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也匆匆》金蟾

13、繁华荏当初

　　第一章繁华荏当初

　　浑身仍旧酸痛，但是已经不如以往那么难受了。弥京生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融成一双弯弯的眉目。
　　“你醒了。”那人温声道。
　　弥京生使劲的硬是要起来，但身上的伤口立马疼得他一颤，倒吸一口凉气，却仍是道：“我这是在哪儿？”
　　“还不老实躺着？你这一身烂伤要好利索还早着呢。”语气是明显的不客气。
　　青年身朝着窗外，眯眼点一颗烟。因他是逆着光的缘故，弥京生更是看不清他的模样。
　　管他是谁吧，实是已想不了这么多。弥京生痛苦的皱起眉头，抛开一切去。身体就仿佛是堕在了水面上，满怀不安，向下沉降。酝酿了多年的疲惫正如海啸般向他袭来。
　　心尖陡然又掠过电闪雷鸣的一道钝痛：郭季昶是死了吧！他还是死了吧！
　　他死的猝然，死在他被幽囚的牢外，死在他跟他儿子的□□故事里，死的和他——弥京生毫无干系！
　　泪大概是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时候流尽的，他只得麻木着脸孔，浑身忍不住的颤抖。而心里的泪，则是如同明珠滑入了深夜的黑井，声音纯净而清脆，就这么断断续续地、连绵未绝地流淌了许多年。
　　带着茧子的一只手，搵干了他潮湿的眼角，声音无限温柔：“……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弥京生自在自己的梦里翻滚，一会儿是排山倒海的悲来，一会儿是畅快人心的恨去，一会儿又是求而不得的妒忌要把他烧灼……他哪里理会得此时此刻，正坐在他床边望着他的人呢。
　　“……你是还在想着他吗？”
　　青年似有所觉，只把自己的面孔更逼近他的。
　　弥京生皱眉，一吸鼻子，几乎又要哭出来。可想他是正在做着旧时的梦，亦给烧的糊涂了。
　　青年不耐烦的站起身来，正了正西装，随即俯身“啪！”的一巴掌拍上了弥京生的面颊。
　　弥京生正发梦，受此一击，登时醒来。可惜，他的头脑仍是泡在鸿蒙之初，两眼还迷茫的盈满了水汽，但像只被人打哭了的哈巴狗儿。
　　青年瞅着他，倒是微微的笑了，露出了嘴角的两颗小虎牙。
　　这时，暮色已暗，屋里灯火通明。弥京生的精神也暂从懵的状态中踱回，依稀只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有些许面熟，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
　　“看来你真把我给忘了。”
　　弥京生微微偏头，“我可能是不记得了……”
　　“我当时帮了你那么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还真用完了就把我给当条狗踹了！”
　　他的面孔欺上前来，一手慢慢揪过弥京生的领子。弥京生倒是糊涂了，“……我叫你做什么了？”
　　看着他五迷三道、仿佛一派天然的模样儿，男人又笑了。想当年那气鼓鼓的，一脑门子官司找到他跟前，扔一张支票就以为就能收买他的那骚小子，竟然也有这样纯良无害的时候。
　　“呵呵……呵呵呵呵……”他喜上心来，笑得用手遮住了眼睛。
　　弥京生：“……你笑什么？”
　　他突然握住他的手，笑模样儿里透出认真的说，“你让我帮你查过谭敬微，还去指使过周辛梓……这些，你都统统不记得了么？”
　　弥京生盯住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啊！”
　　他一乐，“你都想起来了么？”
　　弥京生的眼睛从他那张年轻的英气勃发的脸上，倏然移动到他紧握着他的手上，冷不防的一把拍开。醒过神儿来的弥京生已然是换上了他那副骄傲少爷高眉冷眼的姿态。警惕的看着宋乃一：“你想干什么？”
　　“呵呵……”宋乃一皮笑肉不笑的后退了一步，两片薄唇轻易的翻飞起来，“您还没看出来吗？我——要——你。”
　　“你？”弥京生气极反笑，斜着眼去看他，“一个喽啰……就凭你一个喽啰？你是要敲诈我么？我告诉你，你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毛钱！我有的……我有的……”他这是又突然想起郭季昶来。
　　恁凭他有的什么，他是都甘心双手捧上去送给郭季昶的。可是，落花流水，那个人甚至都没有搭他的岔……不，那人是恨死他了！恨他设计拆散了他们见不得人的俦侣，恨他骗走了他的儿子、让人作践了他的儿子，恨他搞得他家破人亡……他不是不知道，他爱他啊！
　　想到最后，弥京生竟一个人抱着膝盖，窝在床上呜咽起来。
　　看着他这幅熊样，宋乃一觉得十分没有意思。烟抽完了，他出神的看了一眼窗外。
　　那个夏天，他的烟也是不留神就抽完了。他从桌案前站起来，正要出门儿，就看到整日里粘着大老板的那个小骚货风风火火的冲到了他办公室里。他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弥京生穿了一件白衬衫，白色背带裤，光皮鞋，条纹格子的鸭舌帽。因为太热了，他濡湿的鬓发黏在脸上，一张气喘吁吁的小脸儿涨的通红，脸上不知是泪是汗的淌着水……水自上而下，顺着他的腮流过下巴，终于没入了那敞开着的衣领中、锁骨的阴影下。
　　那个时候，宋乃一只是觉得喉咙突然一股燥热，接着下半身也就有了反应。
　　索性那小子高高在上的往桌子上拍下一张支票，说，“收了我的钱，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要听我的话，为我办事！”他都没有听真切……
　　宋乃一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还没反过神儿，弥京生就一溜烟儿的跑了。
　　他长吸一口气之后检点桌上，只有一张花旗银行的支票和写着名字的纸片。幸好屋里没有旁人，不然这悄然变节的风月关，就要落了他人口实。
　　抬手拾起那张支票本票，想都没想就把它凑到唇间一吻，又小心的对折进上衣口袋里。事后，宋乃一才恍觉自己这行为荒唐，简直出乎意料之外。
　　可这又怎么样呢？逆子贰臣，尚没做过，倒也新鲜。
　　这些也都是五六年前的旧事了。
　　可恨的是，他偏偏是那种看似波澜不惊，却就爱捡别人不要的东西，还捡得一往情深的男人。自己虽咬牙切齿，却也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