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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偷听惹是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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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蛛香的事情我并未知会崔钰,趁着神荼要求换罗刹鬼跳舞的空当,我从宴会上溜了出来,先捂着肚子问了狐狸精茅厕的位置,而后独自一人循着黑蜘蛛的踪迹,一路绕到了清月山庄的背后。
幽光粼粼的河面上漂着一只木船,龙骨贯穿首尾,不仅停靠位置十分隐蔽,吊着的灯笼都熄着,船篷里也并未点起烛火。
微弱的月光下,船身晃了晃,一个身高七尺,锦衣玉带的男子钻进了船篷,单单从身形来看,极有可能就是韩斯年。
我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脚踩着古楼的外沿,找了个听墙角的好位置,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夹在木制的栏杆和船篷间。
“不是让你拿到名帖就回去么?现在发信号叫我出来做什么?”
“回禀韩大人,在下办事不利,并未拿到名帖,还望大人恕罪。”
这个烧焦般的声音听一次便不会忘记,船里的人正是那黑衣人和韩斯年,我吹了口气,在船篷的窗扇处开了个洞,顾不得姿势不雅,弯腰勾背地把眼睛贴上去看。
正对着我的那个男子是韩斯年,他男生女相,十分白净,嘴唇周围没什么胡须,明明头发都白了,眼角处也不见皱纹,脸皮仿佛被什么东西抻开,紧紧地绷在骨头上。
花楼会上的那个黑衣人垂着头,跪在他面前。
韩斯年是现任鬼帝张衡的部曲之一,他们二人在前世便互相熟稔,不过这种熟稔建立在异常诡异的关系上。
因着张衡是杨云从前部下的缘故,我跟他也不算陌生,连带着对张韩二人间的纠葛也知道个七八分。
上一世的张衡是个短命王朝的皇帝,为什么短命和韩斯年脱不了干系,他明面上是张衡身边最亲近的大太监,背地里还有另一个身份,便是周边部族安插在张衡身边的眼线。
奈何张衡这个人自小锦衣玉食,爹疼娘爱,没吃过什么苦,没有一个皇帝该有的疑心,看谁都是脸上写着“好人”字样的好人,以至于最后被韩斯年所在的部族一锅端的时候,心态犹如山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找了棵歪脖子树把自己吊上去弄死了。
有了上一世被坑惨了的经历,张衡性情大变,心志十分坚定,秉承着此仇不报非君子的信念,默默当了二三十年杨云手下的无常,轮回的机会看都不看一眼。
一直等到韩斯年也咽了气,他第一时间冲到幽都大殿,点名要韩斯年做他的下属。
那些年里,杨云经常约我出去吃个菜喝个酒,同时,也经常忙得飞起导致失约。每次都是张衡过来告知我被放了鸽子,一来二去,我们俩倒是有时一块儿在茶楼边听戏,边唠嗑。
印象尤为深刻的是有一次,台上唱的是元朝的杂剧《赵氏孤儿大报仇》,讲的是贵族赵氏被奸臣陷害而惨遭灭门,幸存下来的赵氏孤儿长大后为家族复仇的故事。
张衡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喝了好几坛子酒,我趁机问他韩斯年做了那么多坏事,为什么还要把他留在身边?这样岂不是便宜了他?
张衡猛地一拍桌子,道:“韩斯年这个贱骨头,为了所谓的野心,他都甘愿当太监,又怎么会怕那些身体上的折辱?我就是要让他看看,上一世兴风作浪,欺君罔上,谋权篡位,到头来下了阴间,还是得被我压着,什么都由不得他自己。怎么样?裴兄,我这招怎么样?”
我被他的脑回路折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默默点头称是。
后来杨云死了,张衡顶替他做了北方鬼帝,我们之间也就淡了。
“啪”的一声,韩斯年一个漏风巴掌扇过去,那人直接倒在了地上,断掌捂着脸。
“只是让你解决些低等的牛鬼蛇神,你都打不过?你是干什么吃的?”
黑衣人勉强爬起来,重重咳嗽了几声,道:“属下知错,只是...只是那与我对打之人非同寻常,他..他也会些法术...”
韩斯年冷笑一声,又是一个狠狠的一个巴掌上去,响声不算小,那人再一次倒在地上,我听着都替他疼的慌。
“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么?想见孟十娘的人,若是有法力在身,一律杀无赦,你都当耳旁风吗?还是说,在这副肉身里呆惯了,当官当久了,一点小法术就把你撂倒了?那会些法术的人你可看清是谁?”
“会些法术的那个人戴了画皮的美人面,并看不出来...”
没等他说完,韩斯年一脚踩到他的断掌上,那人冷汗涔涔而下,也不敢叫出来,只是一边吸气,一边嗫嚅道:“最后有人出来帮他,是崔钰,是崔钰出来帮了他...”
韩斯年脚下动作一滞,面部抽动了几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缓缓道:“崔钰?崔钰怎么会想见孟十娘...”
我以为他是自言自语,不曾想,一个人从他背后缓步踱出来,身穿一件寻常的圆领广袖的白袍,脸上蒙着白色的纱,连眼睛都没露出来。
即便是这样的打扮,他走路时的仪态,周身所散发出的气场,也比韩斯年不知高了多少,简直可以和崔钰一较高下了。
同时我心中大惊,这船篷里原来一直有三个人?我竟一直没有注意到,而且他还穿了在黑夜中这么明显的白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法术远在我之上,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比起韩斯年来,此人波澜不惊,似乎对崔钰的出现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不是崔钰想见,是裴无愿想见,他在查聂含的案子。”
真的和聂含有关系。
“崔钰竟这么护着裴无愿,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白衣人的声音带上了些阴狠,嘲讽道:“什么关系?见不得人的关系。”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那我们是不是...解决掉裴无愿?”韩斯年根本不敢抬眼看他,说话也显得十分小心。
“让他查,单凭一个聂含,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倒在地上的那人已经晕了过去,白衣人走到他身边,踹了他两脚,对韩斯年沉声道:“你养出这种没用的废物,还留着做什么,让我亲自动手吗?”
“是,是。”
韩斯年唯唯诺诺的点头,伸手抓住他衣领,一路拖至船篷外,经过之处留下一地血痕,空气中充满腥气。
扑通一声,船身猛地一晃,那人直接被扔进了河中,这是忘川的支流,被这么扔下去直沉河底,骨头渣都找不到。
我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又迅速地捂住了嘴。
船篷中许久未传出声音,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应该是没有被发现吧?
“陛下,接下来有何吩咐?”
我眉头一皱,韩斯年叫他陛下?
“不急。我们先聊聊你吧。”
韩斯年喉咙一哽,咽了一口唾沫,发出的音儿都颤了:“我,我吗?小的对天发誓,对陛下您绝无二心,还望陛下宽恕则个。”
“你跟在我身旁这么多年,你的忠心我当然知道,可蠢到这种地步,光有一颗忠心又有什么用?”
韩斯年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甲板被砸的咚咚响,他的声音也越发抖动起来:“小的知错了,知错了,再给小的一次机会,下次...下次养出来的绝对不会是这样。”
“我说你蠢,可不是说的这件事,看来你还没反应过来。以前你当大太监时就这么蠢,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韩斯年的白发散下来,额前垂下来数缕,显得十分狼狈,他的身子都快要缩成虾米,冷汗顺着没有毛发的脸往下滑,缩着头不解道:“我当...我当大太监的时候?陛下您在说些...”
白衣人微低了身子,伸出一根食指贴住他的唇,声音掺了笑意:“嘘,我说你蠢,是因为咱们的对话都叫人听了去,韩大人的脸也被人看到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我心道不好,下一刻,船篷中传来一声惨叫,声音过于凄厉,吓得我差点掉下去。
来不及多想了,我直接跳下栏杆,冲了进去。
环视一圈,只有韩斯年仰面躺在地上,枯瘦的手指曲起来抠着地面,双目圆睁,瞳孔涣散,魂魄都已经被吸干,脸上的表情定格在最后死亡的瞬间,十分狰狞丑恶。
而方才说话的第三人却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我隐隐感觉到这里和方才不太一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目光再次扫了一圈周围,突然发现船篷前后的草帘透着光,掀开一看,首尾吊着的那两盏灯笼都亮了起来,青碧色的光在阴暗的河面上十分惹眼。
我回头看地上的韩斯年,那碧色的光揉进他惨白的脸,衬得他嘴唇青紫,面孔扭曲,更加可怖起来。
为什么杀黑衣人时直接将他扔到了水里,而杀掉韩斯年后却将他留在了这里?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
不对...他明明知道我就在旁边偷听,他是故意将这尸体留下来的。
也是故意点起了灯笼。
此时,纸糊的窗扇外也有绿光透进来,我凑上去,贴着方才偷听挖出来的那个洞往外一看,清月山庄外缘弯曲的窄路上,几只狐狸精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一众鬼差,正朝着这艘草船的方向匆匆而来。
顿时灵台清明,原来是想让我背这个黑锅。
手心开始冒汗,早一点的话我还可以把韩斯年扔到水里,现在要是再拖着他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我也不确定那个白衣人是谁,更没有证据,到时必定百口莫辩,难辞其咎。
如果是在阳间的话,还可以勉强施法瞬移出去,然而在这阴间之中,地府下了颇多禁制,我又在法力方面有所欠缺,顶多施点小法术吹口气,像崔钰那样唰拉一下凭空变出几团红莲业火的本事,我实在是...
等等,红莲业火?
我急忙转头看向船篷中的桌案,一只燃了一半的红烛立在粗陋的铜灯盘上,纤细的烛芯露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