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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师之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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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一语既出,四旁乍然色变。
白发老者立时喝道:“颜师弟,你这话什么意思,一切种种,皆是他咎由自取,难不成你还想说我们刻意为难他?”
“我看你才是失了心、偏要强行阻碍行刑。不知所谓的,正是你才对!”
“……”
四旁喧闹,而颜春和目光讥哂,便似将所有人心思洞穿,也越激起了排斥之声。
忽然间,只听一淡淡声音道:“够了。”
自高处传来,响彻群山之间,登时间,所有的喧闹与叫嚣都停止了。
仰望着那一团被扰乱的天机,四处皆静。
因为发话的人是袭青煴,因为他是此间唯一的一位大宗师,因为没有谁能站到他的对手处。
在场的所有人,都只能够仰望他。
一位大宗师已经说出了这两个字,那么便意味着,哪怕有天大的纷争、哪怕有天大的纠缠……也应该停止了。
正眼下这一场闹剧。
到了收场的时候,也必须收场。
这是袭青煴的意思,亦是所有人应当尊崇、执行的法则。
淡竹青色的道袍仿佛凌驾于天之上,而无形无影的威压遍布于此世间。
袭青煴道:“行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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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长老持着一柄古怪的法器,神情肃穆,自高处走下。
燃犀台上,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遍洒的金光退散不再。层层阴云重重叠加,几乎要遮天蔽日。而在那阴翳的乌云里,甚至隐隐传来缓慢的雷声,沉闷且压抑。
若要受刑。
穹顶九十九道雷霆,台上三十三重烈火,并起一昼夜风刀。
风诛、雷罚、火刑,足可以将人挫骨扬灰,使之身死道消、神魂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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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长老颊边抽出一抹怜悯的笑意,投来的目光就好像看着死人。
——正如上一世。
垂下的眼眸里露出一丝森冷的锋芒,转瞬,却又消失不在。
卫枯雪神情温良,目光平静。
他瞧着沧山的那群弟子们神色焦急,甚至有人大呼大喝,拼命嘶喊,看上去下一秒便要冲来,却被无形的威压牢牢禁锢、不得出。
他瞧着因明寺的和尚神情悲悯,手持着念珠,嘴唇翕动,仿佛要在此刻替他超度念经。
他瞧着白发老者、中年道士、灰衣道姑……或感慨、或欣喜、或激动,仿佛即将到来的并非什么残酷刑罚,而是一件十分值得期待的盛事。
他看遍了所有,却依旧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
就这样罢。
便教他受了这风诛雷火之刑,从这九层高台上摔下。待得此身筋骨血肉悉数磨灭,从无所希望处获得新生。便从此堕入黑暗诡谲的深渊,再以妖王魔主的身份归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不要做这任人宰割的卑微弟子,而要做执掌刀柄的杀伐之人。
他不要寄希望于旁人的怜悯,而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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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软弱与天真,痴笨与愚昧……已经给够了他够惨痛的结果。
在场谁不想要他死无葬身之地,有谁知晓,这刑罚便是他的涅槃之路?
待得他脱去此间的桎梏,走上从前那条路。重来一次,他有信心比上一世做得好。到时候,这些人,一个也别想要逃脱掉……
但听得雷声滚滚,代表着阵法即将被启动。
卫枯雪阖上了眼眸,只等待着那一道熟悉的雷霆当头打下。此时此刻,他心中并无一丝一毫恐惧害怕,反倒有几分隐隐的期待。
瞳眸里现出血色的红光,却因为掩盖上的眼帘教人不得察觉。
而少年面上现出一抹从容之色,就像是对即将到来的命运心怀坦然。
那样的目光落入了所有人的眼底,激起多少感慨与唏嘘,道这青莲宴首便命丧于此。
更有多少贪婪与兴奋、激动与狂喜,潜藏在暗处,于这大局已定时,终于无法控制的浮现出来……
忽然之间,但听一声清喝:“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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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由远及近,甚是喑弱,在这滚滚的雷霆声里,几乎要被掩藏淹没,甚至并没有多少人捕捉到。
可卫枯雪霍然一惊,抬起眼眸,死死地盯着高台前方不远处……
燃犀台下,长阶之上,但见一人青丝玄衣,素绡如雪,眉目冷隽,携风而来。
便在同一时。
但见青烟袅袅升起,“嗤”的一声,符纸燃尽。戒律长老如遭重击,“蹭蹭”后退两步,法器坠地。
却无人顾及。
燃犀台上,无数目光都落到了同一处。
长阶上那个玄衣素绡、面容峻冷的那个人……
他怎么会来?
他怎么能来?!
他不是早该伤重未醒、沉疴昏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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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之上,白发老者赫然发难。
“楚仙君,你什么意思?竟然擅自动手,打断行刑。”白发老者断然喝道,“你这般肆意妄为,是不把袭宗主放在眼里吗?!”
他目光阴鸷,直刺楼宴星,一派狠戾:“还有先前……你徒弟身为妖族,你却知情不报。如今刑罚已定,你却从中作梗,当真是视我们如无物?!”
一旁,中年道士嘲道:“好一个沧山,我如今总算是见识了。没想到剑尊去后,真是越发的有规矩了。”
“果真是一脉相承。”白发老者阴沉道,“那妖族突然暴起,打伤各派弟子;颜师弟强词夺理,颠倒黑白;你余下的沧山弟子,口无遮拦,不知悔改……便是你楚仙君自个儿,也是恣意妄为,无法无天。”
“可须知公道自在人心,仙君难道以为,自己还能这般,任意的践踏规矩?”
“真是不知……”
便在这时,玄衣青年抬目向他看来。
四目一对,白发老者眼皮一跳,忌惮满怀,竟现出些色厉内荏的态势。
先前他与中年道士一唱一和,分明是想要将一顶大帽子扣上,气焰甚盛,此刻却像是喉咙被扼住般,顷刻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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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名,树的影,毕竟从前还有几分薄名。
自从当年荒原之后,楚星河便久居沧山、长避不出,世人虽有揣测他修为停滞,可未曾见人,也不知晓那其中真假究竟。便是前些日子传出他跪了风雷路、霜刀狱,教众人心头大定。可此刻见着了真人……却仍是有几分忐忑难安。
再是沉疴难起、再是修为不前……可那也是实打实的破障上境!
还好袭宗主在此,就算他突然发难,也再怎么都翻不过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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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长老拾起被击落的法器,目如鹰隼,定定的落在长阶之上。
只注目于那玄衣青年。
倏尔,戒律长老开口:“楚仙君,你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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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楚星河不来,也从未想过他竟会在此刻前来。
世间对,地点对,事件对。
然而,人……却不对。
先前被符纸打断的风雷之势悉数叠加在了法器之上,因为玄衣青年的到来,便尽皆倾向了这不速之客。
顷刻间。
但见那玄色衣袍随风而动,而其下身体亦是一晃,长阶下那人冷隽如冰的面上,蓦地现出一抹鲜红血色来。
正是身受内伤之兆。
戒律长老心中轻轻一哂,却也并不曾收起手中法器。只是那风雷之势的一击渐渐消弱了,却业已然教场上所有人都看清。
先前击落法器不过是符纸之功,玄衣青年并无反抗之力,硬生生受下了这一击。
可惜了。
当年于镜湖之侧,戒律长老也曾亲眼见过他出剑,此番立在燃犀台前的,却像是换了个人。
戒律长老声音平平:“若是十年之前,仙君出剑,我必退让一射之地。”
——但此番,已非是十年之前。
“仙君灵力虚浮,境界不稳。已是如此,又何必再来逞强?”
“且请退避至旁下,一道观刑。”
“……”
燃犀台上,风雷将怒。
因着先前被人中途打断,此刻雷霆还未有落下的趋势,然而漫卷的狂风已是极为可怖。
错风如刀,列雷如剑。任谁也能看出来,遭了这一番阻碍、有了更多的蓄势之时,那即将到来的刑罚便会愈发的狠烈……
少年的身形几乎要被淹没在狂风里,然而所有人都无暇顾及。
一道道目光,皆是落在长阶前、那玄衣素绡的青年之上。
但听他缓缓道:“弟子不教,师尊之过。他的罪责当由我来承担,便由我替他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