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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三】一许清明 ...

  •   一路出了寝阁去,恰看见竹苑的丫头玉儿捧了药,一间了离兮分外神秘地拉过她去,"怎么近日寝阁进了人去?"
      "嘘。"离兮望望天光尚早,四下无人,"乱说话小心县侯一怒要了你的命!"
      玉儿也是知道的,恐惧地缩缩领子,"这不是才偷偷找姐姐来听听消息,府前侍卫这几日都在议论进来的人,说是美得让人害怕。"
      "美得让人害怕?这是个什么意思……"离兮转念一想却也颔首,"确是。"
      玉儿便更加好奇起来,"真是个美人?"
      "可惜是男儿身。"离兮低了声音,玉儿立时一惊,"他……怎么能入了寝阁去?县侯当日断竹为誓再不纳男宠。"
      "谁知道,你敢问去?"离兮故意吓她,果然见她使劲地摇首,"我不敢。不过是好奇什么模样才能让人觉得美得害怕。"
      "不是……"离兮努力想恰当地去形容一下,半晌没有找出合适的言辞,"便是和竹公子不同的人,只是眉眼看似很像。"韩子高身上的感觉很不一样,面色妍丽极致,却又有着刺一般。
      会伤人的美吧。
      离兮不过是瞥得他湿漉漉的布衣模样,也是心里惊叹。
      玉儿一听了竹公子也有些黯然,"也是极美的人……县侯其实不是想伤他的,却又好似总是对他很不好……"
      "县侯这一次的态度可是不同,他把绯莲红赏给他了。"
      "什么!"玉儿立时忍不住大了声音,离兮一把掐在她肩上,"快,夫人的药耽搁不得,你快去吧,别打听这些,无事又去乱传话。"说完匆忙离开,怕惊了别人。
      玉儿一路思量,一路奇怪,端着药绕进了竹苑,沈妙容身上有很严重的隐疾,这是个禁忌,从不许旁人议论,玉儿想起来不禁打个寒战,曾经有不懂事的丫头私下里说起夫人的病,县侯命人断了手足仍在荒郊野外活活饿死。
      她试试那药的温度,不至烫人。夫人因何如此无人多言,她进了府里的身后陈茜已封长城县侯,之前的一切都没人再敢乱说。
      "夫人?晨起该用药了。"玉儿过去扶她起身,也是醒得早,睡不得多少时候。
      破碎的额角,依旧是旧例,沈妙容持香祭拜于画前,画中人竹色依旧,"竹……今日天光甚好,也不见闷热。"仿佛真的对着他说些话语还能听得回应一般,静静地说着,香烟缭绕。
      她再也寻不见他,可是一切都已经无用。
      恨过,怨过,可是若换做是竹,他从来都不曾抗争过什么,她已然心冷,如何都好。
      那冰冷盔甲一闪而过,不过是半日的光景,却从此颠覆了他们两人的一切。"原是说好了的,日后要于竹林中寻方安宁……如今便用这竹苑相代……"
      玉儿也有些难过,好好地竹公子,如今却是再也望不见,个中纠葛说清楚却也不清楚,忽地又觉得不公,"夫人,县侯如今又寻了个男孩子回来。"
      "我听闻了。"
      "可是……"玉儿有些愤愤,伺候她服药,"当日县侯断竹立誓,如今却又反悔,本也不好男风……"
      "玉儿,什么时候起了这说闲话的毛病?"妙容慢慢地吹去药沫,"竹对于他已经是极重要的人,何曾见过县侯为了谁立誓?我信他。"心里却起了波澜,一碗药服得胃间发涩翻转不止,沈妙容缓缓坐下身去有些难耐,"他对竹有过真心,否则我……我当日何须如此。"
      玉儿不太清楚其他,听了她这般提及了一些又不敢问,只能是开口劝慰,"夫人好生歇息,不要想些旧事了。"说完撤去了空物掩上门。
      留她一人。旧事……已然算得旧事了么。
      裙尾上的凤尾竹纹重叠秀挺,上等的绣工连那竹节都清晰可见,沈妙容轻轻地挽起来,竟忘了如何难过。

      香烟弥散,画里的人一如既往眉眼柔顺,这一次,吹得是什么曲?这一生他没有过名字,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是在府前,爹请了些清客入府,他一身白衣却是精通音律,话不多说,周身所有便只剩得一只竹笛。
      府里人有些奇怪,寻个如此人来终日做不得其他,安静地执一只笛子又能成何功业,参军请如此人来实在可笑。
      妙容不过阁中作绣,突地有一日府里却起了清音,簌寞和吟,轻远流长。
      参军府中何曾有过这般乐音,妙容自幼起见得的不过也是各方将士,甚至侯景之乱天下纷争已近惨绝人寰之境,唯剩得家乡一方暂得安宁,日日都听闻战报凄绝。
      这一日却有了清净的笛声。
      随风而起安然沁人,春日之中,绣对鸳鸯浮影,自己乱了心意,忽然听得屋外有人声,她匆忙收了自己的绣迹。沈妙容方及二九年华,爹爹日日思量这婚事却被这乱世所扰,终究是未曾寻得良人,推了她的屋门去,声声叹息。
      "家国遭祸,昏君当道……妙容,如今这世道荣华反倒是魔障,倒不如寻个清白家室的人,隐去小镇平稳一生。"
      妙容教养自幼得体,微微起身替爹斟茶过来,"全凭爹爹安排便是,妙容自然清晓爹的苦心。"
      这女儿相貌并未有何出众之处,这周身之气却是不输旁人,也算得费心教养。沈法深略放了心,试探地问她,"府中的竹公子,你可曾见过?"
      妙容一愣,"不曾。"
      "他日日于竹林中吹笛,若是妙容憋闷……去后园竹林走走也好。"颇有了些深意,却也知道女儿家的事情多说不好,沈法深探慰几番,自行离去。
      是他偶然遇见的人,无父无母却是温润柔顺之人,不见丝毫野心争抢之意,如此男子或许便能带妙容寻处僻静之所共度余生。
      如今这样的天,沈法深站在庭院中遥遥望去,四方浮光掠影尸骨成丘。
      饮马河声暮,休兵塞色春,不久前便闻陈茜败于侯景,想来吴兴也是难保。陈氏起于吴兴,或许不日便要战败而返。铁骑碎河山,一点引了战火回来……沈法深静静闭上眼,遥遥地仍有竹笛之音,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间的一许清明。
      他本是不想让妙容嫁于官宦侯府之中的。
      自己的女儿,如今富贵不求,荣华不求,不过求得安稳平顺,哪怕清寒度日,总好过被无端地卷入这场乱世。
      叹息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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