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沐枫轻年

2、第二章

　　那人眼睫轻盈地扑闪，刚睡醒，神态冷漠中透着一点茫然。

　　身后安防系统的提示音将屋中两人惊醒，简音歌仓惶后退一步，心跳倏然加快，几乎遏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悸动。

　　“团长。”袁忻从门外快步走进来，边翻阅手中的文件，边向俞理汇报，“柜台那边说我们的合作方已经上来了。”

　　临到近前，她感觉气氛不对，抬头，便见屋中多了一人。

　　看清简音歌的脸庞后，袁忻惊讶：“是你！”

　　俞理神色间没有一丝波澜，闻言随口问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袁忻回答得干净利落，“刚才楼下柳安安闹得厉害，这位小姐帮了我一点小忙。”

　　简音歌下意识看向俞理，可惜俞理神情平静，闻言应道：“嗯。”随后撑起上身坐正，“委托方递交的资料整理好了吗？”

　　嗓音疏冷得像一阵风。

　　袁忻连忙将手中的文件递过去：“都在这里。”

　　俞理接过文件，这才完全清醒，翻阅文件的同时，抬手指向秋千旁的长椅：“简小姐，请坐。”

　　简小姐。

　　礼貌而极具距离感的三个字，平静地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狠狠刺痛了简音歌。

　　心脏刹那揪痛，泛起沉重冗长的酸涩感。

　　谁能想到，她离开郢都多年，难得因任务回来一趟，却碰见了分手三年的前女友。

　　对方已经功成名就，而她还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的臭虫。

　　简音歌压低帽檐，深吸一口气，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是为任务而来，为了价值不菲的佣金，至于合作方是谁，不重要。

　　简音歌顺手将帽子摘下来，朝俞理行了一个脱帽礼。

　　再抬头，神色恢复如常。

　　熟悉又陌生，明艳夺目的脸庞映入眼帘，俞理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

　　随后便淡然如常地挪开。

　　这样的平静漠然，让简音歌认清现实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过去的一切都已随风消散，俞理摆明了态度，那她也不必再为过去发生的一切难堪。

　　公事公办就好。

　　只是，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就这样形同陌路地坐在一块儿，难免仍让人尴尬拘谨，放不开。

　　三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太多东西。

　　简音歌试图在眼前人身上寻找曾经熟悉的模样，可从前那个羞怯沉默的女孩儿早已消失不见。

　　俞理把齐耳的短发留长，从孤僻的社会边缘走到令人敬仰崇敬的高度。

　　她休要妄想再从俞理的双眼里看到脉脉温情。

　　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简音歌在沉默中安分守己，俞理忽然想起什么，从文件中抬头，问：“简小姐喝点什么？”

　　“都可以。”简音歌坐得端端正正，搭在膝头的双手，曲起指节，脸上却是无所谓的神态。

　　俞理的视线略过她的脸庞，沉吟的间隙，吩咐袁忻：“给简小姐上一杯热可可。”

　　袁忻顺从答应，离开房间。

　　不多时，简音歌身前一小块空地凹陷下去，随后升起来一张小方桌，热腾腾的饮品就摆在桌上，旋转着呈递到简音歌手边。

　　简音歌颔首向俞理道谢，端起热可可，双手捧着。

　　俞理还记得她从前的喜好，只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那么甜的东西。

　　简音歌垂着眼，安静等待俞理聊起今天的任务。

　　之前委托人告诉她，这是一个保密级别很高的任务，详情只有见到合作方才能知晓。

　　SS级的任务不常有，虽然不了解任务内容，但简音歌毫不犹豫接下这份委托，因为她缺钱。

　　这种难度的任务通常需要两个以上S级的佣兵联合执行，简音歌上个月刚得到S评级，提交个人信息时，内心带着点侥幸，没想到竟然真的被委托方约见。

　　不管委托方甄选执行者的标准是什么，她都需要拿到这笔酬金。

　　委托人让她去郢都与合作方见面时，她也曾想过，会不会在佣兵联盟见到俞理。

　　但郢都是佣兵联盟的大本营，异能者不计其数，S评级的佣兵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她应该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简音歌独自思量间，俞理倏然将一叠文件摊开递到她眼前。

　　这些文件是刚打印出来的，相较于现在各种先进便捷的阅读媒介，俞理仍更钟爱纸张的触感和油墨的清香。

　　“简小姐，合作之前，请把它们签了。”

　　俞理嗓音淡淡的，但听在耳朵里，却莫名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简音歌抬起头，问：“这是什么？”

　　俞理递来一支黑色钢笔：“任务合作委托书，及相关文件。”

　　简音歌依言查阅桌上的几份资料，起先一切如常，但看到最后，一份意料之外的合约出现在她眼前。

　　“结婚申请书？”简音歌的心脏开始狂跳。

　　“嗯。”俞理面无表情地回答，“这个任务，需要合作双方结为伴侣。”

　　简音歌攥紧合约，纸张被掐出褶皱。

　　俞理没留出太多的时间给她思考，继续用淡然无波的嗓音说道：“签下这几份文件，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讨论。”

　　简音歌半天没有落笔，俞理耐心等待，却忽然听她问道：“如果……我放弃这个任务呢？”

　　俞理从前情绪就很少外露，现在更是深不见底，简音歌很难从她的表情判断她的内心。

　　直到俞理开口：“那就更换合作者。”

　　简音歌心头一酸，一点微末的期待如萤火般狠狠坠落。

　　不料俞理后面还有半句：“简小姐若拒签合约，我们的任务进程将暂时搁置，被简小姐耽搁的时间佣兵联盟有权追究责任，索要赔偿。”

　　简音歌：“……我签。”

　　熟练流畅地填完申请书，简音歌心里钝钝地痛。

　　婚前合约中的内容，她并未细看。

　　哪怕内心狼狈，她还紧守着最后一点自尊，至少不能让俞理看低她的职业素养。

　　能感受到有视线落在她身上，在她写完最后一笔时，又无声转开。

　　签好文件，简音歌合上笔盖，将那几份薄薄的纸张轻轻推回。

　　这时，袁忻走回来，见俞理将已经签完的文件摞好。

　　袁忻习惯性检查文件是否完备。

　　翻到最后一页时，动作顿住，瞳孔一缩。

　　她极罕见地走神，在桌边停留许久。

　　俞理抬眸：“怎么了？”

　　“团长。”袁忻深吸一口气，抽出那份结婚申请。

　　正待开口，却被俞理打断：“按流程走就是了，该交的资料不能省。”

　　袁忻到了嘴边的话强行咽下去。

　　俞理冷冷扫她一眼：“还有问题？”

　　环境气温骤然下降好几度，袁忻从愣怔中惊醒：“没有了，我这就去处理。”

　　说完，她抱紧资料迅速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会议室。

　　气氛恢复平静，望着眼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简音歌掐痛手心，找回平和的声线，主动开口：“俞团长，接下来，我们该说任务了。”

　　俞理坐正，视线扫向简音歌，唇边忽的勾勒出一抹笑容：“签了刚才的文件，或许该换个称呼？”

　　她喜怒无常，却美得惊心动魄。

　　简音歌喉头发紧，可心跳越快她越难堪。

　　她垂下眼，不和俞理对视：“俞团长认为，什么称呼合适？”

　　“当然是夫人叫着顺口的称呼合适。”说这话的时候，俞理脸上神情自然温和，有一瞬给简音歌以不该有的错觉。

　　可转瞬她又勒令自己清醒，这个人，只是在同她演戏。

　　简音歌做了个深呼吸，尝试改口：“俞……”

　　她悲哀地发现，同样是为任务做准备，俞理能轻轻松松代入角色，而她却连俞理的名字都不能坦然叫出口，她试图坚守的职业素养，在俞理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俞理只淡淡扫她一眼，没催促也不强求，转而招来一只AI精灵，发放指令：“调取‘游轮嘉年华’系列案件记录。”

　　“收到，数据整合中……”精灵接收指令，并迅速执行。

　　几秒钟后，它的身体分裂成四个小块，向四面张开组成一面光屏，自行飞到简音歌面前。

　　简音歌注意力转移。

　　光屏中罗列着一些资料，还有三份罪案记录。

　　按时间顺序排列，去年五月，八月，十二月，各一例。

　　简音歌随便点开一份档案，第一页就是受害人信息，两张清晰的免冠照出现在简音歌眼前，凑巧的是，这两个人她都认识。

　　左边的男性是异能学校前任校长，傅东青，同时也在军方任职，评级为S的异能者，右侧照片中的女性是傅东青的妻子，异能学校异体生物研究学教授，评级为A的异能者。

　　档案显示，二人在去年五月的一次教学事故中受伤，并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先后离世，事故原因已经查明，是学员在实验过程中违规操作，意外放出凶猛异兽并激活变体导致的。

　　后面两个案子的受害者也都是异能者，其中至少一方评级为S，值得注意的是，案罪案受害人都是夫妻，有一对还是同性伴侣。

　　简音歌看着最后一张照片陷入沉思。

　　S评级的异能者，前教会执法小队队长，亦霜，她的伴侣是同小队一名A级队员，两人于去年十二月一项任务中殉职，距今不到两个月。

　　照片上死者熟悉却苍白的面孔令简音歌的心脏狠狠一缩。

　　亦霜队长竟然殉职了。

　　简音歌心情复杂，此人曾在她父亲手下任职，虽然同简音歌不熟稔，但也数度在关键时刻施以援手，更重要的是，亦霜队长曾见证她和俞理学生时代的过往。

　　后来她们和亦霜因立场缘故闹了些矛盾，她父亲革职，简氏没落之后，亦霜也被调派去别的地方，没想到再听见她的消息，是在这样的场合。

　　三个案子发生在不同的地方，事故缘由也都不一样，表面上看似乎没有共通性。

　　但简音歌注意到每份档案末尾处都有一个标注：死者曾受邀参与游轮嘉年华庆典活动。

　　与刚才俞理发放的指令内容关联，简音歌迅速点进游轮嘉年华的详细介绍。

　　活动的承办方是一个中型民营企业，主要业务是酒类酿造与销售，嘉年华创办以“爱与永恒”为主题，只邀请有一定身份地位的社会名流，而且必须携伴侣出席。

　　去年三月份，游轮嘉年华一共邀请了十二对伴侣参加为期一个月的海上环游庆典，三个案件中的六名受害者皆在邀请行列。

　　但所有陈列的资料中，对游轮嘉年华庆典的具体活动流程没有详细记录。

　　剩下九组伴侣接受调查时，对活动的描述几乎完全不同，三组异能者全部死亡，他们在游轮上经历了什么也不得而知。

　　可以肯定是，嘉年华结束时，十二组伴侣都正常离开游轮，此后也没再与活动相关的人员接触。

　　所以起先两组异能者先后出事，没人注意到这条不起眼的联系。

　　直至去年十二月，亦霜及其伴侣在一个本该全身而退的B级任务中殉职。

　　一年内三名S级异能者因故死亡，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的死和嘉年华有关，但整件事处处透着古怪，政府对其束手无策。

　　若不查明真相遏止事态进一步发展，还有可能造成更大的伤亡。

　　调查人员推测游轮上有未记录的S级异能者活动，因而将案件委派给佣兵联盟，佣兵联盟评估任务难度后，定级为SS。

　　下个月，游轮嘉年华将发放第二批邀请名单。

　　翻阅完所有资料，简音歌对任务情况有了大概了解。

　　见到死亡名单中有一半眼熟的名字，她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重。

　　对案件的关注增加，对自身的在意就会减少。

　　从档案中抬头，简音歌自然而然问出心头疑惑：“我们要上游轮调查？但就算我们登记结婚，如何确保一定能收到邀请？”

　　俞理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闻言头也不抬地反问：“明知案件已经移交给佣兵联盟，嘉年华却还要重启，这是为什么呢？”

　　难以言喻的默契掠过简音歌的心口。

　　愣怔间，那一闪而逝的触动来不及捕捉。

　　她忽然就明白了：“是挑衅。”

　　俞理轻笑。

　　她轻轻合上书，起身走到简音歌身边，执起她一只手。

　　简音歌下意识浑身紧绷。

　　“接下来，就请夫人准备一下，适应适应新的身份。”俞理嗓音温和。

　　下一秒，礼节性的亲吻轻柔地落在简音歌的手背上，眼前人朝她抿唇一笑：“今天下午四点，我们要一同出席一个酒会，还请夫人赏脸。”