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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一心一意,意难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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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血淋淋的蛟尾筋被剥了出来,血腥残忍,随意丢弃在一旁。
君卿已经气息游离,颤着眼,满身冷汗,一身残留屠戮后的腥气弥散。
他咽着嗓,血腥的味道从嗓尖涌出来,双目好像要缓缓地闭上。
一切都好像白雾蒙蒙,要从他眼边消失。
当年分一半生魂灵魄,是不是也这么痛呢,他记不清了。
他合上眼,又睁开,嘴边大片血水流出,掺进雪中。弄脏了身下这无暇雪地。
而煊亘还是没有做罢。
对着君卿已经虚弱的不能再虚弱的肉身,扬鞭而去。
君卿吃痛,皱眉死握衣裳。
这一鞭让他翻身滚了几丈远,发带脱落,随风滚到雪里。
勉强支起身子,抬着头,这个角度让他和听蕊相对相视。
听蕊看着。
他无数发丝扬肩飘起,满身风雪苍夷,身后万重白雪绵绵,徒衬他鲜血染红了衣。这一刻,终于再也没有归人肯归。
在此刻,一切的爱都被消磨掉了。
那双琉璃眼之下的人,恍然之间再也没有她熟悉的神态了,再也不是以前望着她的模样了。
他眼里,似乎有了恨。
凡此以往,各自种种,一刀切除。
她早见过他的怪异形态。
她都知道。
这里众多人只有她知道。
她也不站出来替他说一句什么。
远远看着他遭受百般折磨。
给了别人紫锻来捆他。
还同别人寻乐,生着别人的孩子。
她不爱他,就可以不管他的死活,眼看他入地狱,眼看他痛到要魂飞魄散,眼见他君父葬于此。
煊亘再一甩鞭,这次一颗血红色的灵珠,被从他体内打出来了。
众人看着那颗发亮的灵珠,不知那是什么。
紫锻也顺势从他身上散开。
灵珠被打出,他一身灵力尽失。即便紫锻已脱身,他亦有反抗之心,却也都是在做无用功了。
他能开口了,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叫喊了一声,“君父!”
“君父!君父!”
大家麻木的看着他。
没有一个人理解他有多悲戚伤魂。
丧父之痛,他这么晚才能喊出来。
每一句都是痛苦哀嚎。
天山回荡他痛苦的嘶声。
“君父……”
天山上已经没有沥尘的形影,君卿看着沥尘最后倒地的地方,一滴眼泪,从琉璃眼滑出来,比海水清澈。
清澈的像他这个人一样,他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
原来琉璃眼不是哭不出,只是没有那个君仙痛到他这般,所以才哭不出。
发丝沁过水一样,黏成一团,好些沾在他额上,胸膛前背脊后,残破白衣露出血淋淋的肌肤,见不着一块好皮。
他一身残破尾,行不能行,走不能走,污血衣摆遮了一半的尾,另一半动也不曾动过,墨发缭乱散在身后,他好怪异的模样在地上伏着。
伸手握了一把雪,捏得见筋见骨,仰头喉管各经脉突起,悲哀哭道,“君父……”
是自己害了君父吧……
他看着那颗滚在他面前发着亮的珠子,看了许久,最后缓缓伸手握住了。
他琉璃眼里是虚弱无力。
他活累了。
君父不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人再护着他,他们千般百般想要他的命,要把他折磨至死。君母……以后君母该如何……
他最后说出的话,都那么飘浮不定,脸上有未流尽的泪。
“我自愿奉命,你们放过我君母好不好?别为难她好不好?”
煊亘嗤鼻,“沥尘是妖,你是妖。烟琴,八九不离十也是的吧。”
“不是,”君卿说,“君母不知道这些。你们放过她,我自愿奉命,不会有悔……”
君卿仍是泣泪,他用力握着血灵珠,里面的红光在灵珠里游动。
“我君卿……愿以吾之命,奉毕生灵力修为……护泽海荒千万年根基,保泽海荒永生不灭……”他啜泣出一口气,“自我君卿此后,泽海荒再无君仙……泽海荒众子女,以后皆……自由婚配,自觅良人……”
他说的那些话好像都变成了一股灵力,成了一个一个看得着的字,飘向天去。他的声音散在泽海荒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就好像当年,礼典司的人在礼台上念,“君卿,听蕊,今日终生为夫妻”一样,那声音传在泽海荒大地每一个人的耳里。
他看着手中血色的灵珠飘出红光点点,向天而去。
他最后无力一松手,灵珠滚出,手中原本红色的灵珠变了透明,像失了灵力一般。
众人刹异。
君卿,慢慢望着听蕊。
跟她说。
“听蕊,如果一切能重新来过,我一定……”
他说。
“不娶你。”
天山似乎一下冷了许多。
却怎么也没有雪落下。
听蕊就只是望着他。
他也望着她,然后,他头慢慢一点一点枕下去,缓缓闭了眼。
他的角不见了,他额头上古老的纹印不见了,那条蛟龙尾又化成了腿,只是鲜血泊泊。
他只是一个被鞭笞到血肉模糊的□□凡胎。
现在他死在这茫茫天山上。
他守着的人是一群固执愚昧的俗人,取他命。
她爱着的君妻,背叛他。
他如今自愿放弃性命。
他连死都不是死在她怀里。
不,应该是,他曾经爱着的。
爱过的,君妻。
君仙之妻。
君卿之妻。
身为她君夫的,他的妻。
他以这世间最不体面的方式死去了,活时受尽了这世间万种疼痛,伤痕累累,痛心痛身着死去,他们皆是冷眼不仁看着他。
最后终于亲眼瞧着他死去了。
他即恨着曾经爱过的这个人,也恨着这样不好的人世。
自泽海荒有君仙以来,总免不了少数几个君仙命数不好。
但死在这寒冷天山上,他君父是第一个,他是最后一个。
以后也不会再有。
至此决断。
“君……”
“君卿!”
听蕊慌了神的喊,抱着孩子爬过去,“君卿!”
听蕊放下孩子只抱着他,拼命把他抱到怀里去,“君卿!君卿!”她只有哭了。
“你看看我啊!君卿!你看看我!”
听蕊全身发着抖的在哭,吸着鼻子气不成调,“君卿!”
那把落在雪地里的寒霜剑,慢慢散变成光芒,消失不见了。
听蕊看着剑,更害怕,又摇着君卿,“君卿!君卿!”
天山茫茫苍白一片,已经没有雪要下,四处斑斑点点多是君卿身上溅下的血。
血腥。
残忍。
无辜。
何其无辜。
君卿身上也散出茫茫细微的白色光点,一点一点,向天而去。
从他身上落出来的血,在雪地里,也缓缓消亡它的颜色。
听蕊看着他的衣袍,他的发丝,都变成了细微的光点,融在空气里,飘上了天际。
他在慢慢,消失不见。
听蕊拼命抱着君卿,叫他的名字。
终究什么也挽回不了。
他的容颜渐渐消逝,她怀里紧紧抱着的,忽然只剩一团染血破烂不堪的衣裳。
“君卿!君卿!”
听蕊疯一样喊到,把那团衣裳卷到自己怀里。
最后衣服也变光光点点,彻底消失不见,抓也抓不住,从指缝间流失。
“君卿……君卿!”听蕊仰头看着那些浮上天的白色光沫,喊哑了嗓子。
天山忽然冷的骸人,到处都是纯白绵绵雪色,没有他的血红。
这世间再也没有他的痕迹了。
“君卿!”
这一切跟她梦中所梦竟如此相像。
梦里面君卿跟她说。
“阿暖,变只小猫儿给我瞧瞧。”
他笑着,然后就不见了。
他不见了。
以后不会有人叫她阿暖了。
不会有人跟她说,阿暖,你看。
不会有人给她说,你再变一只小乌龟给我瞧瞧……
“君卿……君卿……你还没有变小乌龟给我看呢……君卿……”
“你还没有带我去看过海……你说要带我去看的……君卿……”
“君卿!”
“君卿!”
卿,已去。
是爱晚了。
世间再不会有他的痕迹。
而听蕊跪在雪地里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