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之宴》认知失常

18、高塔

　　年轻的画师感觉自己仿佛踏在了云端之上，身介于夜色与月色之间，他同手同脚、亦步亦趋地跟在月亮的身后，神情恍惚地将自己的目的抛之脑外。

　　荆棘城堡的外貌没能在他脑里留下痕迹，城堡内幽暗迷幻的灯光都变得朦胧而神圣。

　　直到伊莎贝拉带着他穿过回廊，在城堡内的驻守法师那登了记，领他走到了工作的地方，面对着高大的墙壁，乡下来的年轻人才有了那么点如梦初醒的感觉。

　　他将视线落到了墙壁四角的雕花上，说道：“如果我将一切都当成是梦的话，您能原谅我的冒犯吗？”

　　修女抿唇沉默了一会，刺客在这短暂的一会儿中嗅出了些许不同的味道，而这片刻的时间就能够让腼腆的画师羞愧去死了。

　　“无需这样，雷泽伊先生，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她弯了一下嘴角，笑意没有扩散到除嘴角以外的任何地方，但任何一个看到笑容的人都不会错人其中谅解的意味。

　　塞西尔喜欢这个表情。
　　这种将内心的情绪与思想直白的展露出来也不会让人去真心相信的表情。
　　如果伊莎贝拉不是他要杀死的目标的话，他很乐意看到对方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带着这样的表情，活在找不到任何真实感的世界中，一直到身体腐朽。

　　“这怎么能说正常？”
　　因此，雷泽伊就看起来更加无所适从了。
　　年轻的画师精神纤细而敏感，他当然不会错过圣女嘴角上并不灿烂的弧度。
　　为之他憋红了脸，视线从墙角左边到墙角右边，又沿着上行到了墙壁的右上角，直到视野的移动让他看到了修女绛红色的祭祀袍的边角，羞涩的年轻人才猛地收回了到处乱晃的目光。

　　他几乎将头埋到了自己的胸口。

　　“雷泽伊”得不到修女的回应，便忍不住加大了自己的音量，将想法说了出来：“抱歉！真的很对不起，我冒犯了您！我甘愿为我糟糕的作为而遭受责罚，也希望您能直接给我原谅。您是圣女，可以因此忽略信徒的无力，但是怎么能将这种冒犯的行为称作正常！”

　　伊莎贝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错愕。
　　这份错愕在浮现的瞬间就被她压了下去，微漾的湖面回归平静，她仍旧是那个沉着而淡然的众生教圣女。她没有接青年的话，而是提出了一个要求：“能否为我画一座塔？”

　　这个年轻的画师实在没有什么和人说话的经验，他此刻的精力全在平复自己忐忑的内心上，他自觉先前的行为和之后的话语对圣女来说应该是极大的冒犯，他脑子想的都是自己会因此得到怎样的处罚，或者说受到何种冷待——大概是因为月亮在大多数时候都让人感觉温柔的缘故，他根本没将“宽恕”之类的词汇放在伊莎贝拉身上——如果只是得到宽恕的话，那样的感觉可能比前两者更要让他难受了。

　　现实所给出的答案比幻想中的要好上千倍万倍。

　　伊莎贝拉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地要求：“能为我在这画一座通天之塔吗？”

　　通天之塔的含义让塞西尔若有所思。
　　雷泽伊激动地声音颤抖：“好！——好，好的！”

　　这大概就是如同幻梦一般的相遇了。

　　过去的仰慕是对于人所象征的神的，现在的憧憬则是对于人本身的。

　　修女带着画师去城堡的食堂和驻守的骑士、法师和工作的佣人侍从们一起享用了晚餐，期间塞西尔还看到了几只在梅菲斯托的宅邸看到的人偶。

　　乡下来的年轻人自然是被这宛如活人的怪异之物吓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变得轻而短促，恐惧突破了雷泽伊的心里防线，他忍不住拉了一把修女的祭祀袍。
　　伊莎贝拉因这贸然的接触做了半个回避的动作，她并不习惯和陌生人近距离接触，但是出于不想让画师为此活活憋死在走廊上的缘故，她默许了画师幼稚的动作，并耐心的给这位阅历和心境明显不足的年轻人解释了一番。

　　“无需害怕，雷泽伊先生，她们是斯奥王室的仆役人偶，梅菲斯托亲王派来的监工，也是荆棘城堡里目前的厨师。”
　　“斯奥王室赋予了她们独立的灵魂，这些人偶在王室的土地上和你享受着同等的权力，同样也会受到同样的法律与道德限制，它们并不会伤害你。”

　　雷泽伊在伊莎贝拉的解释下鼓起了点勇气，他刚一探头就就和其中一只人偶对上了眼，这一幕与他而言可能太过刺激，以至于他条件反射地缩起了脖子，企图当一只鹌鹑。
　　祭祀袍猩红的颜色还在刺激他的内心，让他承受着浪费了“修女解释所用的时与力”的痛苦。
　　他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心里活动，那几只人偶就已经气鼓鼓地走了。

　　雷泽伊的情绪因此低落了半截。

　　饭后，伊莎贝拉将他送出了城堡，他们在途中谈了一下工作的事情，一晚上都处于神游状态的画师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他就绘画颜料的选择，工具的要求，还有临时休息的地方提出了一点属于自己的要求。

　　“我……我希望能够获得在那个房间里面留宿的机会。”
　　他低头看着修女的袍脚，说道：“我不知道您们需要我来做什么，奥斯丁神父突然就选择了我，我根本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能够匹配上圣行者的身份和皇室贵族的地位。”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我可能没有办法达到您们想要的要求。”
　　“那个房间的墙面有那么宽、那么高——离宴会还有七天的时间，七天我根本没可能去填满它……”

　　伊莎贝拉一如傍晚时那样站在传送阵前，她的背后是高耸的城堡，她的头顶是皎洁的明月，她的双眼是满载月光的湖泊，雷泽伊怔然的望着她，霎时忘了言语。

　　“无需愧疚，雷泽伊先生，奥斯丁神父因此而选择了你。不论你的画已什么样的形式存在于那里，只要它在，那它的意义和奥斯丁神父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我会为你准备休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