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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风雨夜动坐不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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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许笙寒翻来覆去睡不着。
子时过了不知道有多久,有人来敲他的窗。
“谁……”
没有回答,只有几声猫叫。
许笙寒无奈说了一句,怎么这么热,然后把窗户开了一扇。风呼呼地往屋里面灌一道黑影极速闪进来,躲在自己脚边,他四周瞧了瞧,才放心把窗户和上。
“你搞什么!”
许笙寒没点灯,对着脚边的人就是一脚。
“嘘!本来以为今夜是机会,谁知道今夜城府禁制如此之严,前脚进,后脚城府就被围了起来。”
“他们发现你了?”
“那倒没有,我钻进来的。”
“那什么被围起来了?”
“城府的奸细?”
“说得好像跟你我不是奸细似的。”
“本来就不是。”
阿烁一屁股坐到许笙寒的床上,很享受。
“反正今晚上我是难出去了,你要护着我,城府的小琴师,我可是为了救你摆脱城主的控制才落如此地步的。”
“知道了。”
阿烁应该不知道自己住的院子就是城主的院子,如果知道了,估计也不会睡得着了。
夜,淌得很慢。
床被占了,许笙寒还要担心有没有人突然闯进来查奸细,又过了半个时辰,天开始下起大雨来。
忽然,一时兴起,许笙寒打开门,往曾拭的房子看去。
城主的屋子居然点着灯?
城主还没睡?
那……自己‘自投罗网一下’?
想着,许笙寒悄悄掩上了门,冒着雨,往曾拭门前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开了门。
里面响起了曾拭的脚步声,然后传来了不是曾拭的声音。
“谁?”
“……?”
在心里,许笙寒一闪而过刺客二字,可还没等他踹门救主,门就自己打开了,准确来说是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开门的人许笙寒不比曾拭熟悉,是月浚。
“你……”
“呦,小琴师?我说是谁这么勤快,看我马上要走了,就赶紧来开门。”
“你来这儿干什么?”
“怎么,我夜会你家城主,你还不舒服了?”
“我只是担心你居心叵测。”
“呵呵,居心叵测的是谁,你心里比我可清楚。”
他二人还没吵完,曾拭就发话了。
“你二人都进来。”觉得没说清楚,曾拭又加了一句,“我有话问。”
该来的还是来了,许笙寒头上猛浇一桶冷水,冷汗直流,如临大敌。
“月……浚……”
月浚只能向他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你自求多福。
月浚先进去,许笙寒跟在后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曾拭的房间许笙寒来过,就在不久之前,自己差点被门谋杀。
他床前铺了张地毯,地毯上有几个蒲团,还有一张矮桌,一套茶具,两只添了茶水的杯子,进来的时候,曾拭本来想再倒一杯,忽然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就起身拿厅房里的水杯到了一杯凉水。放在自己身边。
许笙寒不傻,乖乖坐到拿水杯前面。
但他实在是不能想起来自己说过一句‘难喝’,而是只想起来曾拭是嫌弃自己。
小抿了一口,
许笙寒觉得太矫情,就大口喝了几口。
“一个问题,鹿梦阁起火当晚,你二人在何处?”
月浚:“……”
许笙寒:“……”
“可以想好再说,毕竟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多,还是少。”
“我当然是在阁中睡觉啊。”
“我……在巷子里睡觉。”
“可我听说当时巷子里只有一个人在睡觉。”
“……”
“怎么可能?”
许笙寒装出惊讶的样子,可惜很逼真,没什么用。
“哈哈哈哈哈,好吧,我忍不住了,这位玉公子啊,在没有进您的城府之前,总是去我鹿梦阁里做客。说是我鹿梦阁有他要找的人。二公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月浚,你说说说什么。”
许笙寒快步上前,捂住月浚的嘴。
“滚开。”
月浚嫌恶地推开他。
“月浚,你嘴巴这么大吃饭不漏风吗?”
“呦,我说两句怎么啦?你敢做,不敢让人说?他进我鹿梦阁就算了,还出言不逊,我留他一块儿玉佩,天经地义吧。话说那块儿玉佩还不是整个,是半个。”
“半个玉佩?”
曾拭拧眉问道。
“月浚,不问自取是盗。”许笙寒插嘴。
“我不管,反正我已经送给水副阁了,你自己没本事拿不到,我也帮不得你。”
“你……”
许笙寒下意识看了曾拭一眼。
曾拭在安静品茶,不像生气,但借鉴了门的下场,许笙寒依旧吸了口凉气。
“玉佩,是什么样子的?”
“哦?玉佩啊,就是一块儿羊脂玉,很旧了,是碎开的,许公子给我的见面礼,我转手送了水副阁。怎么了,我可不知道你的小琴师跟水副阁有什么勾当啊!”
“月浚。”
许笙寒实在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在月浚身上,本身他来的时候就是拖着鞋子没好好穿着,这儿会儿不知道甩哪了,许笙寒摁着他的头,光脚踩着月浚的衣摆。
“曾拭,你管不管!”
慌乱之中月浚扯不开身上的人只能无力地朝着袖手旁观的曾拭求救。
“别闹了。”
等许笙寒从月浚身上下来,立刻就缩在了曾拭身边。看着月浚边整理衣衫,边骂骂咧咧。
“我去,二公子,您还真的是护短。这事儿要是放在我们鹿梦阁,早不知人头落地几次了。”
曾拭不为为所动。
“好了,我倒霉,今天啊,你和你的小琴师好好说说话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主仆二人了,许公子自求多福啊。”
“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
“知道了。”月浚风轻云淡带过,“告辞了。”
“不送。”许笙寒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但下一秒便被击得粉碎。因为曾拭忽然来了一句,送他。
送他……送他?送你个昏天黑地大锤子!
许笙寒起身送他。
门外,雨正浓。
“玉琴师,你姓许吧?”
突然来这么一句,许笙寒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确实姓许,但是月浚应该只知玉辸之名。
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应该知道。
“你知道我是许家的人?”
月浚拉着他往旁边走了走。
“找墨夫人的人,除了许家,应该没有了。”
“是。所以,你真的知道她在哪儿?”
“现在不知道。”
“又他妈骗我……”
许笙寒确实没抱多大希望,但还是骂了一句。
“先别下定论,我告诉你个办法:离曾拭近点儿,你会知道你想要的答案。”
说完这句话,月浚就撑伞潇洒闯进雨幕中。
离曾拭近点儿,那不就是离死近点儿吗?
许笙寒觉得自己逃出来了,想走。但恶魔一般的声音不紧不慢,不前不后。
“许笙寒,进来。”
进来……许笙寒,进来……许笙寒,进来死……
推开门,许笙寒觉得自己被风推了一把。
“城主。”
“你可以换个称呼吗?”
“曾二公子?”
“可以,坐。”
许笙寒不知道是可以坐,还是名字可以,你坐吧。
空气瞬间就冷了下来,曾拭长久的沉默,许笙寒坐立难安。
“二公子?”
“那块儿玉佩长什么样子?”
“呃……就是上面雕了兰花,小时候我淘气,摔成了两半儿,也没值多少钱的。”
“哦~这样啊。”
“二公子,你不想问问别的吗?”
曾拭忽然笑了,看上去不知道是被逗笑了,还是内心发出的嘲笑。
“你呢?你不想问点别的吗?”
……
想了许久,许笙寒小声试探了一下。
“城主,如果你发现有人背着你做了些吃里扒外对城府不利之事,你会怎么处置?”
“杀之。”
“那如果这个人幡然醒悟,回头是岸,扭转乾坤,弃暗投明了呢?”
“废之。”
许笙寒咬了咬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曾拭故意不接他话往下追,道:“你想让我问你什么?”
许笙寒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坦白一点儿……
“譬如我为什么找上鹿梦阁什么的……”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
“其实……其实我来这云行,是来找我娘的,我母亲在我六岁的时候就离开我,留我一个人我在别人家里,后来还被赶了出来。我就想着要找她,要她参加我的加冠礼。但我只有一个线索,就是鹿梦阁,我也没办法才偷偷潜进去的。你呢,你娘是不是大家小姐,把你教的这么好。”
“我娘在我五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许笙寒一时语噎,心里懊悔不已。
“你……你也这么不好啊,我……”
曾拭见他紧张的样子,就浅浅一笑,接着说道:“后来,我爹给我找了一个母亲,是她养大我,教我的琴棋书画。”
“哦,那她对你好不好啊?”
“也算好,也不算好,反正看她的心情吧,她心情好了,就会同我玩,心情不好,就不理会我。”
“啊,那还算好,不像我,我娘小时就揍我,她走了,揍我的人就更多了。唉……”
许笙寒又对曾拭咬字:“很惨的。”
“你是在比吗?”
“哈哈,当然不,我怕惹你提及伤心事嘛。”
“我可没那么脆弱,跟你朋友似的,动不动就哭。”
他口中的朋友一定是小湪了,毕竟斯人已逝,曾拭也是不小心提起来,二人心照不宣,没有说下去。
过了很久,许笙寒忽然小声吐槽道:“像你这种冰冷的人,做惯了主子,自然体会不到淳朴的下层小民的真挚感情。”
曾拭挑了一下眉,瞧着他,用不像是商量的语气说道:“是吗?那你下个月的俸禄不要领。”
俸禄当然不重要,哄人才最重要。
“不不不……我错了,二公子,礼贤下士,深得民心,我的好主子……”
许笙寒朝他作着揖,嘴里飞着些不切实际的美言。曾拭只觉得好笑,就肆无忌惮的笑起来。目的达到,许笙寒就靠在桌子边,装作如释负重地舒了一口气。
如他所愿,坦白从宽之后,曾拭确实没深问他和水千舒交易的事情。但只可惜他还没得瑟多久,曾拭就喝了一口茶的功夫,曾拭脸色忽然一阴沉。
“那,我们说起前话。因为玉佩,你和水千舒勾结做了什么对不起城府的事?”
“不不不……不是……我……”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许笙寒懊恼,绝人后路。
“我……我是答应了她,可是我后来幡然醒悟,觉得二公子才是我的真命天主,所以我浪子回头,毅然地选择了效忠二公子。”
“那我该怎么处置呢?”
曾拭眉眼里含着笑意看他,可是许笙寒却想发抖。
“废了?”
“那怎么行?我还等着你曲选会千金之诺呢。”
……
“那就,饶了我?”
曾拭没说话,喝茶。
许笙寒把手肘撑在桌子上,翘着头去看他,曾拭的模样好看,可惜他不经常这样看到。曾拭低头的时候,就像是月光铺在了雪面上,抬起来,又像是红梅攀墙头。
真好。
“你还有什么要问吗?”
两个人不动声色地把上一章翻了过去。
“嗯……月浚公子今天为什么要来城府啊?”
“没什么大事。”
“嗯……月浚公子似乎不像沈公子说的那样,和城府有仇。”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他和城主关系不错。”
“我和他有来往,有交易,但是,和鹿梦阁又不太一样,说多了你也不懂。”
说多了我不就没命了?
许笙寒撇撇嘴,没再说话。这时,一阵强风推开了没关紧的窗户,大股大股的风闯进来。刚才和月浚胡闹,许笙寒早不知道把鞋子蹬到哪儿了,这时候才觉得脚丫子发凉,有些僵。
“唔……”
像小兽一样,许笙寒发出了低低的浅吟。
“怎么了?”
“没事。”
许笙寒把身子扭过去,面朝曾拭把光着的脚藏在身后。
“冷?”
“嗯。”
曾拭四周瞧瞧,鞋子已经不知道被踢到哪里去了。想来应该在柜子底下,可总不能移开找吧。稍想了一下,去床一旁的箱子里翻了许久,找出来一个汤婆子,然后出了门,很久之后,他才回来,许笙寒困极了,但还是不敢睡,就撑在桌子边打瞌睡。
曾拭把炉子塞到他脚底下。拍拍他的玉足。
许笙寒的手,脚,都像一块儿通体魂白的玉,凉,且无暇。
“谢谢二公子,我想睡了。”
“回去睡。”
“不……”
许笙寒心想,我才不回去睡呢,我才不想和那个混蛋睡呢。
曾拭起身,拿起一件自己不喜欢的衣服,扔到了许笙寒身上。
月浚从城府出来,匆匆地往鹿梦阁赶,被曾忡离抓了个现行的他此刻应该在阁中罚跪。
才进庸人堂,月浚就感觉气氛不对。
庸人堂里黑黑的,窗户全部被打开,闪电时不时划破天际投进来虚无即逝的光。
堂上站着一个人,月浚只看得清背影。但仅仅是一个背影,月浚就能认出来那是谁。曾忡离的身形月浚记得很清楚,非常清楚。
“父亲。”
“你去报信了?”
月浚急切的想从四周看到水千舒的影子,因为在视线里,才最安全。
“……是。”
“听说,曾拭在养兵?”
“没有,这是谁在胡言乱语?肯定是洪衣,这几天他在缇陵……”
还没说完,月浚便被扇倒在地。
“混账,让你做事,胳膊肘偏要向外。要你何用?”
“呵,”月浚坐在地上,笑道:“是没用啊,那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你看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一道闪电,照亮了藏在黑暗中的那张脸。
“师父,浚儿他还小,不懂什么是对错,小孩子是要好好教,不要心急。”
月浚苍凉到底却还是笑了出来。
“你算什么?你凭什么替我求情?”
曾揾无言。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曾忡离气急,“曲选会过后,你随我回风雨城,我看鹿梦阁也锁不住你了!”
“那……水千舒呢?”
“哼,我真是在你身边白费了那么多心思,把你教成了这个样子。”
曾忡离转过身去。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现在想起来她了?等你什么时候听话了,我在放了她。”
“我现在就听话了。”
月浚收起腿,跪在了他身后。
“那就,看曲选会,你表现如何了。”
曾揾瞧着这对父子,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左手扭动右手上的扳指,那温润的玉色,如此的,如此的,想让人捏碎。
把一张白纸揉皱,把一块儿美玉碾碎,把一个人从云顶踩进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