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她不是傻白甜》汪台了

31、狼怨（四）

　　身着素色和服的女招待端上来的咖啡已经有些凉了，江崎还记得女侍者不带一丝花哨的和服，思路还有一瞬间跑偏，现代男女平等的呼声越来越高，女性也可以穿不用来特意讨好男人的素净和服，这在古时候是难以想象的。
　　目光转到对面同样素雅的振袖和服上，他有些失神，或者，是因为她，这个咖啡馆才如此与众不同。
　　最后，还是女子先开口：“好久不见，羽生。”
　　熟悉的声音，柔和而清雅，江崎的心仿佛一瞬间被攥紧，那血色残阳的过去，尽管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历历在目，仿若昨日。
　　他脸色有些苍白，顿了顿，才道：“好久不见。”
　　这语气很复杂，干涩，冷硬，但细听，还是能发觉其中隐藏的怨怼和颤栗。
　　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璃子斟酌了会儿道：“几百年过去了，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那株青莲羽草效力不俗，已经过了快十世，她还是清楚记得她身为公主时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其中最令人感到灼热的血液，来自羽生。
　　最开始的几世，也许是因为她第一世杀孽太多，每次轮回都是畜生道。
　　第二世是鸟，从出生起就一直飞，直到死的时候脚才能沾地；
　　第三世是秋刀鱼，随同胞被渔民捕杀入口；
　　第四世是富士山脚的樱花树，死于罕见的暴风雪；
　　第五世是橘猫，在一间充满温情的杂货铺生活，那家人对她很好，总算顺遂一生，安乐死去；
　　第六世的时候，终于投胎成了人，她跟随家人漂洋过海，在明国学习、居住，后来几世，又辗转欧美、澳洲，直到这一世，才重回日本。
　　她简要和羽生说了她的经历，见他还是沉默，又道：“我知道之前是我对不起你，但你现在是心理学著名的博士了，不会不清楚当时我有人格障碍，我没办法解释我的行为，对不起。”
　　江崎羽生之名，她即使远在国外也有所耳闻，确实想过今后还是不要见面的好，但回国时也没有特意调查过他避开，毕竟作为璃子公主死后羽生没有再来报过仇，应该默认了放过她。
　　不闻不问，才说明她真的放下了。
　　今日的见面出乎她意料，但既然是前尘故人，她对不起他，隔了数百年的歉意，便于今日道出。
　　看着璃子优美的脖颈微微弯下，江崎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复杂、愤怒、沉痛、解脱、释然……他无法用语言形容。
　　尽管璃子折磨他、欺骗他、背叛他……乃至最后杀了他，他在公主府多年，看着璃子长大，怎会没有感情？
　　爱恨交织，一时涌上心头，再见时竟无言已对，久久静默。
　　璃子唤人给他换了杯咖啡，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的店刚开张没多久，不如品鉴一番，提提意见？”
　　江崎一怔，有些诚惶诚恐地端起杯子，认真地抿了一口。
　　纯正的手磨蓝山咖啡，用的是山泉水，入喉温醇，苦得对味，弥漫在口腔咽喉的暖意微醺，不知怎么的鼻子有点儿酸。
　　他放下杯子：“很好。”
　　或许是这咖啡打开了他蚌壳一样沉默的嘴，他开始慢慢地讲，从地狱爬回来杀了公主之后，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解脱，反倒郁结于心，因为外形可怖，又为躲避皇室的追杀，便拖着残破的身躯，跑进深山闭关，没日没夜的修炼。
　　这一修炼就是七百年，等再出山，看见外面的冒着黑烟的游轮，有轨电车，电灯，人们开始学习西方文化，他才知道时代已经进化了，封建制度一点点消弭，腐朽的骨架迟早会轰然倒塌。
　　他开始学着在新旧交替的社会中生存，穿洋服，皮鞋，挂着金色的怀表，游走于五光十色的街道中，时正值西医学传播，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临死前少女平静的面容，平稳的心跳，便选了医学攻读。
　　时至今日，他的成就，在业界乃至世界，都是顶尖的地位，专家常叹，若不是江崎先生选的研究方向太窄，早就得诺贝尔医学奖了。
　　他研究的是变态。
　　听到这儿，璃子轻轻的笑笑，但也没有多问，他们都心知肚明江崎研究这个方向是因为谁。
　　“听你过得好，我很高兴，”璃子温声道，“至于我，我知道自己过去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不奢求你的原谅，但那一世的公主已死，往事已过，如今我能做的就是远离你的生活。”
　　注意到江崎羽生的手有些僵硬，璃子想了想道：“若你心中仍有怨恨，想杀了我或者折磨我，我也无话可说。”
　　她耸耸肩，笑道：“毕竟，我无法反抗。当然，如果真的有此意，最好直接杀了我。”
　　她没有忘记眼前的男人是修行多年的妖怪，与其被苦苦折磨，不如直接杀了轻松。
　　而且，青莲羽草的效力就快消退了，自从上一世起，她就隐隐感到，这一世过完，下一世她便能忘记所有的前尘往事，开始新的生活。
　　她心里叹了口气，终于要解脱了。
　　这次江崎没有沉默那么久，他抬眸，深深望着璃子，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我已经不恨你了。”
　　刚才见她时，确实十分震惊，被折磨致死的惨状又飘到眼前，让他心神不宁。
　　但现在他缓过来了。
　　就算璃子没有详说，他也猜得到，不是人的那几世，她过得十分艰苦。所有的仇，早在那个血色夕阳就已经报了。后来的日子偶尔会想起她，却也没想过要追杀她生生世世。
　　闻言，璃子很高兴，她轻轻点头，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便颔首离去。
　　“璃子。”
　　木屐徐徐踏上台阶的时候，听到男人唤她。
　　璃子的手还搭在栏杆上，过去羽生叫了无数遍的公主，尊称了无数次的殿下，但直呼其名还是第一次。
　　感觉蛮新奇的。
　　江崎抬头望着她，慢慢蜷起手指：“我走了。”
　　“好，”女子柔柔地笑，“慢走。”
　　直到那雪色的裙锯消失不见，江崎才缓缓起身，接过女侍递的外套，推门离开。
　　他的背影有些落寞。
　　*
　　“店长，江崎医生又来了。”
　　夏美有些激动的挤挤眼睛，悄声道：“基本上每天傍晚都来，他是不是因为店长呀？”
　　她还记得最开始江崎和店长聊了一会儿，此后就天天来了。
　　璃子用折扇轻敲她的头，笑骂道：“你想的倒是多，江崎的工作室就在附近，来喝杯咖啡有什么奇怪的。有这个时间乱想，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工作做到位。”
　　夏美吐吐舌头：“知道了，我这就去。”
　　店长虽然优雅美丽，基本上没有失态过，但并不意味着是个好捏的软柿子，这么个顶顶美的女人，却没有客人敢垂涎占便宜，这么日进斗金的店，连个闹事儿的都没有。
　　她还是好好工作，抱紧店长的大腿为好。
　　璃子笑了笑，继续留在二楼，腿上是《集英》最新一期，她也是集英社的忠实受众，而且，了解日本各行业的顶尖人士，从中交际周旋，这本杂志有很大帮助。
　　“这是……”
　　璃子微微睁大眼睛。
　　新翻的一页，柔软细碎的黑发，湛蓝的双眸，清隽俊秀的面容，不是江崎羽生是谁？
　　细细看完《四千年难遇美男子江崎羽生——洞悉心理变态者的王者》这篇文章，璃子不得不感叹，本国媒体取名的风格，还真的是……难以恭维。她回国已经快一年，还是有些适应不了这浮夸的题名。
　　只是……玉指轻轻拂过江崎关于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记者整理的很好，文字优美动人，渲染力极强，璃子轻叹了口气。
　　她现在是正常的人，自然知道当初心理变态的自己做的有多过分。
　　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但时代不同，历史背景不同，心理不同，她也没办法去评判过去的自己，是好是坏，都是她。
　　下楼后，不意外的看见江崎在临窗的卡座工作，璃子没有打扰他，悄悄从另一条路过去，自然没有看见她一转身，那双深邃的蓝眸就注视着她的背影。
　　此后的日子，璃子遇见江崎了就从容的打招呼，不忙的时候也偶尔跟江崎随意地聊天，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