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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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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是人类的原始行为,那么有一方在追,有一方就必定在逃。”
“也就是说,追与逃是反义词。”白发的旅人看着面前的虫,如是说道。
“追逐是捕猎的必要行为。”
在盛大的虫流中,也就是说在这光河中,四处逃窜的光,是流浪的……它们在逃。
那么你分不分得清,哪个在追,哪个在逃呢?旅人低沉的嗓音继续讲述道——因此,有一种虫,叫“逃”。然而却没有一种虫,名为“追”。
……
昏暗的灯火下,他的绿瞳幽暗静谧,就宛如一口井。屋外有雪,刚刚已经晴了,堆积的薄薄白雪在月光下微微闪光。来,听个故事吧。
夜空中落下的星星在逃,逃离了人类的天空,落向了宇宙无重力的深处。亘古难追的是逃。当一个人想要逃跑时,他们会被“逃”寄生。逃是一种复杂的心情。从前从前,有个人,她不满于人与虫之间泾渭分明的关系,她认为至少人应该了解虫,这可以避免一些悲剧。
因此她走了,不再是一名虫师。她脱离了虫师的群体。没有方便的普及工具,人与人之间封闭隔离……她靠着自己的双腿走,被自己的使命追着,她逃到各处,用嘴去普及虫的知识。人们以为她疯了。
他们看不见虫,不明所以。她在想,要证明。怎么证明呢……旅人讲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
他双手交叠,下巴放在手上,用很低的声音继续讲。
那就是“逃”。因为她被这虫寄生了,似乎要证明虫的存在,最好的方法就是“逃”。她把“逃”从自己的双脚上摘下来——那是一股一无所有的风。
逃是一股推力。一股向前的推力,饱含着恐惧与未知,还有告别。
是的,因为“逃”,她才逃离了虫师的群体,逃离了故乡。客宿他乡,她感受到陌生。原本故乡已经是一个模糊的记忆,而此刻又如此明晰,让她连屋檐上的瓦片都记得。记得父母的脸,记得冲突爆发时无可奈何的声嘶力竭,记得那一场逃——乖顺的她几乎不可能做到的逃离,因为“逃”,她才逃了。
而此刻摘下它,她的双腿沉重,她突然害怕起来。她是被“逃”寄生的人,“逃”一直推着她,推着她往前走。而一旦摘下它,她就感受到了自己对于虫师这一群体的背叛。她想起来自己的父母都是虫师,想起来很久不见的故乡。至少他们应该商量一下的,对吗?
而今夜的月亮,很亮很亮。她的眼睛被刺痛了,几近恍惚。
她突然放弃了,就像卸下了重担。挣扎、矛盾、痛苦、决裂;困惑、不安、悔恨、将行将远……那又怎么样呢?又怎么能对他们衡量,衡量自己的使命与对他们的爱孰轻孰重?
告别,去告别,冲突就像那一缕风把她吹走了,她逃掉了。那两张遥远的脸让她惶惑。她感到步履沉重。
她笑着说,没有虫。其实怎么证明呢?虫就像世界的本源,就像这一缕风,悄无声息又无处不在。看不见,只是在相触时,人们才能感受到它的温度。只是在雨落下时,他们才有了交集。只是在有冲突时,人们才能感受到虫的存在。
没有留意时,“逃”早在她摘下时就飞走了,真的无影无踪。
在她用双腿奔跑、在她疾呼的时候,虫的消息已经被一些人所知;这样也算是圆满。她踏上了回家的路途。在她的使命中,若她没有追,也就没有逃。逃与追是一体的。即是奔跑。
她若要证明虫的存在,也只能用虫带来的肉眼可见的影响去证明。这次,她为什么摘下了“逃”呢?
或许是因为飞鸟累了,也需要一个屋檐——哪怕它是破损的,哪怕它可能不是她所认可的所理解的。可是那是她最熟知不过的故乡。她回到了故乡。逃即是追,追即是逃。于是她回到了虫师中间,放弃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她原先逃离这里,追逐心之所向;如今逃离心之所向,追逐故乡。或许逃是追,追也是逃。这只是因为人的一生总在奔跑。
所以,逃吧。就像一缕风……
在她沉重的双脚上,从来没有一缕风如此轻盈。当你想要逃跑时,“逃”就寄生在你的脚下。推着,推着,让你奔跑。
白发的旅人笑了一下。“逃”无形无色无味……如何去证明虫的存在呢?除了虫师的眼睛,也可以靠虫产生的影响,间接地证明——它是存在的。那么无形的“逃”,或许只是一场误判。那虫师,她只是有了逃跑的勇气,她以为这是虫的影响,因为在追逐使命时,她轻盈得就像一缕风。而白发的旅人之所以知道,则是因为……
所以,逃它也不是虫,逃它只是一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