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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少年初告白(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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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燕然惊坐而起。
这是一个漫长的梦,黑暗的世界,死一般的黑暗,空无一物,没有尽头,没有出口。
生于黑暗的人,注定要用一生追随光明。
夫子,就是燕然的那束光。
可是,这个梦里,没有夫子!没有光!
燕然厌恶了这种被黑暗奴役的感觉。
终有一天,我要让这天日,为我照亮!
“看来,他对你真的很重要。”是斗十千的声音。
“你昏迷的这几个时辰里,喊‘夫子’这两个字,一共喊了一千一百零三次。”斗十千躺在一棵树冠已被削光的老树上,仰头看着星空。
“……”
“奉劝你一句,回去查查你的夫子。”斗十千道。
“为何?”燕然问。
“他人之事,我不便多言。”斗十千转头看向少年,道,“混不下去了,就来找我。”
“不会有那一天的!”燕然道。
斗十千轻笑一声,复看星空,道:“这里的星空真美啊!”
“星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燕然仰着头,假装看着天空。
“就像一个至暗世界,将我们圈在其中,但是无妨,天空越暗,星星越亮。”斗十千道。
“你也有过,这样的黑暗时刻吗?”燕然问道。
“无时无刻。”斗十千道。
燕然惊愕,道:“我以为,你是逍遥自在的。”
“哈哈哈哈哈……这世上哪有真正的逍遥自在,有的不过是,自缚双手,负重前行。”斗十千笑着说道,只管拎起酒壶往嘴里灌,不料却已是空壶一只,摇了摇,滴酒未有,他将那酒壶一扔,双手枕在脑后道,“一念放下,万般自在,道理大家都懂,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做到,但绝不是现在。”
“其实,你是我……第一个真正想交的朋友呢!”燕然突然说道。
斗十千有点意外,顽笑道:“为何?难道是因为醉仙翁?”
“我觉得,我们身上有某种共同的东西。”燕然道,“你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异类。”
斗十千转头看向燕然,有那么一瞬,他眼中闪过一丝温暖,难得的毫不掩饰的温暖,他指了指燕然那后颈的印记,道:“好受些了吗?”
“你知道这是什么?”燕然问道。
“呵呵……”斗十千轻笑两声,道,“昆仑眼重启,这世界怕是要变天了!”
“酒喝完了,你也醒了,我该走了!”斗十千跳下老秃树,迈开大步径直离开,走了一段,又停住,道:“那个尊主,若再找你,小心应付。”
“多谢!”燕然作揖道。
斗十千大手一挥,消失在山雾中。
***
“这本《三清名录》,就交给你了。”燕然道。
“放心!”顾凡双手接过那本册子,翻了翻破损的纸页,有些名字已经模糊不清。
“他们曾经也同你我一样,是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年轻人。人世间走一遭,就这样停在了最美好的年华。”顾凡叹道。
“作古之人,不便评说。顾家修三清冢,祭亡灵,算是修善德了。”燕然道。
“燕兄,当真不陪我们修三清冢了吗?”顾凡问道。
燕然摇摇头,作了一揖,道:“有劳顾兄了。”
“燕兄……是等不及回去见你家夫子吧?”顾凡笑道 。
燕然并不回答,只道:“后会有期!”
“燕兄!”顾凡喊道,“下次见面,可否送我一根朱雀羽毛?”
燕然脸上漾出一道浅笑,道:“好。”
“嗷呜”一声长啸,朱雀振翅起飞,载着一大一小两人,向南境天台山的方向呼啸而去。
顾凡望着那消失在天际的影子,没的感慨一句,道:“唉……好想谈恋爱呀!”
“燕哥哥带我回天台山,夫子会同意吗?”宁萌仰头问道。
“他……早就同意了。”燕然柔声说道,嘴角露出一个温暖的弧度。
那日,文鳐追在夫子身后,絮絮叨叨个不停:“这燕然也太不像样了,自己都照顾不好,还非得带这样一个女娃娃,以后怎么养嘛!这不是累我吗?夫子也不说说他!”
“燕然爱热闹,怕他寂寞,有个女娃陪他,刚刚好。”夫子淡淡说道。
“有萌萌在,我就不会寂寞了,夫子高兴还来不及。”燕然抚着小宁萌的脑袋,说道。
从此,燕然身边多了一个小可爱,也多了一个拥趸一生的至亲。
姑苏之行,不过区区九日,却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回家的路,都变得陌生了。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台阶上布满了青苔,廊檐下堆满了落叶,慕云居是空的,云虚香是灭的,闲云野雾占领了这里……
山间的风,吹得人好冷。
夫子……果然没有回来。
没有夫子的天台山,像一座冰冷的空山。
“我会回来的,放心。”那日,夫子捧着燕然的脸分明承诺过。
“好,我相信你。”
山中岁月太漫长,日子过得太慢。
一天过去了,也算无甚不同;
两天过去了,院中桃花落了;
三天过去了,云虚香用尽了;
四天过去了,山中了无生趣;
五天过去了,三餐食之无味;
六天过去了,长夜寝之无眠;
七天过去了,一夜风雨惊梦;
夫子依然没有回来……
夫子说过,让燕然安心呆在山中,别惹是非。
燕然决定找些事情做,让自己忙起来。
他开始研究调制云虚香,七七四十九道工艺,每一道都是思念夫子的味道。
他尝试去修云玦,试了九九八十一种方式,不眠不休好几天,终于将云玦修好了。
他收拾了一间清爽的屋子给宁萌住下,取名“草明居”,俨然会在这里住一辈子似的。
他用光了一整片山的竹子,酿了一山的竹酒,只等夫子回来,一起品尝……
六月复七月。
七月又过几日。
眼看就要到七月初七,燕然的十二周年上山纪念日了。
每年的上山纪念日,都如同燕然的特赦日,这一天就算是缠着夫子提些过分的要求,夫子也不会拒绝。
小时候是缠着夫子放纸鸢、放孔明灯、放河灯;长大一点了,便是缠着夫子一起月下对弈、花中舞剑、竹林抚琴,总之每年都要不一样,每年都要有新鲜花样。
今年怎么过,燕然早就想好了。
这一日,文鳐回来了。
燕然仿佛见到了救星。
“夫子呢?”燕然抓着文鳐左翻右找,似乎要从他的衣袖里翻出一个夫子。
“夫子去取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文鳐的眼中全是疲惫。
“取什么东西?”燕然问道。
“何时归?”
“夫子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你为何先回来了?为何不陪他一道?”燕然如同一个问题发射机。
“行了!燕然!”文鳐喝道,“夫子就是担心你会这样,才嘱咐我先回来。”
“告诉我,他在哪,我去找他!”燕然抓着文鳐的衣袖,恳求道。
“告诉我!”他简直要将文鳐的肉掐掉了。
“我的小祖宗,我拜托你了!不要惹事,不要心急,你只需乖乖地呆在天台山,好好地呆着,等夫子回来。”
“我已经等得太久了。”燕然道。
“你等的这几日又算什么!夫子为了你,心力交瘁,心甘情愿任人摆布。燕然,请你好好呆着,切莫辜负了夫子的一番苦心。”
“为了我……任人摆布?”燕然追问道,“难道……是九年前曾经来过的那个凶巴巴的老太婆?”
“休得无礼!”文鳐厉声斥道,“那是夫子最敬重的鲲母婆婆,你怎敢如此出言不逊。”
“这个鲲母婆婆,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与夫子是什么关系?”燕然穷追不舍。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文鳐转身欲走。
“文鳐君!我不是三岁小孩了,你不可能一直瞒着我的!”燕然大声喊道。
“想知道,自己去找答案。”文鳐道。
燕然索性住进了慕云居,还破天荒地主动收拾起屋子,里里外外,擦擦洗洗,将每个角落都整理了一遍。
文鳐也没阻止他。
要知道,换作以前,燕然若在慕云居多赖一会,都要被数落一番的。
燕然翻翻找找,在书架的最上一层,发现了一个极其精致的小盒子,盒子里叮叮当当的,不知放了些什么。
燕然将那小盒子取了下来,心突突地跳,直觉告诉他,这盒子里藏着很紧要的东西。
燕然抱着那盒子,倚坐在慕云居门口,面朝着那群山连绵,听那云卷云舒。
“他怎么了?”文鳐担忧地问道。
“没事,燕哥哥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坐那里,等夫子回来。”宁萌道。
“就这么干坐着?”文鳐问道。
“嗯,一坐就是三个时辰呢。”宁萌道。
“这可如何是好?”文鳐道,“我去叫他。”
“别!文鳐君不要打扰他,就让他这样坐着吧。这样他会好受些。”宁萌道。
“那……这壶茶,你给他送去吧。”文鳐将茶盘递到宁萌手中。
“嗯。”
宁萌托着茶盘,轻手轻脚地走到燕然身后,在他身后坐下,将茶盘移到他身侧,道:“燕哥哥,今天的晚霞很美呢,也许会有好事发生哦。”
“有多美?”燕然恹恹答道。
“跟燕哥哥身上的落霞锦一样美呢。”宁萌道。
“萌萌,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思念另一个人呢?”燕然道。
“就像我思念爹爹、娘亲和姐姐一样的吗?”宁萌问道。
“一样。也不一样。”燕然道。
“我思念他们的时候,就会想一想从前的事情。”宁萌道。
“从前的事情……”燕然陷入了沉默。
“燕哥哥……燕哥哥……”宁萌再唤他,他却不再回应了,像是睡着了。
自文鳐君回来后,燕哥哥就不曾合过眼。他不是在没完没了地收拾慕云居,就是坐在这里等夫子。他许是很累了吧。
宁萌不想再打扰他,只能悄悄走了。
山间的风,愈发的清冷。
暮色降临,黑暗将整个天台山完完整整地抱在怀里。
四下皆静,毫无声响。
忽的一下,慕云居廊下那些灯,齐刷刷全部亮了。
满堂纱幔飘飞起来。
灯下一人,飘然而至。
廊下铜铃正欲迎风响动,那人扬手一挥,将那铜铃悉数定住了,仿佛生怕那铜铃声,惊醒了梦中的少年。
少年倚坐在那里许久了,他梦中喃喃地唤了声“夫子”,动了动身子,往右侧一倾,眼看就要歪到地上。
立于灯下静静看着少年的那人,慌忙倾身接住了他,将那颗脑袋安全地放进了自己臂弯里。
少年顺势拦腰将那人完完整整地抱住,呢喃了一句:“夫子,你回来了。”
夫子温柔地拍了拍少年的背,嘴角牵出一丝爱怜的笑意。
少年闷头拿鼻子在夫子衣服上蹭了蹭,顿了几秒,忽的一下,从梦中乍醒。
他猛地抬起头来。没错,自己双手抱着的这个,不正是活生生、香喷喷的夫子吗?!
燕然呆了几秒。
夫子亦呆了几秒。
燕然率先动作了起来,他一把按住夫子的肩膀,将他一把扑倒。
“夫子……”燕然抱住那个让自己思念成痴、望断白云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