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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三日月见到八岐大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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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赖光着实想不通。
他自诩算无遗漏,无论是朝政上打压晴明取得天皇允可,对大江山开战,还是一呼百应、唤得无数阴阳师甘做马前卒,亦或者邀请赫赫有名的阴阳师芦屋道满帮忙,炼制蛊毒,佐以源氏一族的招牌阴阳术与底牌。三条线路相互交错,任谁来都要吃个大亏。
但是眼下芦屋道满突然销声匿迹,大江山久攻不下,一众妖魔中突然杀出一只素未听闻的付丧神来,一切都逐渐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过这一切都未超出掌控范围。独自坐在营帐中的他轻笑一声,将目光投向角落。穿着高木屐的少女拖着巨大的妖刀,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白皙脖颈上垂下一条红绳,尾端勾着一枚漆黑泛紫的圆润鳞片,空洞的眼神毫无一物。
“去吧,冥界已经开始乱起来了。趁势把那妖刀带回来。”
人偶般的少女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里。
......
三日月宗近在夜晚并不安眠。
属于他的正是黑夜,只有黑暗能够遮蔽他被恶意附着的身躯。再者阴阳师今日动作不小,今日前来的正是他的同类。三日月持刀站在屋前,身形纤细的少女拖着巨大的妖刀从阴影中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她身上有符文的气息,看来正是源氏锻出的刀剑付丧神。三日月心中了然,这看来是源氏在最后一场大战之前的最后挑衅。为的是暗杀他,捕获他,乃至于让他也沦为式神。
无需勘查他就知道周围已经被结界覆盖,那妖刀毫无神智,一昧强攻欲要将他彻底击败。激荡不休的妖气伴随金铁碰撞之声在狭小场合响彻,在更远的地方,整座大江山下火光滔天,阵法初成。无数魑魅魍魉身影晃动,乃是嘶吼嗜血之态。
三日月眉头微皱,隐隐嗅出属于亡魂的腐朽气息。少女却毫无畏惧,反而越战越勇。无匹刀光撕裂空气,毫不顾自己浑身鲜血淋漓,执拗向他攻来。三日月亦是反击,墨黑瞳孔隐约泛起血色,一步一步竟是反压回去。
“败在这里可是要被鹤丸取笑的。”
他轻轻低低地笑起来,面前的妖刀姬浑身浴血。她直直向三日月冲去,两人刀锋相撞,妖气纵横。千钧一发之际,妖刀姬突然面露痛楚,她咬紧牙关,颤巍巍地阻挡着三日月的攻势。洁肌肤上浮现出大片殷红的纹路。三日月见势不妙,刚想拉开距离。却见对方突然也露出个笑来,少女骤然收刀,直直刺入自己的胸腹。她用力太深,几乎可以瞥见内脏的轮廓。而作为回应,三日月瞳孔一缩,对方身上的纹路组合成奇异的法阵。大江山下火光闪烁,人与妖的血液汇成汩汩河流,在阴阳术的作用下悄无声息勾勒出阴阳五行的轮廓。
【这种气息...】
鹤丸惊骇望去,原本月明星稀的天空乌云遍布,四周的猩红血光几乎刺痛人眼。妖刀姬呜咽一声,她单膝跪地,一边嘶吼着一边反复将妖刀捅入自己的身躯。大妖怪浓稠的妖力与鲜血弥漫开来,随着天空传来一声低沉的吼音,那乌云中猛然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眼。
它赤红如血,竖瞳冷漠,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世间百态。随后第二只、第三只...整整十八只眼睛从云层中露出,随即从云海中浮现的是那摇晃的蛇首,被黑鳞覆盖的身躯...
——震动世间万物,这世上第一魔物,八岐大蛇。
就此面世。
平安京内,晴明神色一动,他来不及收拾桌上的阴阳法阵,神色惊疑地推门而出,望向被血光覆盖的天际:“怎么会,明明还有时间才对。”
荒川上,荒川之主从浩荡水波中浮现身姿,他眉头微蹙,定定望向大江山的方向,许久才垂眸看向脚边恐慌的水族,轻轻摇了摇头:“无碍,多加小心即可。”
爱宕山头,丰神俊朗的天狗拍动黑翼,神情凛然。布满山头的天狗们仰头望着首领,后者吩咐他们万事小心,旋即飞快向妖魔现身处赶去。
阔海波涛汹涌,身携星辰的神之子蓦然回眸,群星于他眼中流转不息,他似在沉吟,片刻之后方才轻叹一声:“权当卖个人情。”身化云雾而去。
冥界中,端坐云上的阎魔睁开眼,通晓万物的阎魔之目中光华流转,身侧判官手持毛笔,细细记录着一切。
“虽然早有预料,可惜还是未能见上一面。”判官道,阎魔收回视线看向他:“无碍,他非此间人,命中注定还会再见。”
......
四面八方的反响各不相同,三日月冷眼看向高空,只觉得胸腔中气息沸腾不休。黏稠如实质的污浊之气震荡着,他看向自虚空中出现的刀剑骨骸们,几乎要抑制不住唇边的笑来。
啊啊..就是这样,从以前,到现在,这些家伙都一直在阻挡着他的道路。
三日月一向冷情,他本就生得一副淡薄性格。幸曾与宁宁大人生长在深山中,才习得些许人类的温存。可就算如此,万事万物仍不入眼他底,好似天边高高在上的月亮一般,纵使身在此间,亦无欲无求。
若将白纸滴上点墨,远比人世间的一颗尘埃显眼得多。深入骨髓的敌意充斥身躯,三日月一寸寸地抚过刀身,来自妖刀姬的血染红了他的指腹,他无视了痛苦的妖刀姬——这个妖怪已被符咒控制,唯有打败施咒者才能让她解脱。
他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友人,他出现了。
八岐大蛇不该在这里,但是它通过阵法,终于打破了最后一层隔膜。
这个世界因为某个时间的一个小小漏洞,如溯行军所料的那样出现了巨大的诧异。他们与源氏达成了协议,提前扰动了这个世界的进程。不再是限制于安倍晴明的死亡,而是更为广阔的,大江山、乃至于更多事物的毁灭。
“你疯了吗!”膝丸急促喘息着,他愤怒地看向面前的阴阳师,额头冷汗滴落。“这个时候八岐大蛇应该还在冥界里,如果召唤出来,别说是大江山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
长时间的战斗与消耗让付丧神的身躯也不堪重负,他与哥哥的替换足以支撑意识的清醒与战力的维持,但就算是妖怪的身躯也有极限。他对面的阴阳师却笑得轻狂,那双眼睛中燃着幽冷的火焰。这是他熟悉的,也是他陌生的。
曾经的曾经、在他作为源氏的宝刀时,在斩杀敌人、策划战事时旧主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烛光照在对方意气风发的侧脸上,令那时尚未化形的膝丸不禁将其牢记在心底。
他崇敬对方的才智,憧憬对方的豪爽。就算是历经漫长岁月的洗礼,他仍将自己是源氏宝刀的身份牢牢铭记。
但在这一刻,作为敌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他也许攻打不下大江山,也许由于三日月的搅局没办法收服妖刀,但他仍是天资聪慧、无人可敌的天才阴阳师。在不再持刀上阵的奇幻世界,他仍能以各种方法达成自己的目的。比如说与外来者合作,召唤出八岐大蛇,剿灭大江山,再消灭八岐大蛇,一举奠定源氏的地位——为了这个目的,他身上一定有能够控制八岐大蛇的东西。
“无论何时,您的才智都令人心折,家主大人。”
付丧神的声音低得无人听闻,与之相反的是他笃定的神色。膝丸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提刀割破手腕。淋漓鲜血落在他的刀上,散发出浓重的妖气。
众所周知,大江山这位刀剑付丧神的拟态为一位俊秀武士,他惯来身着宽大羽织,脚蹬木屐,腰佩太刀,墨黑长发垂落肩头,身姿挺拔如山松,令人见之心生好感。
但在这一瞬间,他腰间的太刀如睡醒的雄狮般发出低鸣的狮吼,黏稠妖气似镜中花,水中月般渗透他的影子。地面上的黑影扭曲一阵,竟然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化为一位同样装饰,银白短发的青年武士。他伸手将垂落的刘海整理了一下,正是从身躯中分离出来的膝丸;而太刀的长发亦是化为奶白短发,两人腰间佩刀款式相似,却截然不同。
源氏定定打量一番,忍不住高声笑起来。他的笑声太过放肆,仿佛遇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般,声音止不住地上扬:“有趣、有趣!原来你们真的是身生双魂,不,应该是三魂才对。不过剩下的那个灵气柔弱,看来是自愿沉睡,将这躯壳让给了你们。也好,待我收取之后,刚好用他做一个新的式神!”
“那就要看家主的本事了,还是早点将信物交出来,免受皮肉之苦为好。”
“口气不小,让我先看看你们有没有说话的资格。”
“应当的。”
髭切温文尔雅地一笑,语气好似和风细雨,刀锋却刁钻地直冲对方咽喉而去。膝丸心意相通,转步挡住源氏的去路。后者眼瞳灼灼,亦是迎了上去。一时间刀光不断、术式纷杂,极是胶着。
而在他们的头上,尚且意识混沌的八岐大蛇转动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最吸引他的地方。在那里,三日月面无表情地踩碎短刀溯行军的头颅,仰头与它对视。那双漆黑的眼瞳丝毫不惧神明的威压,充满了暴虐的冷意。
“逆鳞...就在你身上吗。”
黑雾翻涌之中,他身上散发出滔天的恶念。八岐大蛇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世间污浊皆为他的养料。越是邪恶,越是美味,越是强大,越是可口。他的意识尚未从混沌中苏醒,降临此处的也只是被兽型支配的身躯。
——他想吃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