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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幻梦(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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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的妖怪身份一暴露就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而那个妖怪,却可以如此光明正大的呆在你身边,还被万人敬仰?
那几乎是伴随着对自己全部人生的质疑。
凭什么有的人什么都有,而我却要百般讨好?
虽说是要走,但莫名也不敢真的走去多远的地方,一则任务在身,他不能因着这一时的心血来潮坏了妖界的大事,二来,他觉得这其实是一个好机会,就好像孩子生气之后闹别扭一样,总可以靠着哭闹得到比从前更多的东西,他能借此慢慢的腐化乐意的心,让他身边只剩自己一个。
那天之后,乐意一直有来找他,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上许多的珍奇玩意哄他开心,每一次的态度都极尽柔软。
说实在的,这个过程中,床都不知道爬了多少次了,但莫名就是不肯松口,他会接受乐意的一切好意,但只要乐意不肯答应他的要求,他就死活不跟乐意回去。
“我要他离开你身边,你知道吗?”朦胧间,莫名一口咬住了乐意的喉结,吮吸个不停,乐意的身体轻轻的打着颤,喉咙里发出让人唇角发麻的轻哼,“不行啊,有些事只有小琴做得来,没了他我不行。”
“他能做的,我都能做。”莫名使坏似的更加用力的动了一下,直让乐意无法抑制的发出一声叫喊,无能为力般的搂住他的脖子,眼角已经润湿,莫名含住乐意的唇角哼道,“但我能做的,他不可以做。嗯?”
乐意终究还是选择了抱紧莫名。
乐意撤了琴的职,将琴赶去了乐家下属的仙门。
琴是乐意最得力的左右手,手上掌控着乐家仙门许多的事务,真要撤了他需要很大的功夫,于是,在交接的那一段时间,乐意忙得不可开交,很难来找莫名。
那段时间莫名乐得清闲,十来天没见过乐意,尽管有时闲的发慌了会觉得心空了一块,但那一块很快又被琴被撤的好消息给填上了。
不多时,小狐狸来找他了。
小狐狸是当初他醒来后于人世间第一眼见到的活物,若莫名是只动物,他应该会将小狐狸认作他的母亲,可惜莫名不是,于是,小狐狸只能当他最好的朋友。
“妖皇要我来传信,说你一直这样晾着乐新霁,当心他新鲜期过了就把您给忘了。”
莫名嘴角扯出一抹笑:“放心,我自有分寸。”
“总之你要多上心,赶走了琴是好事,可也别真的玩脱了。”
莫名点了点头,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小狐狸,你知不知道,乐意——乐新霁的师兄,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似乎就只是一时的情绪上头,他被这个问题弄得心情有些没底,所以便问了。
其实那时候,他便应该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他为什么会开始觉得心里没底?明明先前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这件事一直都有定论,听说是乐意他师兄是为了在妖怪手中保护他牺牲的,但莫名还是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杀了乐意师兄这么大的功劳,为什么莫名从来没有在妖界听过这只妖的名字?
小狐狸愣了愣,回答道:“不是说是被妖怪所杀吗?”
“哪只妖怪,你听说过吗?”
小狐狸摇了摇头:“应该是一只小妖吧,毕竟他师兄死的时候他们才刚踏进修仙的门槛,弱得很。”
莫名低头不说话了。
小狐狸起身:“话带到了我就先走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莫名忽的开口:“身上的伤怎么弄得?”
在小狐狸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但莫名心里记挂着另一件事,所以直到现在才开口。
尽管伪装得很好,但是还是被识破了,被识破的小狐狸有些困窘,他知道自己没法瞒过莫名,也就照实说了:“最近妖界的封印更强势了,人间对妖怪的捕杀力度也变大了,我来时遇着了一个修士,意外受了些伤。”
莫名蹙眉,知道妖界目前的局势可能已经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了。
“过来,我来看看伤口。”
小狐狸脱掉上衣,细腻的皮肤上显出了一道狰狞的伤口,几乎横贯小狐狸的背部。
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因为他现在修的是仙,跟小狐狸的妖体相冲,没法用术法为他治伤,所以只能用些人间的草药来为小狐狸治伤,这些草药敷上去的瞬间会很刺激:“疼的话就喊出来。”
但小狐狸一声不吭,似乎被莫名发现身上的伤这件事更让他觉得困窘。
虽说不喊,但是身下的颤抖不是假的,药上好后,莫名为他穿好衣服:“你等等,我再去屋里看看有没有金创药,你带走。”
再低头,看到小狐狸已经泪流满面。
莫名知道,妖怪,准确来说是动物,一项都擅长忍痛,小狐狸此刻流泪肯定不是因为伤口痛,必然是有别的事:“发生什么事了?”
小狐狸抽抽搭搭的开口:“我娘她……”
莫名心中一咯噔,他是知道的,小狐狸就只有他娘这一个亲人。
莫名伸手搂住小狐狸,摸着他的头顶安抚他。
小狐狸原本还能忍住不哭的,但如今被莫名一安慰,情绪就有些绷不住了,抱住莫名哭道:“妖界是不是要完了?”
莫名摸着他的头安慰他:“不会的,有我在呢,我会给你一个家的。”
“真的?”小狐狸的眼中倒映出莫名水蓝色的眼睛,连带着眼镜都变得湿漉漉的。
他也许从不知道,绝大多数的时候,他其实相当迷人。在他人眼中,他其实是完全不输乐意的样貌,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有些像只异种,有着中原人没有的神秘气质,活生生一个人间妖孽,一眼就能落入别人的内心,但那时候,他的眼睛都被那个过分耀眼的人填满了,于是连带着,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身上的神采,在他眼里都黯淡了些。
莫名看小狐狸的眼神实在可怜,心一动,低下身去吻了吻小狐狸的头顶,这有些像动物的动作,就跟他们初见时那样:“真的。”
秋风送爽,这个时节来一阵清风应当是相当让人舒服的,只是,此刻从门外吹来的这阵风却让人生出一丝寒意。
“你们在干什么?!”
仿佛猛然刹车时马匹的嘶叫,又好似珍贵玉器落地时,清脆却足以让人心猛的一揪的声音。
一切都在那时开始变味。
那是乐意的声音。
那个人的脸色到近乎扭曲,声音里夹杂着旺盛的怒火。
一切开始由此畸变崩坏。
但在那眼前世界都开始支离破碎的时刻,莫名首先看到的,却是那个人的脸颊都凹了进去,下眼睑熬出了好重的黑眼圈,下巴上出现了一点青青的胡茬也没刮,这些日子,应该是很累了吧?
几乎就没有反应的时间,天底下本就没人能够阻止这个任意妄为的“暴君”,就算反抗,也不过是使狐狸的死相更凄惨一些而已。
“这些日子你不肯理我,就是为了跟这个狐狸精在一起?”
莫名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乐意的手一点点的捏断狐狸的脖子,而自己只能跟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看着他的狐狸的脸渐渐憋的发红,青紫,眼珠都几乎要爆出来,直到最后戛然咽气。
乐意捏断了狐狸的脖子,狐狸死后现出了原型,乐意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将狐狸的尸首扔到了一边,他的脸上带着莫名初见他时那病态的笑,一步步的朝莫名走来:“师兄,你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了啊,这可是只妖精,你怎么能看上这只妖精呢?”
乐意的手搭上莫名的肩膀,莫名根本动弹不得:“有人跟我说你是妖界派来的卧底,想要颠覆我的天下,师兄,你是吗?”
因着这个人的压迫力,莫名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他头都不敢转,只是斜着眼望向站在他身边的乐意:“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乐意笑了,眼底依然绽放出那将死之人才该有的精光:“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不知为何,莫名忽的想到,那日自己跟狐狸联系后回来,被他堵在门口的那晚,他是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
此时此刻,莫名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不是自己控制了乐意的心,是乐意的一言一行,一点思绪,就已经控制了自己的心。
莫名不知道他现在所说的话是真是假,自己若真不是,他会不会放过自己。
但,有那么一瞬间,莫名很想说,我是,我真的是。
这绝对的信任,病态的痴迷,不是给莫名的,是给莫名身上所代表着的那个人的。
别再这样看我了,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莫名笑了:“我不是。”
乐意也跟着笑了,轻轻伸手抱住了莫名:“我相信你,那些污蔑你的人,我已经将他们都处理掉了,回来我身边吧,师兄。”
莫名清楚得很,他所谓的“处理”是什么意思。
他伸手抱住了莫名,秋风袭来,怀中搂着这个温暖的躯体,只让他觉得如此寒冷。
地上狐狸的尸体还在散着妖气,莫名想起自己自妖海中初醒的时候,狐狸那孩童般稚气的眼睛滴溜溜的望着他转,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他人的温暖。
明明,他刚刚才答应要给小狐狸一个家。
鼻子里传来乐意身上独有的清香,是足以让世间众人都痴迷的气味,莫名将此刻不再设防的乐意按倒在地上,就在狐狸的尸体旁,冲了进去。
乐极时,身下这人的眼神仿佛冬日里带着雾气的湖,让莫名捉摸不定。
莫名这次的动作非常过分,直让乐意哭出来的程度,一直让身下的人哭喊了好多声停他都没有停下,最后的顶峰处,他咬着这人的脖子同他一起哭了出来。
那是他有记忆以来,短暂的人生中,唯一给予过他一丝温情的朋友或亲人,他依稀记得他刚醒来的时候,活脱脱的就是一只血葫芦,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是狐狸日日夜夜照顾他,将他带出了那个地狱。
他这一生,糊里糊涂的就被妖界所困,为了他所谓的“家国”而奋斗,可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到底哪里才是他的家,没了家人的地方,还算是他的家吗?
可这里就是他的家了吗?
他霸占着一个虚假的身份,拿着本不属于自己的感情,爱着一个杀了自己家人的人,这里,就该是自己的家吗?
那个答案苍凉到莫名几乎想哭,你看你,这个人毁了你的家乡,杀了你的家人,你的内心却存着那样的想法。
他忽然觉得好恨,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界,若是没有一味的压迫,小狐狸就不会死。
恨人间,恨他们那般逼迫妖界。
恨眼下怀里这个人,恨他这般轻易就杀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但他最恨的,似乎还是自己,恨一直在自我蒙骗的,无比肮脏的自己。
看到这个人的一瞬,他明知下一刻怀中小狐狸的命运,内心却生出了一丝窃喜。
因为这是莫名第一次跟乐意分开这么久,他已经好些天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这些天来,尽管还在跟这个人置气,但他其实好想好想去找他,又恨他不早点来主动找自己。
天知道啊,刚刚看到乐意掐住小狐狸脖子的一瞬,他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异样的喜悦,他那时是怎样的心情呢?
啊,应该是觉得,这个人竟然为自己吃味了,这让他找回了一丝丝的满足,不再是自己一直单方面的因他而吃闷醋了,他平衡了。
整颗心都要被酸涩填满了,明明错的是这个人,为什么承受一切痛苦的却是自己?
有那么一刻,他多害怕,因着小狐狸的缘故,这个人会不要自己了,有多害怕,身份暴露后,自己就不是他的了。
结束之后,草坪上还流淌着乐意的血,明明刚刚挥洒自己的悲愤时,是肆意痛快的,但现下却不自觉得心疼了起来。
“别动,我去找药。”莫名按住乐意道。
乐意却再次缠上了莫名的腰:“不,要一直要到师兄你觉得痛快为止。”
“……我已经痛快了。”再要下去你后面就别想要了。
乐意攀上莫名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他最是无法承受的哭腔:“我多害怕你不要我了——”
心于此刻浮浮沉沉的。
明明应该是:“我才害怕你不要我了。”
乐意抱着他的脸泪眼朦胧的摇头:“怎么会?师兄,我永远是你的,你甩都甩不走。”
“嗯。”我不是你的,你要的不是我。
“那只狐狸……”
“我会处理他的尸体。”
“师兄,你会觉得,我不如那只狐狸吗?”
“……你在瞎想些什么?”这世间有谁能比得上你。
“那你为什么要那只狐狸不要我?”
“没有不要你,那就只是一只路过的野狐,身上受了些伤,我看他可怜,给他上了点药。”
“哦。”
哦,就只是哦,甚至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这人从未觉得,杀掉一条无辜的生灵,是一件多么罪恶的事。
“那就好。”
沉吟片刻后,那人说,那就好。
哈,他唯一的亲人和朋友,在死后,在那个刽子手身上,得到的就是这样的评价。
而他,作为唯一能为狐狸报仇的人,此刻竟然就只是更紧了搂住了身下的人,安抚他:“我会跟你一同回去。”
莫名抱着乐意,看了一眼狐狸已经散尽了妖气的尸体。
原来我这样爱他啊。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