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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万般缘由皆有因(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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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樊城的白日依然燥热燥热,可这却丝毫没有影响醒之逛街的心情,每每看到那些新鲜和不新鲜的店铺,都要拉上玲珑月逛上一番。刚到街上时,醒之第一次拉起玲珑月的手,玲珑月有几分僵硬和几分不知所措,但次数多了,玲珑月也渐渐的习惯下来,冰凉的手上传来的温度,反而让心里又升起了几分莫名的亲切。
江南布庄内,醒之趴在柜台上,时而回头看看玲珑月和怒尾,时而看看桌上的布样。
见醒之一直不走,玲珑月开口说道:“丫头想做衣袍?”
醒之回头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不如咱们每人做一套吧。”
玲珑月好笑的说道:“丫头想要什么,尽管挑就是,何必这般扭捏,一点都不像漠北的女儿家。”
醒之瞪大双眼,撇了撇嘴不服气的说道:“我才不要像漠北的女儿家,漠北的女儿家有什么好的,从来都是被人欺负的料!”
“丫头胡说,只听江南的女儿家柔弱,谁敢欺负咱漠北的女儿家!”
醒之放下手中的布料,一脸正色的说道:“前辈说的不对!江南的女儿家虽然柔弱,但是却极少被人欺负,正因为柔弱,所以男子们大多都想怜惜,你看看那些性子强悍如男儿一般的漠北女子,有几个能得到男子怜惜的?”
见玲珑月一脸深思的模样,醒之继续说道:“前辈知道吗?一千多年前在东海有两种蟹,一种是蓝色的,一种是红色,蓝色的较为凶狠,从来不知躲避危险,无论是面对同类,还是面对无比强大的敌人都是不屈不挠。红色的性格温顺,不善抵御,遇到敌人时就翻过身来装死。千百年后,蓝色的蟹灭绝了,而会用柔弱保护自己的红色螃蟹却一直繁衍至今。那依前辈看,到底是谁弱,谁强呢?”
见玲珑月一直不语,醒之转过身来对着店里的掌柜说道:“我要这个水蓝色的布料,还有这个藏蓝色。”
掌柜笑道:“小姐眼光极好,这水蓝色正是秋日的好颜色,可这藏蓝色大多是男子穿的颜色,小姐要不要再看看别的?”
“谁说是我要穿,是他要穿。”醒之一把将怒尾拉上前来,对掌柜说道。
“好嘞!小顺快来给这位爷量量身子。”掌柜眉开眼笑的朝里间喊道。
“丫头……”“还有她!给她也量量身子。”不等玲珑月说话,醒之连忙对掌柜嚷嚷道。
“好嘞!顺娘将这位娘子和小姐也领到内间去。”掌柜又对着里面,吆喝了一声。
未等那位顺娘出来,醒之已经拉着玲珑月朝里间走去,走了几步醒之似是有点不放心回头说道:“要好好的给他量身,若衣袍做的不合适,我们可不会付你银子!”
眼看着怒尾僵硬的站在原地,醒之眸中划过一抹笑意,拉起玲珑月进了内间,玲珑月皱了皱眉头:“丫头,我衣袍众多,就不用做了。”
顺娘笑吟吟的说道:“夫人真是有福,看小姐对你多孝顺。”
醒之皮皮的说道:“看她给我扣了那么大的一个帽子,我想不孝顺也难啊。”醒之拉着玲珑月的手,撇嘴说道:“再说你以前那些不是火红色就是过于的艳丽,全部都不合格!所以现在咱们从新做,我一定会让你比以前更美。”
顺娘再次说道:“夫人就依了小姐吧,我家女儿要是有小姐一般孝顺,我老婆子不知道该多高兴。”
醒之戳了戳自己的脸,自己的脸挨着玲珑月的脸,一脸喜色的问道:“我俩长的很像吗?”
顺娘笑道:“女儿家总是像爹爹多一点。”
玲珑月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安慰道:“丫头还小,现在还看不出来,等长大就好了。”
醒之则是一脸憋屈的看向顺娘,顺娘也似是感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又道:“外面的老爷虽是一直低着头,但看侧脸也是个俊美的男子,小姐过些年定然也会出落的更加水灵。”
这次是醒之笑出了声,她一脸坏意的看向玲珑月有点红的脸,对顺娘说道:“是啊,我娘亲这般的美人儿,自然只有我爹爹那样的男子才能配上。”
“丫头!你若再这般胡闹……”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快量身吧。”醒之憋着笑,装作正经的说道。
待顺娘给玲珑月量好身,醒之再次说道:“腰线不要收的太紧,袖口要宽大一些,衣边上的绣花要温和些,不要太扎眼,裙摆长一点没关系,但是不能过长,不要像身上的一样。”
顺娘收个尺子:“小姐倒是挺内行,这边还有几款江南的样子,小姐要不要看看?”
醒之道:“嗯,若有男子的袍子的样子,也拿来看看。”
顺娘笑道:“那夫人和小姐就先稍等片刻。”
见顺娘出去,玲珑月方才开口说道:“跟着我,丫头大可不必女扮男装。”
醒之嘿嘿一笑:“谁说我要女扮男装了,我穿男装只是感觉它比罗裙要舒服,我是给怒尾叔叔选几套衣衫,姨娘难道没发现吗?怒尾叔叔根本不适合穿白色,可自打见他到现在,我从未见他穿过别的颜色的衣袍,所以才想给他也做几套。”
玲珑月楞了楞:“也许怒尾已经穿习惯了。”
醒之道:“不适合就是不适合,穿习惯了也要换下来。世间的颜色那么多,为何非要穿不适合自己的颜色?”
玲珑月眸中划过一抹情绪,垂着头说道:“随你吧。”
醒之一脸喜色的说道:“你也知道叔叔有多固执,恐怕我说也没啥效果,既然姨娘也同意,那一会你亲自和大叔说呗。”
玲珑月楞了楞,想了一会方才点了点头:“嗯。”
醒之搂住玲珑月的胳膊,咯咯的笑出了声:“就知道姨娘对我最好了!”
玲珑月有点不习惯与人那么亲近,本想挣出自己的手臂,当看到醒之的灿烂笑脸,不知为何本来还烦闷的心情,仿佛拨开云雾般的放晴了,她似是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捋了捋醒之的乱发,开口道:“丫头可愿随我回西域?”
“西域?”醒之眯着眼想了一会:“好啊!反正我也没地方去……不过人家说西域人的头发、眼睛跟咱们长的不一样是不是?”
“丫头不觉得他们的头发和眼睛奇怪吗?”玲珑月不动声色的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抬眸问道。
“怎么会!只有目光狭隘的人才会排斥别人的不同,天和地广阔无边,孕育出的万物都是有区别的,所以人与人不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而且我想啊,蓝色的眼睛一定比黑色的要好看的多。”
玲珑月眸中已满是笑意:“你小小年纪,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
醒之故作惋惜的摇了摇头:“说的也是,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是长大。”
玲珑月安慰的拍了拍醒之的手:“丫头莫要乱想,以后跟着我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醒之笑道:“看姨娘一脸怜惜不舍的模样,不知的人还以为我受了多少苦呢,其实不是,这世间的好人很多,我以前在谯郡,他们待我也是极好的,不过是我自己任性罢了。”
玲珑月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方才说道:“我师从候月阁主又得琼羽宫真传,而至今又从未收过徒弟,不如丫头拜我为师吧。如此,待我百年以后,有丫头帮我照看琼羽宫,我也就放心了。”
醒之的笑容僵在脸上,摇头连连:“我不喜欢习武,更不喜欢麻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醒之有种很久以前就认识姨娘的错觉,所以不自觉的想和姨娘亲近,姨娘若真心疼我,不如别给我那些个担子,让我活的自在点好。”
玲珑月听罢醒之的话,怔然出神良久良久,再次抬头时,笑容已挂在脸上:“丫头喜欢便好。”
三人出了江南布庄,已是黄昏时分,街上的行人也逐渐少了下来。
一直和玲珑月手牵手的醒之,停住脚步:“姨娘,我想去北街看看豆芽他们。”
玲珑月点点头:“这几天樊城不安生,你且早去早回。”
醒之诡异的一笑,伸手拉起身后的怒尾,将玲珑月的手放在怒尾手中:“这几日樊城不安生,怒尾叔叔可要帮我多多照看着姨娘。”话毕转身一溜烟的跑个没影。
看着醒之的背影,玲珑月咬牙切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站在原地,良久才想起要抽回手来,不想自己的手却被怒尾紧紧的攥住,玲珑月更是恼怒:“放手!”
怒尾的手却攥的更紧了,他垂眸说道:“醒之小姐临走时将宫主的安慰交给怒尾,怒尾自当不负所托。”
“你!”玲珑月从未见过怒尾如此强硬的姿态,几次挣扎未果,只有气闷的快步朝客栈走去,怒尾虽仍然比玲珑月慢了半步,但是那手却一直没有放开。
见两人走远,醒之一脸贼笑的从角落钻了出来,托着下巴说道:“虽不理想,但是也算有所进步,不过大叔的奴性还真是根深蒂固……有点难办啊……哎,原来媒婆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啊!”话虽如此,可醒之却是一脸的意犹未尽。
傍晚时分,玲珑月坐在床榻上出神的望着窗外,眉宇间的疲惫之色尽显,她按了按了太阳穴,绝美的眸中是毫不遮掩的烦躁,良久良久她缓缓的躺下身去,闭上了双眸。
过了好一会,站在床旁怒尾,弯下身摸了摸玲珑月的额头,不想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怒尾动作一僵,但却很快缓和了下来:“宫主可有不适?”
玲珑月的手指轻轻的磨蹭着怒尾的手心,叹息了一声:“怒尾,三日后他们会将新做的衣衫送来,到时你把白色的衣袍换了吧。”
“怒尾谢宫主!”不知为何,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怒尾的声音中却有遮掩不住的颤抖。
一直闭目的玲珑月放开了怒尾粗糙的手掌:“我有点累了,你下去吧。”
怒尾将玲珑月身上的薄被,小心的给她盖好,然后脚步轻微的退了下去。
怒尾走后,玲珑月缓缓的睁开了眼眸,她一眼不眨的望着房门,良久良久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眸中的种种情绪却被浓重的内疚覆盖。
春日的漠北豪迈中带着几分秀丽,谯郡城内早春的梅花开的别样婀娜,偶有春风扫过,天地间便飘起一阵阵粉色的花瓣雨。
乾嘉酒栈,一身红衣的叶凝裳坐在三楼窗前,一口口的灌着青稞酒,她身前的衣襟已被酒水撒透,目光也已散乱迷离。
一身白袍的玲珑月手持火轮宝剑,满脸怒气的冲进了乾嘉酒栈,飞身上了三楼:“好你个不知廉耻的叶凝裳!”
瞬时,三楼上的客人已跑的干干净净,店小二站在楼梯口伸了伸头,终究还是没敢上来。此时楼上就剩下叶凝裳与玲珑月对持着。
叶凝裳微微回眸,似是没看到玲珑月一般,继续饮着酒壶中的青稞酒。
玲珑月一脸的羞怒:“叶凝裳休要欺人太甚!”
叶凝裳冷哼一声:“手下败将焉敢猖狂。”
“你!”玲珑月面上一红,目光一闪随即怒道:“即便是败在你手上,我玲珑月败的也是光明磊落!哪像你这般的不知廉耻尽然给师兄下……下那种药!”
叶凝裳冷笑一声:“恐怕你也早有此想法了,不过是有贼心没有贼胆。”
“叶凝裳你!……”玲珑月一时语塞,似是被人说重了心事,脸色青红交加的站在原地。
叶凝裳自嘲的笑了笑:“即便叶凝裳下了药又能如何?叶凝裳还是不忍凤澈伤心,终是未做到最后一步……”
叶凝裳一掌打飞桌的酒坛,玲珑月有点愣神的抬手接住酒坛,一脸的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叶凝裳回眸浅笑:“既然来了,陪叶凝裳喝酒吧。”
叶凝裳了然的目光和脸上苦涩的笑容,让玲珑月的心有种同样的说不出的凄凉,她将手中的剑猛然掷入身后的墙上,抱着怀中的酒坛,利落的坐到了叶凝裳的对面,抬起手中的酒坛就猛灌了一通。
叶凝裳笑的猖狂:“这才是漠北的女儿家!”
玲珑月放下手中的酒坛,脸色已绯红一片:“这酒可真烈。”
叶凝裳灌了一大口,笑道:“你又不适合穿白色,又何必跟人家学?”
“你!……”玲珑月面色一红,怒道:“叶凝裳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真的很讨人厌恶。”
叶凝裳面色一沉,随即自嘲的笑笑:“有啊,你师兄说过很多次。”
“哼!既然知道我师兄的心不在你身上,你又何必强求,如今江湖上谁人不知你叶凝裳有多不知廉耻!”玲珑月的眸中露出一抹恶意和嘲笑。
叶凝裳不以为然:“你又有何资格嘲笑我?你学着人家穿白衣,学着人家温柔,学着人家柔颜俏笑,可你师兄多看你一眼了?你认为我叶凝裳是笑话,可我叶凝裳最少还是我叶凝裳!你呢!你只是一个活在人家阴影下的不折不扣的可怜虫!”
玲珑月脸上已是狂怒一片,她拍案而起:“叶凝裳,你别以为我不敢怎样你!”
叶凝裳灌着酒坛中的酒,脸上的嘲笑更甚:“何必恼羞成怒?又不是叶凝裳抢走了你师兄?若是心情不好便坐下喝酒,有时间与叶凝裳生气,还不如多喝两杯醉了自己来的实在。”
玲珑月站在原地良久,脸上露出一抹凄然的绝望,她摇摇晃晃的坐下身去,抓起酒坛朝嘴里猛灌着酒,青稞酒顺着嘴角打湿了身上的白衣,玲珑月眼角似是有泪滑过,良久她放下手中的酒坛,大口口的喘气,眸中已是一片沉寂。
似是受不了这般的沉默,叶凝裳放下手中的酒坛,笑道:“书上说西域人跳舞非常好看,这楼上没人,不如你给叶凝裳跳一段吧。”
玲珑月怒道:“为何不是你给我跳舞解闷,却让我给你跳!”
叶凝裳懒懒的说道:“你跳完了,叶凝裳也给你跳,左右也是无聊的紧。”
玲珑月冷嘲道:“师兄一向温文儒雅,从不肯对人说一句重话,看我师兄那样的怒骂,怎不见你真的伤心?”
叶凝裳笑出声来:“凤澈骂叶凝裳,说明他心里是有叶凝裳的,可你呢?你一直做人家的影子,凤澈性格淡漠,将来若是不记得你,也不是不可能的。”
瞬时,玲珑月盈盈的水眸已是死寂一片,她怔然的坐在原处,看着叶凝裳绝美而妖艳的脸上,逐渐的,逐渐的她笑出了声音,饱含泪水的笑容,让她整个人显得更加的凄凉:“是啊,你这样的异类,师兄即便是想忘也忘不了吧……可我,我就要走了。”
叶凝裳微微一愣:“你舍得走?”
“呵,他们说爹爹病重了,要我回去,接我的人已经在路上了。”玲珑月垂着眼眸,话毕喝完又灌了一大口酒,又苦笑了两声:“叶凝裳虽然在人前看不起你,可私底下却没少羡慕你,你说你怎么那么讨人厌?凭什么你叶凝裳能天不怕地不怕?凭什么你叶凝裳能在这天地间畅游的那么自在?凭什么你叶凝裳能不畏惧别人的眼光,凭什么你叶凝裳想要谁就要谁?你叶凝裳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就能比所有人活的都自在?!”
“呵,我师祖说过一句话,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叶凝裳侧目一笑,故作神秘的说道:“你们这些人大多都是为别人活着,而我叶凝裳只为自己活着,人生在世,若白驹之过隙,一驰而过,不如及时行乐。如此苦短的人生,又何必因为别人的眼光委屈自己?”
玲珑月抱住酒壶坐在原处,目光怔然的望着叶凝裳,脸上划过种种情绪,良久良久她大笑出声:“好个不如及时行乐!好个叶凝裳!今天玲珑月与你不醉不归!”
叶凝裳醉眼微醺的说道:“玲珑月对叶凝裳合胃口,玲珑月比戚嫣儿好,不虚伪不造作是漠北的好女儿!”
玲珑月眸光有点黯淡,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可惜我就要走了,否则日后能与你一起逍遥快活定然也不错。”
叶凝裳拍了拍玲珑月肩膀,豪爽的说道:“怕什么!人生漫长,咱们终是还能见面的,玲珑月这个朋友,叶凝裳要定了,将来若有难处,大可来婀娜山找叶凝裳,当然叶凝裳若是心情好了说不定也会去西域看你的!”
玲珑月脸上闪过一抹不以为然,恶意的说道:“对别人说人生漫长,可对你们婀娜山天池宫那就不一定了,你们天池宫历代宫主可是没有一个人活过二十五岁,你叶凝裳与我说什么人生漫长。”
叶凝裳不以为然的笑笑,用自己的酒坛碰了碰玲珑月的酒坛:“那叶凝裳与你保证,一定活到下次咱们见面!”
玲珑月浅笑道:“如此,一言为定。”
“呵呵,叶凝裳说话算数,来来来……你方才不是说给叶凝裳跳舞吗?”
“无赖!谁说给你跳舞了……”
“怕什么,这地方又没有外人,不会有人看到的,若有人敢偷看,叶凝裳便剜了他的双目!”
“叶凝裳,你真的很讨人厌!……但我喜欢……哈,来来跳舞……”
窗外梅花依旧,微风拂过,枝桠随风摇摆着,带着几分娇羞的春意,花瓣洋洋洒洒的飘荡空中,此时乾嘉酒栈内却充满了女子毫无芥蒂放浪不羁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