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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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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了,红晕染红了一方天地.
砖厂周围没有树,倒是可以看见夕阳缓缓下沉的景色.
今天是探访的日子,所以收工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有家属来访的犯人已经被狱警领走了,剩下的人懒懒散散的坐在工地上.等着值晚班的狱警吃了晚饭就领去洗澡,吃饭,然后再被关起来.
于锁明搞了两根烟,这在这地方是贵重品.监狱里那个破旧的小卖店里卖烟不是按包卖,是按根卖,一根最差的烟竟能卖到两块.而他们累死累活一个月的收入也才两百多罢了,还要吃饭.
他小心的把烟握在手心里,绕着砖厂扫视了一圈,终于在高墙下边的一个小角里面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他连忙走过去.
"童沫."
走近之后,于锁明喊了一声,接着整了整自己的眼镜,确定了墙角的男人抬起头来看他之后一阵激动.两个月了,这样的"对视"还是让他心惊肉跳,激动万分的.
"童沫,你家里没有来人吗?"
于锁明挨着童沫身边坐下来,仅仅是被看着就会让他觉着幸福了.只可惜还没有等到他屁 股挨到地面,对方的视线早已经移开了.
对于自己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于锁明也不丧气,甚至还有点自贱的觉得理所当然.他朝童沫摊开手心,把刚买的烟递了过去,"抽一根吧,看你挺不开心的."
童沫看了看烟了,又看了眼于锁明,丝毫没有要抽的意思.讨好无门,还白白花了四块钱,于锁明心里这才觉得一阵失落,深度近视的眼睛也没有任何掩饰能力的露出一抹黯然来.
"你想让我抽买一根就行了,你买那么多干什么?"童沫拿了一根,那劣质香烟被人紧张小心的握了那么久,有点难看的变形.
在于锁明重获新生般的目光中,他淡淡说道:"回去还钱给你."
"不用,请你的!"于锁明一下子串起来,神色激动,"我去砖窑弄点火来."
没过多久,于锁明又急急忙忙的返回来,手里拿着另外一支已经点好的.还是紧紧挨着对方坐下.
童沫把烟含着嘴里,微微偏过头,靠近过来,借着他的火给自己点上.这在他看来完全随意的一举,又让于锁明眩晕了半天.
"童沫..我..那个..."情急之下,于锁明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童沫看了他一下,靠到墙上,深深吸了一口烟,"我没有家里人.你是不是想问这个?"
"啊?啊...这样啊!"于锁明因为童沫的这句话而觉得一阵心痛,刚才到底想说什么也全记不得了,心里酸楚酸楚的,想说点安慰的话,反而被烟呛得直咳嗽.
"你不会抽就不要买."
"我!我是不会抽,但是我见你买过烟..所以我..我只买一根你肯定不会要,我买了两根就可以陪你一起抽..."
太阳落得更低了,很快就会聪视野中消失掉,童沫看着那有一半已经被狱强挡住的夕阳,眼睛被红霞染成一种很深的红色.
监狱的围墙太高了,看不见日出,也看不见日落.监狱里面时间仿佛变成了个圈,心里的压抑,身体上的折磨和短暂的休息不断重复着,没有开始没有结束.
于锁明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终于意识到童沫根本没有听他了,才兴趣缺缺的闭了嘴.他吞着嘴里被烟味熏得苦涩的唾沫,悄悄的注视着童沫.那双看着落日的眼睛那么好看,但是总觉得太遥远了,像天边的太阳那样无法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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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牢房里面已经熄灯了.黑暗中,密不透风的水泥房里透着一股股汗馊味.
体力活太重,大多数人一躺下就睡着了.
但熄灯之后没有多久,监牢外的走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大概可以听得出来是来了三四个人.
脚步声走到童沫的监房外面便停下来.
狱警拿起电棒在铁栏上噼里啪啦一阵击打,看见房里的人都从床上坐起来了,才高声喝道:"1747,出来!"
童沫被叫到牢房外面,那里站了四个狱警,为首的是个老干部,正脸苦的看着他.
"快点快点,戴好了就带过去."那老干部似乎有点不耐烦的意思,催促着身后拿着脚镣站在那里的年轻狱警.
"我说你怎么不早说啊?!"老干部走过来,对着童沫训斥道:"你家里那个姓韩的,是脑子有毛病还是怎么着?遇到这种亲属要提早汇报嘛!这样我们也可以采取防范措施,至少不会搞得这么被动!"
他见童沫露出吃惊的样子,便继续说道:"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啊?你知道他有多疯吗?!白天在接待室摔板凳也就算了,我们理解家属迫切的心情也不做计较。现在都半夜了,还在监狱外面捶门。我们这里是优秀单位,发生这种事情影响多不好,其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有虐待犯人的行为,搞得家属来闹呢!"
老干部说话的空当,脚镣也带好了,"快带走,带走!"
他不耐的挥挥手,童沫被几个狱警跟在后面,架着带走了.
脚镣的声音渐渐远去,于锁明躺在床上跟受了巨大打击似的,一脸沮丧.明明下午的时候告诉他没有家人的....
自己就那么不可以接近他,不可以和他真心相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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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室里只有韩当一个人坐着.
这不是接待时间,除了几个在门外巡视的狱警,就只剩头顶几盏惨白惨白的日光灯无声无息的亮着.
他的面前是一排铁护栏,栏杆后面摆着个木椅子,是给犯人坐的.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冷冷的铁栏,这里的夜晚比白天看起来更加的冷酷和沉闷.
韩当垂着头,领带早被他扯掉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满身都是尘土和沙.那只巨大的旅行箱就静静躺在脚边,和它的主人一样破败不堪,连轮子都滚缺了一个,拉杆也断了,满是灰尘.
黑色的帆布本来很坚实,但有一个角已经破了,里面露出一个食品包装袋.
在没有得到探视权后,韩当发了疯,砸了写东西之后就被狱警用车遣回,丢到来时的那个小镇上了.但谁知他竟然不气不磊,刚被丢下车,他就一个人拽着这个大箱子,徒步往监狱的方向走.
几十里的土路也不是好走的,何况还烈日当空,沿途都是荒芜的戈壁.行李箱托到半路就垮了,天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把那么重的玩意儿一路拉过来的.不吃不喝,一口气也不歇着,再回到监狱时都已经是深夜了,他趴在铁门上又捶又喊,差点让站岗的狱警乱枪射死.
都说人到了绝境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其实人疯的时候也会,大家都怕疯子.
韩当被狱警抓进来的时候,不停的喊童沫,他的嗓子早沙哑了,叫起来凄惨得活像一只寒风中的寒号鸟.
经历无数的老干部都拿他没辙了,只怕会出人命,于是破了例.
在和童沫的较量中他总是赢,这次也是,童沫终于会来见他了,不管愿意不愿意.谁让他是疯子,谁让害他发疯的是童沫.
四个人领着童沫走到一半,忽然遇到了反抗.
"我不去,我没有家属,他不是我家里人!"一向冷静的人竟然忽然不肯再往前走了.
童沫从开始就一直没有说什么,这会却才反应过来似的.
"少罗嗦!"狱警吼了一声,又把人往前推.
童沫却开始激烈的反抗,"他没权利这样对我!我不想见他!我说了我不见任何人!"
"你跟谁说权利?你还有啥子权利?!"带头的老干部从前面折回来,"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对我们的工作造成多大的影响?!你这是要记过加刑的!"
但他的话根本没有被眼前的人听进去,童沫一直在抗拒和挣扎.
但是这会儿脚镣的作用就凸现出来,遇到这种反抗或是意图逃跑的情况,它总能那么出色的发挥作用.
因为脚上的束缚,在激烈的动作中童沫没有办法站稳,被拽倒在地上.有个狱警被惹出火来,掏出别在腰间的电棒便朝人的背上打过去.
老干部看见了连忙来拦:"喂!喂!你打他干什么?!你当家属的眼睛是瞎的?给看到了怎么办?"
挡归挡,童沫身上已经挨了几下.他趴在地上好半天,再抬起头来时声音里带上了痛苦的音色,"别带我去见他."
老干部朝几个狱警使了眼色,童沫又被拉起来.他仍然不肯放弃的反抗,但估计刚才打人的狱警下手也不轻,反抗的程度已经弱了很多.
韩当在接待室等了许久,终于听见走廊的尽头传来动静.
他猛地抬起头,激动的站了起来,又连忙伸手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使劲拍了拍灰.
眼见接待室的灯光就在走廊的那一端安静的等着自己,童沫那一刻的感觉是巨大的恐惧.
他忽然很害怕,他的一生经历过许多极度紧张的时刻,从开始涉及非法的交易一直都后来的被捕和刑讯.但这一次他已经无法再去面对了,不是因为仇也不是因为恨,只是因为意志力已经被耗光了.
这个地方没有未来也就算了,他不想还要在这里回忆过去的事情.他已经在慢慢接受这里的生活,只要韩当能放他最后一马,不要再纠缠在他的生命里.他就可以,还勉强可以继续维持下去,到老到死.
"不要带我去.不要这样."离接待室越近,童沫就有越有一种几乎崩溃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或许和韩当控制不住自己要开始发疯一样.
脚镣碰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的响,那老干部回头看了一眼,见到童沫脚腕上被刮开的伤口之后,朝押解的狱警露出一个不满的表情。
“我不想看见他,求求你们了,我不想看见他。”童沫似乎没有感觉到脚上的伤口被脚镣磨出的痛苦,尽全力的抗拒.
"1747!站好!站好!听见没有?!"狱警的声音却仍是那样冷漠而无情.他们无法理解的,二十年的等待和二十年后的失望.
几个狱警把童沫左右手都架起来,将他的身体拉直.另外一个人从裤兜里掏出一大块布,揉了个团,一下子就塞到童沫的喉咙深处.
他掏出电棍,把电压调高了,并不打,只是往童沫的下腹部使劲捅了捅.
"放心,不会看得出来."他压低了声音,告诉那领头的."没办法了只有这招,大半夜这样闹像什么话."
电流在小腹上通过会产生剧痛,搞不好那玩意也跟着废了,老干部还是说了句,"你注意点."
布团被拿出来时,童沫没法说话了,就刚才那么一会的折磨,布团上面全是人体应激反应下产生的大量唾沫,有一些还不受控制的顺着他的嘴滴到外面.
"啧,脏死了,个个都这样.快带过去."那狱警拎着布团扔到一边.
童沫不再挣扎,含糊的发出些声音,大抵还是在哀求他们.
到了接待室,安静的灯光下,却一个人都没有了.
只剩那只大大的行李箱,布满尘土和风沙,孤独的躺在桌子上.
童沫捂着肚子顺着门栏滑坐在地上,这一次,那个人终于放过自己了.他终于多少为他着想,给他这份最后的自由.
"妈的!搞什么玩意?!"预警唾骂了句,太他妈的浪费表情了.
老干部走过去打开行李,里面放满了衣物和食品.
"带这么多啊?这疯子.你们下次注意点,如果他再来,接车的时候就不要带他,早点报告给我们.这疯子,难保下次不又走过来."
这里的夏夜很热,星星却十分明亮.
荒无人烟的戈壁上,韩当默默的走着.他分不清脸上有多少是泪水,多少是汗.他虽然没有再见到童沫,但是却听见了他说的话.
跟他一起的二十年,从来还不见他那样失态的时候,他心里的童沫总是那样一个温顺而冷静的人.但这样一个人却几乎是哭着说不想见到他.
他们的命运,就这样彻底分开了吗?
韩当抬起头,一丝风都没有的天空中,只有在泪光中模糊闪烁的星辰.他觉得自己的灵魂缺失了一半,即使岁月是再好的针线,也找不来能与之匹配的另外一半来缝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