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独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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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一章《独奏》
天色碧蓝，日光似金。缓坡上青绿横披，濛濛地铺天盖地。小小的花儿不负暖春怡然而开，于浓淡相宜的绿带上，凝起星星点点的雾红橘黄。
大旗猎猎，威风凛凛的飘徜在远处。
章先楼的目光由近而远，由高而低，从向缓坡奔去的颀长身影上，看到天上飞旋的鹰。她的目光淡淡地携了一缕可见的伤影，自一人的话语中裁剪下，渐渐回低，凝望在那条雾红青绿上踽踽独行的纤影上。
广袤的一方天地，薄光淡金，那人微白的衣裙自尘世涤荡而出，光像追逐着她，使得颤颤乱飞的披帛充满了焰火的盛大。
红得灼目、红得难忘。
至这时，已不止章先楼一人在看她。
无数双黑色眼睛，无数双带着不同‘意味’审视的眼睛。
她们无不带着恻然与怜悯，等待着一场独属于女人伤心、泪水淋漓的大戏。
赵津元的妻子是郑家的姑娘，她看过被送回的章先楼，再去瞧缓坡上的四嫂嫂，【先前....妾身只觉四嫂可怜，现下见章姑娘，又替她心伤..】她不敢多高声，偏过首，在赵津元身侧轻轻说。一会儿，她没见丈夫回应，奇怪地抬起头，她问，【殿下，你在看什么？】
她看不懂丈夫的视线在哪儿。
赵津元闻声回神，停驻的视线只似空中飞花，胡乱在那远处的旗子上飘飘荡荡。他低首在妻子的脸上凝望，颇是温然，【今日若你是四嫂嫂，你心中会不会很伤心？】
她一颔首，肯定答道，【自然是伤心。】
赵津元看见了右手侧朝这边微笑的卫安王府的世子，颔首点头，他听见妻子会伤心的话后，转首看向章先楼，【可注定伤心的，是别人…】
墨兰走在绿意横披的长坡上，步履和缓，她仿若庭中闲步般自在，却始终不曾回头看一眼-----那渐渐朝青坡赶来的人。她身下的裙摆垂曳在地，每缓迈一步，裙衣如水波漾漾，披帛垂落，天上的霞光濛濛飘渺，轻柔拂过地上的花与草，无比怜爱这微小之物的美丽。
女眷们纷纷抬目而望，皆有意探知昌王妃的‘失落悲伤’。可女眷们的眼睛被眼前这一幕遮挡住了，她们困惑不已，又不愿收回目光----她们知道，如果留在原地的她们，此刻彼此相看，于对方眼里看见的不会是期盼已久‘怆然伤心’的大戏。
而是青坡上，那女子充满清傲而华丽的身影。
终于，她的身影在距离坡顶十步的位置，被赶上的年轻男子拦了下来。
赵怀遐弯下腰，捡起一段披帛缠在手指上，他轻轻拉住，瞬间扯成一条笔直的披帛，不能再教她往前走。
羸弱的小花迎风，一根红线牵着两人。
墨兰停住，知道身后是他，她故意没回头。手臂缓柔地提敛起两侧的裙，薄唇微抿，她望着碧绿的春草，自裙下露出绣鞋的鞋尖，有意地踏出一步。
赵怀遐瞧见她赌气一般的动作，当即捉住她的手腕，红色披帛缠在一块儿，又随风飘荡，牵连起两个人。赵怀遐拉住人一走近，挨在一块儿，缠住两人的披帛，宛若多出的一抹颜色。
【生气了？】
【难道我不该生气？】
【是该生气。】赵怀遐徐徐侧身转到她面前，松开她的手腕去寻她的手，指腹的温热自手心一点点慢慢下滑，从指间缝隙处汨出难说的缱婘。他低眸，【不过不能生我的气。】
手指被人侵占性地扣住，撩拨似的暖意令墨兰耳尖泛热，她故意板着脸，【不生你的气生谁的气？】
与她‘凶狠’的目光相碰，赵怀遐展露微笑，他终于舍得将那只手攥在手心，紧紧握了一把，凑近她，贴近到近乎要吻到她，【因为我拒绝了啊...】
墨兰眸光微动，产生一阵不真切的晃动。虽早料到这种结果，但听他亲口说出来，却有种怦然心动的欣悦。赵怀遐抵入她心间，撩拨弦音，【不表扬我么？】
他手中忽然多出一枝花，
墨兰看见那枝花，方唇角微扬，俏立须臾后，【才不表扬你呢。】说完一个侧身，便又要从他身边走开。
赵怀遐浅笑呈现，一丝被捉弄的无奈浮现眉宇间，他脱开手，让她带走那支花，披帛缠在掌心，跟在她身侧。
谁知墨兰那支花把玩，没走两步，突然惊呼一声痛。
【怎么了？】赵怀遐闻声心头一紧，到她跟前察看。
墨兰委屈地皱眉，伸过指头给他看，【有刺。】似乎扎得非常痛。
【有刺？】
赵怀遐不由锁下眉头，他低首谨慎地看，摸着她指头的软肉，仔细检查哪里有出血点。
墨兰见他凝眉而认真，嘴角藏着上扬的微笑。
她喜欢很多东西，但独独最喜欢赵怀遐对她的一切都抱着紧张的心态，仿佛他有一块特别大的地方，放满她的所有，是开心、是悲伤、是愁绪、是不安，她来去自如，不用担心这块地儿会有一天不再属于她。她偏首瞧他的眼睛，曾经冷霜覆盖的眉眼，可经由她春风吹化；如今温然和气的眉目，也可因她而再迎风雪。
【是扎着哪儿？】
他眉宇紧皱，问的时候，猝不及防被她踮脚一吻，那柔软的粉唇碰在他的唇上，乍然一暖，教赵怀遐手上一松，怔了怔，他似乎还不知为何，困惑地看起墨兰，便见她水眸盈然，笑生玉靥，那鬓下的水晶垂珠钗，随着她轻盈下落的动作，点点闪烁在她的娇美之中。
如此动人，直教赵怀遐恍惚心悸。
她笑着迎上他的目光，【是奖励你的。】
大胆的动作，和真心的话语，令一贯比较害羞的墨兰脸颊红得更粉透，她架不住肌肤下烧灼上来的热，羞赧地一笑，提起裙子从他身边溜走。
他这才明白，有刺是假，借机表白喜爱之情是真。
这轻轻一吻，赵怀遐是无奈而好笑，他摇摇头，笑出一声毫无抵抗被她打动的轻叹。即便不自然的红晕布满她的脸庞、即使她匆匆低首溜走时并不优雅美好的动作，打他从心底觉得，是那么地可爱。
被墨兰的表白甜入心后，赵怀遐当即转身，他向一阵晚来的风，归家似的奔袭向那人，在碰到那一抹红影后，出其不意地将墨兰从身后拦腰抱起。
他打横一抱，定睛一看，果真得了一张她一惊一嗔的笑脸。
草场上，投壶、赋诗、比刀，男人们玩得不亦乐乎。
唯有女眷们，三三两两的自日光中，拾目远望青坡。
春光中，他们旋转起来，披帛比红霞更绮秀瑰丽，好比一抹天梭织就的羽衣，飘飘而舞。
那道不分彼此的绚丽身影，是甘露滋润着的一朵蔷薇，夺目亮丽。
人们期待的伤影与泪水并没有如愿出现。
天色碧蓝，白云如棉，黑鹰盘旋在金旗旗头，那青丘上他们挽着手缓步前行。暖意昭昭的春风自草尖拂开小黄花，撩拨起墨兰的广袖长裙，真红比之粉桃，姿态轻盈于风中，明艳独绝；而在身侧揽着她的赵怀遐，恰如淡墨氤氲的山水之中斜出一萧疏绿竹，出尘之姿更胜俊逸。
不一会儿，一声清哨声自青坡上传来。被墨兰丢下的那匹白色骏马，闻声而动，朝着青坡的两人奔去。
茵茵草地上，二人共骑一匹白马背向坡下离去。
眺望着眼前堪称一对璧人的美好画卷，仿若一滴雨跌落湖面，几圈涟漪浮动，明兰眸光有了些微变化，她美貌如初的脸仍像一块石头沉默。
华兰望此一幕，如鲠在喉。迷惑不已的双眼渐渐涌起白雾的湿意，回想起她嫁人后所受的折磨、憨厚丈夫的无动于衷，儿子额上的烫伤，她一向端庄贤淑的眼里，浮现出不可告人的辛酸与委屈。
幸福，之于她而言是一种难以企及、需要百般委屈求全才能得来的珍贵之物..
为什么....
为什么幸福之于盛墨兰-----那个从小爱慕虚荣、不择手段忘恩负义的四妹妹，是如此稀松平常的一物？
世间公平吗？
【大姐姐？】明兰转过首来，她如常的脸上，看见失了神的华兰，好奇地道，【你怎么了？】
华兰不知如何作答，她心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不知要从何处说。即使当初听了明兰建议，让家翁身边多一个妾而令婆母无暇折磨她，她如今的日子最多是平淡顺遂罢了，要谈幸福....远远及不上..
丈夫尊重她爱她，但她仍然会在丈夫远赴外地时，送上一两个女子去服侍丈夫。她的体贴柔顺，是她身为正室应该有的贤良大度，而她秉行世间女子奉如圭臬的‘贤良淑德’，更是令她时常得到称道赞颂----她盛华兰无疑是个好妻子。
明明她已经拥有了丈夫的爱与尊重，也赢得了别人揄扬称颂的贤惠名声，为什么看到那一对青坡上的依偎身影，仍然情不自禁感到难过、感到不甘心、感到委屈...
她不能明白！
从小到大，老太太教她的持家之道没有错啊！
从小到大，她从失宠的母亲身上学取的为妻之道，也并没有错啊！
华兰低下首，一丝泪影匆匆自眼角闪过，她转过一身，往回走，明兰跟在她身后，也是一言不发。
【....真可怕....她竟然学会了骑马..】这是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却字字透露出墨兰如今的不同。风刮到衣领处，添了凉，华兰突然说道，【看起来...也过得很好..】
像是不服输似的，华兰在‘很好’二字上咬着重音，她不愿于‘很好’上再加上一丁点，仿佛那样，四妹妹的美好日子能幸福的少一点。
明兰是有些愣怔的，四姐姐...过得好么？她有些困惑，她还没见过哪个女人没生儿子能过好的呢，便是祖母，也有个养儿在身边。
今日这番话如果是如兰来说，明兰丝毫不惊讶，毕竟如兰与四姐姐自小不对付，如兰又是尖牙利嘴，见不得四姐姐好那是理所当然；但华兰是不同的，她受教于祖母膝下，从小是大姐风范，便是不喜四姐姐，也从不赤裸裸地表现过她的厌恶。
现下一听，明兰倒不知华兰是怎么了。难道大姐姐不明白，纵使今日昌王包容了没有生下儿子的四姐姐，那也只是闯过五关罢了，她尚有太后那边的六将未斩于刀下。
有一瞬间的沉默，在明兰唇际微动之际，华兰很快回过头来，脸上含笑转移起话题，【今日天光甚好，走了这一春景，紧接着便是夏日风光，六妹妹可预备着往哪儿避夏消暑？】
明兰见她脸色如常，轻轻揭去适才不合时宜的话，顺着华兰道，【也不能去哪儿...如今拖家带口，去哪儿总是浩浩荡荡的...】她温言而笑，观了眼华兰，【等天儿真热了，不如我与姐姐往祖母那儿走一走，想祖母那儿定然凉爽，舍不得我姐妹俩熬着暑热..】
华兰点点头，与明兰又一次步入女眷群中。
不巧的是，相隔着几米远，明兰一眼对上齐衡妻子---申氏的目光。她朝这边望来，目含暖意，微微点头。明兰见状也抱之一笑，略颔首礼之。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一触，二人悄无声息地错开彼此的视线。
齐衡马球打得好，早早地被男人们抓去作了一员，申氏并不需要他陪，只伫立远处注目着场上丈夫的好身手，唇边便涡着不散的笑。
她裙边呆立着一个六岁小童，年纪小小，面貌上却已窥得见当年齐小公爷的风采。他抓住母亲一侧的衣裙，两只眼睛认着瞅着一朵在人群中飘来荡起的金花，灿灿光芒，时不时炫花他的眼，他却不动地盯着。
直到那朵会动的金花到了母亲身边，他疑惑的眼中，终于映出一个小小身影。
【万桉的花冠好看么？】
亮丽的裙子被她提着轻荡荡地一旋，头上金冠花瓣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旋身落脚的最后一步出了差错，她没踩稳，身形微晃，裙角慌慌忙忙..
齐家小童看在眼中，急在心里，立时松了母亲的裙，如同那慌张的裙角，一时手足无措。
【小县主..】申式怕她跌倒，立马斜出双臂接好她。
齐家小童见状，失望地缩回伸在半路的手。
谁知她站立后，笑盈盈地又仰起笑脸。不大的人儿，雪白的脸上，透亮的水眸，戴着一顶奢华的金冠，很是娇俏可人。
【花冠好不好看？】
越过母亲的身影，齐家小童的目光一直关注在面前比他矮一点的女孩身上，不知是好奇还是什么，他的目光始终放在那张雪白的脸上，金华花冠的光芒，黯淡得在眼眶外。
【与小县主很是相配。】申氏含笑，并未注意到落后一步的儿子的奇异。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万桉眉宇洋溢着高兴，即便刚刚差点儿出了丑，也不能让她的高兴减去一分。
她像个小兔子似的跳起来，快乐地扬起唇，一转身便要走了，找寻下一个‘分享’的人。从申氏一侧走开的她，一扭头与一直凝望着这边的齐家小童四目相触。
这目光一触，被逮到窥望人的齐家小童，猛然惊醒起来，他似乎懂得窘羞了，移过眸光，朝能庇护他的母亲那儿靠近一步。
申氏瞥见儿子动作倒生了一丝诧异，心想他平时并不会回避生人呀？可这丝诧异，却不及口出惊语的万桉。
万桉在齐家小童的脸上眯一眯眼，学着大人高深莫测的模样仔细端看，忽然一根手指如金笔银钩落在齐家小童面前。
【这个----给万桉！】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独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