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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权利下的博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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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看这……”指挥佥事屈直犹豫开口,“要不去找薛首辅打听一下,再同陛下求个情?吏部尚书兢兢业业、一世清廉、行事小心,又怎会突然被抄家?其中必有隐情。”
锦衣卫同知冥思苦想后说道:“若大人按着封锁牌票不办事的话,恐怕难以服众……”
刑慎犹疑片刻:“永安,你可知是为何事?”
一直欲言又止、有口难言的永安,挠了挠后脑勺,脸色为难极了,吞吞吐吐道:“听闻,二公子拿着一封落了吏部尚书官印的科考作弊引荐书,威逼监考官徇私。听说引荐信是姜尚书写的……”
“砰!”刑慎砸了书桌上的砚台,墨汁四溅,所有人顷刻下跪,不敢言语。
一听永安叙述,刑慎心中便有了数。
此事,与刑朗笙脱不了干系,恐怕岳父大人无辜。
但是……
官印是为官者的命脉,乃权力象征,责任重大,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做坏事,更是杀头大罪。
就算官印不是姜梓岸亲自盖的,但只要落了吏部尚书的官印,姜梓岸也脱不了干系,除了会被治一个徇私舞弊的罪责,还会被治一个官印丢失之责。
双责并罚,难逃干系!
刑慎在锦衣署内踱步了整整半刻钟,最终还是铁面无私,冷冷下了令:“带人,封锁姜家。”
姜染今日左眼像是进了沙子般,一直在跳,刚吃过午饭,正在花圃修剪枝桠,便听到了父亲被抓入狱一事,简单听了事情经过后,她面色铁青,胸腔里跳着一团怒火,步履匆匆朝外跑去,刚要坐进马车时——
刑老夫人慌里慌张地扑过来,死死拽住姜染的袖子:“阿染,我的好儿媳,你二弟科考出事,被抓入狱!这可如何是好!?我命人取出钱庄攒的所有银子,你那里若有闲钱也借我一些,我先打点关系把你弟弟救出来……”
“够了。”姜染着急上火,实在没什么耐心应付婆母,压抑着怒气道,“若非刑朗笙闹这一出,我父亲又怎会被牵连?一口一个二弟,刑朗笙直呼我大名的时候,他有把我当做大嫂?你之前议论我配不上刑慎的时候,又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姜染将袖子从婆母手中拽出,不留情面地下令:“启程!”
“得嘞,姑娘坐稳。”桃酒立马扬起马鞭。
“好啊!姜染你这脾气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如今姜家被封,我倒要看看你一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儿媳,能硬气到何时!”刑老夫人气的直接捂住心口,趔趄一步,险些摔倒在地。
“我硬气,既是因为身后有姜家,也是因为我有自尊。不会把自己卑微到泥垢里,忍你们践踏碾踩。”
马车传出姜染掷地有声的话语。
“好一个有自尊!!在婆母面前,你的自尊算个、算个屁!”气的刑老夫人动了粗口。
那一瞬间,她俨然又变成了喂鸡养牛、为了土地边边角角和人争执的乡野村妇。
“粗鄙!”桃酒骂了一声。
马车火速赶回姜府。
到达姜府时,姜染蓦然睁开双眼,耳畔皆是姜府丫鬟婆子嘶吼苦喊之声,还有锦衣卫整齐划一的脚步,他们手拿‘封’字条,接二连三冲进姜府,封锁了府上所有屋舍院落。
屈直亲自将两张巨大的‘封’字纸张,交叉贴在府门上。
而姜夫人叶依容早已哭成了泪人,毕竟她富贵无忧一生,从未遭受过这些变故,如今突逢巨变,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已经吓傻了眼,偏生此时夫君已经抓进了大理寺,又无儿子,唯一的女儿还不在身边。她拧着丝绢掩唇,一双眸子哭的又红又肿,身患重病般站不住脚了,若非有芳安嬷嬷搀扶着,早就哭晕在了原地。
“尔等速速排好队伍,莫要吵吵闹闹,失了体统,让旁人看了笑话!只是封锁姜家,又不是抄家,你们慌什么?!”芳安嬷嬷紧紧扶着叶依容,满脸严肃,一双锋利的眸子扫过所有家仆,“尔等需要乱嚼舌根子,老爷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这才哪儿到哪儿?!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全部排好队,随夫人一同搬去城郊老宅。”
三言两语,便把姜府上下百来号家仆管理的井然有序。
叶依容伤心之余,这才有了些许慰藉,好在她有个得力的陪嫁心腹,吸了吸泛酸的鼻尖,这才转身看向腰悬绣春刀、威武不凡的刑慎,刚要走上前去——
芳安嬷嬷拉着叶依容,悄悄道:“夫人,当着姑爷这么多属下的面,还有围观百姓,我们切莫与姑爷谈私情,让姑爷为难,坏了姑爷为官清正的名声,有什么话,咱们私底下再与姑爷讲。”
“你说得对……是我一时想岔,糊涂了。”叶依容反应过来后,什么话都没和刑慎说,只是忧愁地深深叹息一声,刚要坐进马车时,身后传来一声关切万分的喊声——
“母亲!”
宛若温暖阳光照进了寒潭。
叶依容眼眶还挂着泪,欣喜若狂地转身,哽了声息:“染染!为娘的乖女!”
连马凳都没用,姜染一把掀开车帘跳下马车,跑过去将娘亲抱入怀中,抚拍着叶依容的后背,给予她绝对的安全感,温声劝道:“娘亲放心,万事有我,姜家不会出事。”
“阿染……”叶依容眼眶再一次涌上泪水,感动又酸楚道,“幸好有你。”
贴心小棉袄,幸好有你。
刑慎冷静的目光落在姜染脸上,他依旧穿着那身威严赫赫的飞鱼服,仿佛雪山之巅不近人情的冰冷神祇,冷酷地俯瞰人间悲欢离合,没有私情,更是不近人情。
姜染懂他的为难,也懂他的铁面无私,可自己的母亲毕竟是他的岳母,他怎能如此无动于衷地做一个旁观者……
姜染不是要他徇私情,也不是要他网开一面,她只是需要,他在秉公执法的前提下,在人情允许的合理范围内,出言安抚下她的母亲,让她母亲不要那么害怕。
可刑慎站在那里,连一句安抚之言也没有说。
说一句安抚之言,让她母亲没那么惶恐,也并不会影响他清正无私的名声啊,也不会让他陷入非议。
哦对,刑慎无情,没有情,他从来不擅交际,并不能用常人私情来要求他。
他像一个冷漠的怪物,骨子里透着令人寒心的无情。
姜染不知道要这样一个夫君有什么用。
她搀扶着叶依容坐进马车,一句话也没和刑慎说。
马车坐满丫鬟婆子,一同赶去老宅。
对于父亲入狱的来龙去脉,姜染已经全部知晓,因为科举舞弊乃是重罪,故而大理寺会特事特办,直接把人抓入狱中,再行审查处理判案。
姜染离去之后,街巷下了如丝细雨。
一行黑袍锦衣卫在夜晚稀疏微弱的街灯中,雷厉风行地策马赶去大理寺。
马蹄在道上踏溅出水花!
刑慎将绣春刀甩给屈指,皂靴沉沉踏入大理寺内,数十个锦衣卫顷刻将大理寺门口团团围住!
宋潇遥此时,正躺在竹林凉亭内的吊床上,一边怡然自得地晃荡,一边翻看卷宗,翻看到刑朗笙这案子时,当即便意味深长地“嘶”了一声。
旋即随从低声过来传话:“薛首辅那边的意思是,押着,不放。”
宋潇遥只觉手上又来了个烫手山芋,把手都烫起泡了还不能丢,毕竟官位摆在这里,他是大理寺卿就得处理这些事,有些头疼道:”那老师,对姜尚书是何态度?”
“无辜可放,若不无辜,则……”随从将声音压到最低,还未说完,便听见寺门前响起震耳发聩的大量马蹄声!给宋潇遥骇得从吊床上翻了下来,迅速整理官袍,如临大敌地赶去前院,看见了数十个不言苟笑的锦衣卫。
这气势磅礴的阵仗,给大理寺卿宋潇遥吓了一大跳!
想曹操,曹操就到。
宋潇遥眉心一跳,已是寒凉秋季,他仍然摇着一柄山水折扇,挤出一抹笑恭维道:“刑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知深夜造访大理寺,有何贵干?今夜我不当值,马上就要回家了,若有公事,等我休沐两日后再商讨罢。”
其实,宋潇遥是打算把这烫手山芋先放上两日,等想出了头绪,没那么烫手时再议。
但刑慎并不如他意。
刑慎道:“为臣者,理应替天子、替百姓分忧,若真遇上要紧政务,便也没有休沐一说。本官深夜造访,无非也是因为案子紧急,刑朗笙一案,本官要监审。”
最后一句,他极为严肃,言语仿佛有千钧之力,压的宋潇遥连大气都不敢出。
锦衣卫有督查百官之责,掌管刑狱,即可监察大理寺审案,也有巡察缉捕之权,下设逮捕、侦查、情报等机构,总数逾三万,权力之大,令百官乃至皇室都很忌惮。
刑慎虽是锦衣卫指挥使,正二品官职,实权却完全可以与一品大官平齐。
宋潇遥不敢得罪刑慎,只得连叹三口气,硬着头皮赔笑:“刑大人言辞有理,咱们都是为国为民的好官,谈什么休沐?这假不修也罢,定要陪刑大人把这案子审的明明白白。”
表面是这么说,可宋潇遥却心想,你家二弟用你岳父官印科考舞弊的事情,你刑慎不清楚?你家一摊子烂事,只怕你刑慎比谁都明白!
宋潇遥喜笑颜颜,恭敬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刑指挥使您请——”
二人一同去了大理寺监牢。
监牢内,姜梓岸身穿囚服,脊背抵靠在角落墙壁上,神情复杂凝重,令人无法揣测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姜梓岸为官一生,如履薄冰又小心谨慎,一步步做到吏部尚书的位置,从未出过错!偏偏因为女婿弟弟偷用官印入狱!
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只有等到案件审理时,姜梓岸才能为自己解释。
其实……
引荐信上的那个官印……
他自由法子脱罪,毕竟为官一生,不可能连这点手段都没有,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还能淹死在这小风浪里?
只不过他脱罪,只怕刑朗笙又会多一个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