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面人心》不是兔子

54、第五十四章

　　“早点休息吧。”父亲两只手撑在桌子上慢慢从转椅上起了身，抬起两只胳膊向后伸展了一下身子对我说道：“明天还要去学校吧。”
　　“嗯，爸明天有工作吗？”我看着父亲走向书房门口的背影问道。他的手轻轻地搭上门把手扭动了半圈，回头对我微笑着说：“是啊，爸爸明天早上还要去研究所。”
　　我点头，没有开口回应他。父亲他却在离开前再次回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萨林，抿了抿嘴，显得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别担心。”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他的这句话是对我说，还是对萨林说的。他走出书房时门被轻轻地带上，发出了清脆的门锁相互咬合的声音。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变远，直到听不清为止，我一直都站在书桌边。两只手掌在身后的桌面上用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好像要把手掌嵌在那书桌的木头纹路里一样非常刻意地用着力。
　　“倒也不用你解决……”我看着地板，父亲刚刚离去时经过的地方，自言自语道。但很快我就回过了神，因为我注意到萨林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注视着我，一言不发。
　　“啊，不好意思哦，我和我爸说太多了……”我用力挤出了一个笑容，但这笑让我自己都觉得做作。尤其当萨林没有回答我时，我的尴尬感立刻又翻了几倍，有了想立刻离开书房的想法
　　“你是不是要睡了。”我马上为自己要离开找了台阶，说完就直起了身子离开了身后的桌子。“要不你睡吧，我先回去了。”
　　“我不睡。”
　　我步子都还没来得急挪动，萨林就立刻开口回答了我，同时身子向我的方向探了探。就好像是想把我留下来一样，紧接着对我伸出了一只手，那双绿色的瞳孔静静地看着我，虽然他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但在我看来他就是想让我靠近他的意思。我沉了一下头抬脚向他走去，直接坐到了他的旁边，学着他将身子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两条腿伸直平放在床面。他看到我坐过来后，似乎表现的很安心，又将脑袋靠在自己的膝头，淡淡的笑了。
　　“最近睡得好吗？要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记得和我说。”我侧过脸将脑袋同身子靠在身后的墙上。
　　“嗯。”他点头。每次看到他对我笑，我也会不自觉的在脸上露出笑容，这一笑，刚才的尴尬感也就不知不觉消散了。我转眼看到他的枕边放着那本之前我带他去书店买的小说，就顺手拿起翻动开来。
　　“你最近一直有在读吗？”我看到书的扉页上写着名为“木兮”的作者名字，心里也产生了一股怀念的感觉，以前高中的时候，整日除了啃教科书还有习题册，就是跟着江麟泡在之前带萨林买书的书店里，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才第一次开始接触小说，读的就是这个名叫“木兮”的作者写的书。但一开始买那本书的契机根本就是店主的一通连哄带骗我才买回家的。
　　那家书店的店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叔，总是一副小小的眼镜架在他奇高的鼻梁上略微靠下的位置，两只圆眼看人时会瞪得很大，他习惯将目光越过那副老旧的眼镜，每次都像在谨慎打量着对方。他的头发也总是乱糟糟的，似乎根本不屑于打理自己，身上总是穿着那身有些掉色的灰色坎肩，一副让人难以接近的架势。不过他的为人与他的外表给人的感觉则有些相反，对于来他书店光看不买的学生也从来不会驱赶。而且有些难买的书如果拜托他的话，没几天就能帮你弄到手，话虽然不多但从来不会对我们不耐烦，当时经常去那家书店的同班同学都蛮喜欢他这个性格古怪的大叔的。
　　“有。”萨林点头，但马上他沉默了一下眼睛看着我手中的那本小说，随后又抬眼：“但不是很懂。”
　　“什么叫不是很懂，是什么词和语法不懂吗？”我听到他这么说，也仔细看起了夹着书签，他正读到的那一页。
　　“我不懂为什么主角不开心。”他缓缓开口。
　　这是关于小说内容的问题吗？
　　“可能作者也是想让你去找？找找看主角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活动。”我看着萨林正读到的那一页，内容大致是主角去见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与老友坐在咖啡馆叙旧的内容。不过因为之前的内容我也没有读过，所以我并不是很清楚萨林所说的“主角不开心”到底是在哪里表现出来的。
　　萨林将自己的脑袋放在膝盖之上，眼帘低垂着，目光有着些许疲惫。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也不敢与他聊关于他自己或者栾冉的那些事情，所以心里还有些庆幸他能跟我聊起小说的事。有时我甚至会觉得自己有些虚伪，一直刻意地想要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保持着这个让我感到安心舒适的距离，总是想主动搁置我们之间存在的矛盾，而且还希望这个搁置是没有期限限制的。
　　萨林的脑袋在自己的膝头蹭了几下好像是在摇头否定我的说法，他的发丝看起来柔顺极了，自然垂下扫抚，贴在他的脸颊旁。
　　“我也不懂为什么林羽看起来不开心。”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抛出了一个极为简单的疑问，并没有丝毫急于求得答案的意思。但听到他这么说的我，拿着那本书的手却在书页上紧了几下，同时心里也抖了半分，感觉自己的心思好像在一瞬间被他轻易的看穿。
　　“什么意思……”我马上低下头假装在看书上的字，躲开了他的视线。“我没有不开心啊。”
　　“那林羽是在烦恼什么吗？”他的追问更加使我窘迫，因为之前他已经跟我说过他和栾冉的关系，所以我也不想再过多的去质疑他的判断，只可惜我这人或许生性多疑。
　　“为什么这么问。”
　　“是因为我的事情吗？”
　　“不是你的错。”听到他这么说后，我提高了一个音调，脱口而出道。同时看向身旁的萨林，他的双目在我回避的这段时间一直注视着我，那种极其温柔的情愫毫无保留，也没有遮掩的落在我的身上，每次看到他的这种眼神，我就觉得自己好像被禁锢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萨林听到我这么说后，眼睛比刚刚睁得稍圆了一些，看起来清醒了不少，面色疑惑地慢慢从一直依附的膝盖上直起上半身，就好像是被我的举动惊到了一般，显得不知所措。
　　“啊。”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把话继续说下去，立刻也对自己刚刚的发言感到突兀。一瞬间脱口而出的话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却不可否认地在以前脑海中确实思考过很多次，却总是以一团乱麻结束，始终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
　　“我就是想告诉你，不是你的错……”我有些烦躁地凌乱抓起自己的头发，指尖在头皮用力的划动，微微的疼痛刺激着我的头皮，却无法缓解我这莫名的情绪。
　　我想起了那天在病床上对我道歉的的萨林，他似乎总是把所有的事情揽在自己的身上，把所有的错也都算在他自己的头上。在西南的深林里那次也是，即使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也丝毫没有主动去反抗的意思。被送去市研究所这件事也是，他明明可以拒绝这种伴随着未知危险的处境，却还是坦然接受了栾冉的安排，最后到了这里。我不清楚他离开我身边的那几天究竟是被带去了哪里，具体遭遇了怎样的对待，但单单从他之前隐约表现出的那些疲惫感和迟钝反应，我就已经察觉了事情的不对劲。更何况还发生了那晚在实验室的事情。左想右想他这几天都不可能过得好，刚刚父亲说的话，也让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但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从来不主动对我说呢？甚至……也许他本来就没打算对我说呢？我用手揉着被自己抓痛的头皮，想停止自己去想这些不怀好意的揣测，将它们赶出我的脑海。
　　“林羽……”
　　“睡觉吧。”萨林的话刚开口就立刻被我打断，我把手里的书随意放到一边后挪动着身体从沙发床上离开。起身后的我暗自吸了一口气，又将它吐出：“我看你也挺累的了，不困也要早点休息，熬夜对身体不好……”我头也没回地对萨林说道，发声的时候我总觉得喉咙有些发痛，说出来的字好像是勉强才凑成的句子。
　　顿了几秒，身后传来了萨林微弱的回应声，他简单地“嗯”了一声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我也很快走出了房间，将书房的门关上后，我觉得在书房这短短的半个小时，已经让我心中纠结到了自己无法负担的程度。
　　季节已经到了初秋，到了夜里自然也会多出几分凉意，但我的心里却有股燥火愈燃愈烈。我扯着自己T恤的衣领不停地煽动，想要将这种莫名的感觉赶出自己的身体。我走下楼梯走到了厨房，一把扯开冰箱门从里面将今天买得早已冷透的饮料一把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冷饮与我肌肤剧烈的温差让我瞬间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但我的大脑没有因此完全停止对这件事情的思考，我也就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紧接着将自己的身子又靠得离冰箱的冷藏室近了一些，紧闭着双眼，用那只手里的饮料好像泄愤般用力地向自己的脸压了压，一边咬着牙忍着这种冰冷的刺激，一边想要从自己混乱的思绪中抽出一根可以放过自己的关键线头。
　　我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多管闲事，研究所的事情完全是我父亲的事，我也相信他会用最妥善的方法来解决。萨林面对他自己的处境从来都非常坦然，无论是被送去研究所还是可能被人类杀掉，他好像都无所谓，也没表现过一次恐惧。从来对自己的事情也闭口不谈。但我果然还是不能理解他的这份从容，也不能明白他为什么能这么相信栾冉，即使曾经从他的口中听到过要杀死自己这一类的话，这在我看来真的不可理喻。萨林说过自己失忆，说过与栾冉的相遇是一种偶然，如果真的只是这样的话，他完全没有理由不怀疑栾冉。如果不单单是他向我坦白的那样，那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谎。
　　冰冷的物体使我正在思考的神经剧烈刺痛了一下，我将饮料从我的脸上拿开，一把拧开瓶盖，仰头一口气喝下了半瓶，掌中塑料瓶身被我捏得吱呀作响，又用力地将它按回了原位。我不想去想萨林他对我有所隐瞒，不想去怀疑他说的话，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打心底里这么想，这种烦躁让我觉得脑内隐隐作痛。我缓慢关好面前的冰箱门，手扶在上面好一会儿都没离开。
　　我想将自己胡思乱想的思绪一刀两断，但又好像在害怕什么虚无缥缈东西，没办法将它完全抛掷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