这回好好劝劝他。这里就是不拆,我也一点不想待了。”我知道,我离婚的事也让她不想待。
晚上,父亲回来,心情不太好,饭后,我和他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树下。小时候,繁星点点,葡萄树下,小伙伴们,追逐着玩耍,别提多开心。这里有我太多美好童年的回忆。如今要拆,我也有太多的不舍。
“爸爸,我知道您念旧,周围邻居都处了几十年,一时舍不得,可是,这是硬性的正规拆迁,旧城改造,谁也违背不了,也阻止不了的。”
“我们也没想阻止,是开发商太黑,给的补偿太少。昨天,他们还来参观,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到处指指点点,走了之后,就来了一群痞子,骂骂咧咧,说省委领导都下令了,过了十一,再不走,有我们好看,老董家的例子是轻的。你说,他们这不是欺人太盛吗?”
“你们没找人和他们协调吗?”
“见不到开发商,他们拆迁的人都蛮横的不讲理,找谁协调?小李说,昨天来的那队人中,好象有个是开发商头头,他在建委开车的伙计见过他,听人说起过。周家小子也说曾见过那人,独自到这里来张望,开一辆很高档的轿车。”
“如果确定是他,你们可以和他谈谈,也许能争取到好点的条件,毕竟拆迁不完,影响整个工程进度,他的损失也很大。如果拆迁能顺利进行,花一点小钱,他也值啊。”
“他们都是一伙的,狼狈为奸,一毛不拔,我看悬,不过,也要试试,明天,我找老周商量下,看能找个中间人吧。”
“是呀,你们这些个长辈脾气也够倔,胳膊能拧过大腿吗?何必逞一时之气,我们的目的是多要补偿,阻止政府拆迁是不可能的。”
夜深,还听到父母房中,有辗转反侧的声音,我想,我家的经济情况稍好,父亲的压力都这样大,那些家的压力一定更胜一筹。这场拆迁争夺战,拆迁人,被拆迁人,所有的人都开始疲惫不堪。
第二天傍晚,我和旧时的朋友逛了一天,有点累,推了晚上的饭局,准备回家休息。下了出租车,我在废墟中绕,往家走。突然看见不远处,围了一大圈子人,走近发现,董家的大哥已撸起袖子,一副要打架的样子,众人也都忿忿然,战火一触即发,如此艰险的处境,被围在中间的那位,却有着临危不惧的坦然,竟然是韩方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