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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贰拾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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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越高祖正襟危坐在龙椅上,已是老态毕现,只是眼神却依然精明而犀利。他扫着底下的臣子们,捻着胡须,问道:“众卿家可有要事相奏?”
楚王越谨虽低着头,眼神却向太子越肃瞟过去,恰好越肃的眼神也仄仄的望过来,两人的视线相撞,对视了几秒后,越肃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眼光,依旧低垂了头。而越谨的嘴角染上了一抹暴戾的笑容,往旁边横跨了一步,躬身朗朗道:“儿臣有要事请奏。”
越高祖手一挥:“准。”
越谨的声音愈发响亮,道:“近日儿臣得到一封信。此信乃是南晓国国主亲笔所书。信里所说,是南晓国国主欲与大越的某人勾结,由南晓国出兵,那人在国内起义,里通外合,一举拿下大越,取君主之位而代之!”
此话一出,朝堂沸扬,众臣纷纷交头接耳,质疑越谨口中的叛国者是谁,又接着激烈的争论起了那信的可信程度,一时之间乱哄哄的如同菜市场。声音愈来愈响,嗡嗡的一片。只有宣墨安静的独自站着,似乎遗世孤立般。
越高祖旁边的太监总管服侍了越高祖十年,对越高祖的脾性也是十分熟悉了。见他不言不语,眉头却皱紧了,便知天子已是发怒了,连忙提高嗓门叫着:“请各位大人安静!”
可是太监尖利的嗓子哪里敌得过一群人慷慨激昂的辩论声,压根就被淹没在了喧闹声中,总管瞟了眼天子的脸色,心里暗叫不妙,急的团团转,奈何朝堂上的大臣们此刻已是浑然忘我,哪里还听的到其他声音。
喧闹中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乒乓哐铛的分外刺耳,众臣一惊,纷纷停止了谈论,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却见越高祖手里还拿着一个青花瓷瓶,见臣子们纷纷转头看向自己,手一松,花瓶就在众目睽睽下碎裂成片片,与地上本就有的黑釉白花斑瓷碗碎片混成一堆。
越高祖好整以暇的又拿过一个瓷器,预备正摔时,众臣已是一起跪下,口中说道:“皇上息怒,臣罪该万死!”
请罪声后,一片宁静,安静的连漏刻里的滴水声都清晰入耳。越高祖这才放下瓷器,沉声道:“众卿平身。”又问越谨:“那人是谁?”
越谨朝宣墨的方向瞥去一眼,朗声道:“此人官居一品,兼任礼部尚书,另有特例的封爵赐府,正是内阁首辅宣墨,宣、大、人!”字字铿锵的余音在偌大的朝堂回荡。朝臣中又是一片骚动,却碍于天子之威,只敢窃窃私语。
越谨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道:“此乃南晓国国主的书信。”
太监接了,再恭敬的递给越高祖。
越高祖接了,意味不明的看了宣墨一眼,展开信快速的看完后,竟是怒极反笑,哈哈笑着将信一甩,薄薄的纸张便飘到了宣墨面前的地上,越高祖语带笑意,道:“宣卿家啊!你倒真是给朕一个惊喜啊!这上面,可是千真万确你首辅大人的官印啊!倒要劳烦宣卿家替朕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雷霆大发。
宣墨早已跪下,等高祖发完脾气,沉着的说道:“秉皇上,此信确实为南晓国国主所书,那上面的印,也的确是臣亲手盖上去的。”
朝臣又是一片剧烈的骚动,各种意味的眼光纷纷落在跪在朝堂中央的宣墨身上。高祖闻言,又看到宣墨泰然的态度,气的扶着龙椅的手都开始颤抖,冲动的就想唤禁卫将宣墨拖下去,却竭力克制住,听宣墨接下去会说什么。
宣墨捡起地上的纸张,继续说道:“据臣所知,南晓国国主发了两封内容相似的信,其中一封是给臣的,而另一封,给的是楚王!”
不等越高祖有所表示,宣墨继续说道:“南晓国国主给楚王的信中,说到愿出兵帮助楚王推翻太子,登上大典。而给臣的信里的内容是想煽动臣助楚王一臂之力,一起起义。臣已修书一封,严辞拒绝,为了以示决意,在信中盖上官印,这封信是怎么到楚王手里的,恐怕也只有楚王知道,并且臣并未有心隐瞒,在今晨呈上的奏折中,臣已汇报了这件事。至于楚王那边如何表态,臣不知。如若臣未猜错,那封给楚王的至关重要的信,楚王定是不放心放在别处,因此应该就在楚王身上!”
众臣今早所受的刺激怕是比生平加起来还要多,几十双眼睛又从宣墨身上飞快的移到了越谨身上,越谨倒十分镇静,哈哈笑道:“信口雌黄!来,你们来搜!”
说着双手平举开来,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禁卫们看了看越高祖的眼色,见他翻出宣墨递上的今晨还未来得及阅的奏折,果然上有书信这事,便紧锁了眉头,沉吟半晌,终于稍稍点了头,禁卫们便立刻上前去,一点点仔细在越谨身上摸索。
越谨双手双脚大开,毫无惧色,却听到在他背上摸索的那个禁卫说道:“还请楚王褪下里衣。”越谨也不笨,听了这句话,便知道事出有变,立刻变了脸色,慌张的朝越肃看去,却见越肃也是一脸疑惑的表情,似乎茫然不知所以,只能在心里暗自焦急。
这时朝臣的眼光全汇聚在他身上,龙椅上越高祖的眼光如鹰隼般犀利,命道:“脱。”
越谨左右无法,只得脱了里衣,见禁卫在衣服上摸索了一会儿,便确定了位置似的,双手一用力,嘶拉一声,丝绸便碎裂开来,飘下了两张轻薄的纸张。
禁卫将那纸拣了,恭敬的递上去,越高祖接了,脸色如寒冰般阴沉,看完其中一张纸张,一字一顿读道:“大越楚王台鉴:昨夜寡人夜观星相,见北宫玄武室宿及土司空光芒耀眼,跋扈非余星可比。寡人以为,贵国太子昏庸无能,暴戾无信,而楚王雄浑霸气,恰如明星,怎奈形势所迫,屈居于他人之下。实为寡人所嗟叹!因寡人愿与楚王纵横合谋,自当竭尽心意,助楚王荣登大典!书短意长,余客后叙。盼即赐复!”
又换了另外一张,念道:“南晓王赐鉴:辱蒙垂询,略陈固陋。鄙人早有此意,怎奈一己之力单薄,不过日日嗟叹怨骂耳!今得贵人相助,自当奋发图强,定不负贵人之意!”
边念着,边将信扔在越谨身上,怒骂道:“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可是你的笔迹,你的楚王印!”
越谨已是心凉彻底,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颤抖着拿起信,见那上面的字迹确实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便知辩驳无力,只能瘫软在地,求助的看向越肃,越肃见形势逆转急下,保住自身已属不易,更怕越谨将自己供出去,早将自己缩在人群中间,怎么也不看越谨。
越高祖见越谨竟然不辩,一怒之下大声喝道:“楚王越谨、内阁首辅宣墨,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将两人摘去顶戴,押送天牢容后再审!”
禁卫应了,上前要去摘两人顶戴,宣墨似乎早有准备,自己摘了顶戴脱了官服,也不用禁卫押送,淡然的走了出去;越谨浑身无力瘫软,任由禁卫架了出去,留下身后朝堂里一群愕然震惊的官员和心凉彻底的越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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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石阶一步步小心的走下去,两旁墙上的火把幽幽的闪着暗红色的光芒,将那阴森恐怖的四周墙面照的斑驳一片。空气里浮动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混杂着血腥味和馊饭菜的味道,火光忽明忽暗,不时照亮隐藏在黑暗中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
石阶湿滑肮脏,流苏在牢头的带领下,搭着荷包的手一步步极为小心的迈下去,提着灯笼映照过一个个牢笼,在一个牢笼前停下。牢头开了锁,恭敬的朝流苏鞠了躬,说道:“宣大人就在里面,宣夫人请,不过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还请夫人抓紧时间。”
牢里那个男子丝毫没有遭遇牢狱之灾的狼狈和落魄,身着白色的囚犯服,却依然一身清贵之气,优雅而从容。见流苏来了,清雅的朝她微笑,笑容中又带着责怪:“宣安怎么带你来这腌臜之地。”
流苏也笑:“不碍事。给你送些吃的和穿的,好歹要在这里留几天。”
宣墨看着流苏蹲下身,从食盒里拿了什么出来,那水蓝色的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顺着她下蹲的姿势在肮脏潮湿的地上逶迤铺开,就微微蹙了眉,心里隐隐有不舍,只觉得想将她永远保护在单纯美好的世界里,而不想让她看到这世间许多龌龊事。
流苏拿了碗碟和箸,道:“这是我去厨房刚做的蛋羹和粥,还有几样小菜。想必你在牢里也吃的不好,先填填肚子。”
宣墨安抚道:“不用担心,不出三日,我定能出去。”
流苏道:“我知道,不过三日也不是好熬的。”起身要走时,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身问道:“那件事,可以结了吗?”
宣墨吞了一口粥,道:“是,要劳烦你了。”
流苏皱眉,思忖了半晌,道:“我知道了。那么我先出去了,你在牢里好生保重。”
接着浅蓝色的飘逸裙角便在远处的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消失不见。
马车里,流苏闭着眼似乎在养神,荷包看窗外的街景看的累了,放下车帘,嘟囔道:“少爷明明很好啊,宣安那小子就是沉不住气,鬼哭狼嚎的闹的全府上下都以为少爷怎么了,幸好夫人沉着。”
流苏微微扬起嘴角,想起今早宣安一路哭叫“不好了!”,一路狂奔,沿途踢碎三盆茶花,撞倒两个丫鬟,将破坏力发挥到极致的场景,就不由得好笑。
她好不容易让宣安平静了下来,才从他断断续续逻辑碎裂的语句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于是先传话下去,让全府上下沉住气,不要慌张,心里已有了主意,知道宣墨这招是成功了。又去瑞康园好生安慰了宣老夫人几句,才去厨房做了几个小菜替宣墨送去。
回想中马车已到了宣府,流苏下了车,命荷包去缨络园里将小蛮叫来,自己先回到晚蔷园,想好了等会要问的话,才喝了一口茶,荷包已经将小蛮带了过来,说道:“夫人,小蛮来了。”
流苏点点头,说道:“荷包把小丫头们都带下去,门口守着,别让闲人进来。”
小丫头们福了身便退下了,流苏将眼神落在小蛮身上,小蛮见流苏盯着自己,只得不情不愿的行了礼,也不等流苏说起身,自己就起了身。流苏也不恼,也不想绕弯子,不咸不淡的抛出一句:“楚王入狱了。”
小蛮的神色茫然而迷惑,反问道:“和我说这个做什么?奴婢可不认识什么楚王的,他入狱与我何干。”
流苏笑笑,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了四条手绢,细心的重叠在了一起,盯住小蛮道:“那么这个图案你可认识?”
小蛮上前一看,脸色镇定自若,道:“这四条手绢的确是奴婢的,不过夫人把它们重叠在一起形成的形状,倒确实别致新颖,夫人果然蕙质兰心。”
流苏扫过小蛮藏在袖中握成拳头的手,虽然想竭力克制,却还是透露了一丝丝的颤抖,冷下脸,道:“不愧是楚王身边第一探子,在宣府两年至今才被发现,你已经可以向你主子交代了。这次他败,不是败在你手里,是败在他自己身上。”
小蛮的脸色发白,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便也不再装下去,头一昂,眼神卸下了小蛮平时的娇蛮和天真,换上了真实的冷酷和锋利,整个人便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问道:“你们是怎么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